戰死才是他的歸宿。
於是,庫倫紮爾統一各部族後,頒布了名為“大格薩”的石刻法典。
他命令各個部族在雪原的沼澤、角洲等地區,設定補給點,儲藏肉和烈酒,並且不準設任何阻礙。迷路的、被困的人,隻要根據地形判斷,找到補給點的位置,就有很大幾率活下。
伴隨圖勒巫師低緩清沉的嗓音,仇薄燈仿佛看到了初民時代的雪原。
大格薩,大仁慈。
蠻野悲憫,殘酷溫柔。
圖勒巫師將下頜抵在他的頭頂,輕輕地,低低地、唱一支很古老的歌謠。和之前那支不一樣,這支歌謠清冷得像風穿過大地……阿諾朵以格薩,格薩達弘,呼杜地……仁慈吧,雪原的人,仁慈吧,英雄的邊疆,在守衛的遠……
仁慈吧,寬恕你的敵人。
在那蒼白的死神席卷……
仁慈吧,憐憫你的故人。
在那空寂的輪回終點……
天地。
變得高遠。
隻剩下自初民時代傳承至今的歌聲,仇薄燈的手指輕輕劃過書頁,瞳孔印出旋轉的晶瑩雪花。雪花的晶枝折射出一點閃爍的亮光。
就像那天,貫穿雪狼王的利箭,箭尖停了一片雪。
奇怪啊,仇薄燈心想。
他是怎麼知,他想知圖勒的補給點是做什麼的?明明他一個字都沒提過呀。
最後一節低徊的旋律落下,仇薄燈垂眼,看著《雙原解字》,低聲問:“現在是不是……隻有很的部族願意設補給點?”
圖勒巫師沒回答。
仇薄燈知答案了。
他凝視落到象鞍上的雪花,愣愣出神。偉大的英雄王會死去,石刻的大格薩會被風化,古老的歌謠會被遺忘,雪原的聖潔還會保持久呢?或者……該問,它的聖潔已經被玷汙了?
圖勒巫師輕輕抬他的臉,以指尖拈走他睫毛上的雪。
“以後會有的,”圖勒巫師向他允諾,“每個角洲、每個冰澤,會像神聖的時代一樣,新建永不倒塌的石屋,新儲滿新鮮的肉和熱烈的酒,每個迷失在白色風暴的人,都能得到大格薩。”
“會輪回的。”
寂靜後,是喧嘩。喧嘩後,是寂靜。
一死後是生,生後向死。
仇薄燈扭頭,吸了吸鼻子。
——大概是天太冷了,有點凍。
圖勒巫師環住他,視線落在他隱隱泛紅的眼尾。
你在意雪原的阿諾朵以格薩。
你……是不是有些喜歡這裡?
那你,會不會願意留在這裡?
圖勒巫師沒問。
就像被撕下的“家”,就像不願提及的“雙親”,對他說,墜落雪穀的年,是墜地的火焰、烈日、鳳凰……他將太陽私藏,就要承受被赤焰灼痛的疼痛。就像一個被凍傷太久的人,驟然把手伸進沸水。
也許是自尋苦果。
他移開視線。
哈衛巴林海到了。
…………………………
森林,在雪原是神聖的。
每個部族,都有自己的一片聖林,供奉自己的先祖和圖騰。
仇薄燈去過很地,看過很林海。靜謐的、溫柔的、粗狂的、可怖的。
但他從沒想過,一片森林,能此美麗,此莊嚴,此聖潔:灰綠的雲杉、雪鬆披掛皚皚白蓋,筆直屹立;參天的老橡木向四麵八伸展開它鐵黑的枝乾,交錯撐高遠的蒼穹。虯龍巨蛇般的樹根,靜靜臥在雪地裡……
每一棵樹,都是一位古老堅毅的武士。
它站在極北的山脊,手拉手,連成堅韌的林網,年複一年,阻擋北下的厲風朔雪。
抵達時,落日斜墜。
暗紅的、橙黃的、燦金的……無數光線,披過林海,在幽深冷寂的森林,破碎成一束束金子般的光輝。風一吹,大大小小的金塊隨之在樹根、樹乾、白雪上,閃爍,變幻。
是樹在生長,是樹在呼喚。
圖勒巫師讓沙尓魯在聖林外等待,折身回時,忽然停住了腳步。
穿著暗紅獵裝的年站在雪地裡,暗金的古鐲鎖鏈,在他的小腿上跳躍。仿佛他是一隻迷失很久的鹿,帶著美麗的枷鎖。他輕輕伸手,觸碰一棵沉冷的鐵木,側過頭,將耳朵貼上漆黑的、龜裂的樹皮。
落日的餘光穿過樹葉和積雪,落到他的臉龐。
純白、聖潔。
他在聽森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