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天雷就好。我現在變成人,想想就覺得好弱,肯定一劈就死了。”桃夭夭不太滿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歎了口氣。
說著,他又摸了摸自己穿著的衣裳……
然後,成功抓到了腰間掛著的玉佩。
他細細摩挲著,雙手把那塊大得離譜的玉捧在手裡,好奇道:
“妖怪化形,都會自己變衣服和首飾的嗎?”
“會。會按照心意,化出最合身的法袍。”風行止道。
“這樣嗎?”桃夭夭驚喜,立刻追問,“那我……變的衣服是什麼模樣的?是不是粉的、還有荷花在上麵!”
“……”
風行止聞言,腦海中浮現出小桃樹曾經過度留意的漂亮衣裳……一時無言,隻得道:
“你變化出來的,是一襲青衫。沒有什麼紋路首飾,更像雨過天晴後的樹木,非常乾淨。”
“不是粉的嗎?”桃夭夭有些難以置信。
他認為自己還挺喜歡粉色的,本體也是桃子……結果變的是樹的顏色?
難道是因為他覺得做一棵大樹很酷的原因嗎?
這樣好像也挺好的,桃夭夭很快就開心起來了。
他抿著唇,嘴角弧度微翹,笑得格外安靜靦腆,那惹眼的五官便瞬間變得更加動人。
風行止瞥了他一眼,隻覺得化形的小妖怪,脆弱無比,像個易碎的瓷娃娃,即便身形是少年模樣,容色也美得驚人,言行舉止依舊和長不大的小桃樹一般,毫無自保的能力。
這般天真動人的容色,想必來日覬覦者滔滔不絕。
如此,就更需要穩重強大的氣勢來威懾外人,如此才不容易被欺負。
風行止正想著要如何培養出一個超強的神二代,桃夭夭就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有些疑惑地把腰間掛著的玉佩舉了起來。
“您剛剛說,我變綠色衣裳,沒有首飾,怎麼現在有?”
風行止看向那枚女媧石,道:“青衫落拓不羈,穿起來也不保暖,當時衣裳又濕了,本座便將其換成了黑衣,望你持重穩健,行事謹慎。”
“這枚首飾並非尋常玉佩,而是上古神器女媧石,它可滋養你本體,無事不要摘下來。知道嗎?”
“噢……好。”桃夭夭將女媧石貼到空蕩蕩的心口,很乖地點頭。
到底不如風行止強勢,被這麼教導了幾句,便不疑有他,連穿什麼衣裳都全由對方決定,相信上仙是為了自己好。
偏生少年對此毫無所覺,風行止七情皆失,更不會覺得這樣的獨斷專行有什麼不對。
桃夭夭很快在黑色的衣裳上摸到了盤扣和束緊的腰封,不由想,這衣服長什麼樣呢?
他很想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可惜看不見。
桃夭夭隻好問風行止:“上仙可以告訴我,我長什麼樣子嗎?”
風行止聞言,垂眸注視著近在咫尺、端麗非常的少年眉眼,道:“就與你之前看本座一般,兩耳兩眼一鼻一口,同樣的配置。”
“……”桃夭夭聞聲愣了一下,又很快被逗笑。
“您又開玩笑逗我。我是看不清楚,才這樣。上仙能看清我,哪能這麼算呢?”
“那要如何算?”風行止問。
在他眼裡,六界生靈不過紅顏枯骨,黃土一抷,滄海桑田,再見時往往時移世易。
尤其是同類,相貌如何根本不在留意的範圍,完全是實話實說,並沒有忽悠桃夭夭。
“嗯……那,您就大概描述一下,在彆人眼裡,是如何看我的?”桃夭夭期待地問,還靠近了些,讓風行止看他。
風行止聞言,果真配合地將目光落在少年臉上。
那眼神幽深,沉靜,仿佛秋夜寂靜的湖,卻又如同冬日的海麵,本質上包容萬千,冰層不過是春日來臨之前的偽裝,可人們往往不能勘破,會為其寒意所傷。
須臾,風行止開口了——
“可能這樣會令你失望,但我卻不願提及他人對你的看法。”
“不是因為他人對你評價不好,而是因為,無論你在旁人眼中是美是醜,於你而言,本質都不夠重要。”
“彆人以為的美醜,隻是彆人自己以為,不代表你就要接受他人的審判和定義。譬如旁人說一隻貓醜陋,難道你就覺得貓很醜嗎?”
“當然不會了,小貓都是可愛的。”桃夭夭立刻反駁,“小貓懂的不多,沒有壞心思。”
“是的。”風行止神情寬和,微微頷首,道,“所以,無人可以定義你。無論美醜,最終都需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感受。”
“眼睛看不到,就用心去看,沒有心,那就用靈識去看,用手去觸摸,用耳朵去聽去感知。”
“人皆有五感,這就代表你並不是隻有眼睛。你接觸這個世界,必然會對它有一個初步認知的印象,這個獨特的印象,才是世界、是他人在你眼中的模樣。明白了嗎?”
桃夭夭怔怔地聽著,隨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會心一笑。
“我懂了。不管美醜,還是任何足以定義一個生靈的特質,都是沒有絕對標準的。”
“我會,努力在靈台裡麵,描摹出我感知的世界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桃夭夭輕聲強調,“還有我所相信的、所向往的世界的模樣。兩種都有,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美與醜,才是完整的世界。”
“孺子可教。”風行止聞言,難得露出滿意的神色,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桃夭夭感受著肩上的力道,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他在無儘的黑暗中,茫然地望向風行止所在的方向,麵上流露的,分明是依賴信任的神色,可那雙眼,又分明帶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覺到的失落……
風行止注意到了這份“失落”,一時微微垂眸,深深注視著他。
桃夭夭對神的注目毫無所覺。
他微微咬住唇珠,有些慚愧地小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有道理,願意去踐行,也感覺自己理解了,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會有些失落。”
“因為很多時候,自我意誌並不能左右客觀現實。”風行止放緩了聲音,低聲道,“你依舊渴望能得到他人的認可,這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此而逃避。”
風行止並非不願意滿足小桃樹的要求,而是他認為根本沒有必要把外人的看法講給少年聽。
因為,如今在外人眼中,空心桃就是澄心桃,澄心桃背棄過人間界,所作所為為人所不齒。
那麼,即便桃夭夭長得再如何漂亮,也總會有人對他懷抱敵意。
他是澄心桃的替身,這一點,無論是否昭告天下,隻要桃夭夭還用著這具桃身,就始終會被人和澄心桃一道提及。
唯有徹底成長起來,由桃夭夭親手,抓出幕後的澄心桃,一同站到人前,受天道和神旨審判,九州六界方能把目光真正聚焦在桃夭夭身上,而非他的美貌、他的身份、他身後站著的風行止。
這些道理,小桃樹總會慢慢懂得,風行止並不急著一股腦灌輸給他。
故而,桃夭夭這個小要求,真神目前是難以滿足了。
不過,風行止顯然忘了這件事——真神也歸屬六界,也曾經是九州生靈。
所以,桃夭夭被安慰,感覺好過了很多之後,便開心地問風行止:
“我聽您的話,那我是不是可以像幻境裡那樣,爭取我想要的?”
“可以。變聰明了。”風行止欣慰地挑眉。
桃夭夭便有些難為情地掐了掐白嫩的指尖。
隨即,他鼓起勇氣,道:“現在,我不想知道彆人是怎麼看我的了。但是,我想知道,在您眼中,我是什麼樣子的?”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風行止問,“為什麼?”
桃夭夭緊緊攥緊了指尖,認真道:
“因為,我會在意您的看法。”
“我想要知道。”
“……”風行止沉默半晌,對上少年空洞迷茫卻美麗依舊的雙眼,終究還是妥協道:
“可以。不過,本座這裡沒有好看的標準,是不是如何判定都可以?”
桃夭夭一時被問住了……
因為他也沒真的見過彆人是什麼樣子的……
沒有對比,哪來的標準呢?
桃夭夭隻好退而求其次,說:“那您把自己……做標準呢?”
“我的相貌就是年輕時的樣貌,若論身形五官,你與我完全不是一個類型。我更精壯一些。”風行止實事求是。
桃夭夭似懂非懂地點頭。
“之前看不清,我都覺得您仙風道骨的,我和您截然不同……那豈不是長得沒什麼特點了……就,一看過去沒什麼脾氣,鎮不住人。”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風行止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掐自己臉蛋的“笨蛋”,到底還是改口,補充道:
“若再具體一些,那便隻有齒編貝,唇激朱,發潑墨,膚生光,郎絕獨豔,世無其二[1]等詞足夠貼切了。”
“不過,我猜你聽不懂這些。”
“……”桃夭夭被說中了,頓時難為情地咬住唇。
他又是羞又有些氣鼓鼓的,悶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小聲說:“……我聽得懂的。”
“是嗎?”風行止挑了挑眉。
小妖怪分明就沒上過學堂,對聽課也沒什麼興趣,隻在很小的時候躲在學堂外麵聽凡間夫子教小孩子說話。
後來,小樹妖興許是覺得自己學會了,就沒再去過,隻專心修煉。
真要說起來,他應當是隻聽過《三字經》才是……
風行止盯著桃夭夭的眉眼看了一會兒,就把桃夭夭幼年發生過的事情看了個七七八八,但也沒拆穿他,反而道:
“便是聽懂了,你也還沒學過寫字,待安頓下來,好好學學,以你的悟性,想必學問上也是一日千裡。”
他這麼說,桃夭夭反而不安起來,有些慚愧地垂下頭,老實巴交地點頭。
“我會好好學的。”
說著,他又猶豫地抬頭,憑感覺望向風行止所在的方向,期期艾艾道:“等我學會了,您能不能把剛剛……那些話再說一次?”
“不能,重複的讚美並沒有意義。除非,你能默寫我後麵教給你的功法。”
桃夭夭一聽,下意識撅了撅嘴,可隨即想到風行止要他背的是功法,是要教他修煉的,又連忙點頭。
“多久才能開始學功法呀?”
“等把基礎功法學一遍,聽得懂我說的,便能開始了。”
桃夭夭心虛地答應,又偷偷捏了捏泛紅的指尖。
還是吃了沒上學的虧。
早知道過去幾百年就去偷聽夫子講課了,現在他一點關於法決功法的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