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尊上是本心無情,七情缺失卻虛心學習人族,寬以待人,以天下生靈為己任。
那麼,莫行鷙便是本心有情,卻不屑於給予任何人,遊戲人間門,不沾半點因果。】
【嗯,這種不負責任的浪子,不適合與桃桃來往。】
【這話你都敢說?尊上自己都沒說過莫行鷙半點不是。】
【那是因為尊上不在意,莫行鷙即便擁有七情和記憶,隻要心中無天下,他就不可能自願擔起古神的使命,成不了神,尊上當初舍棄凡骨,不正因為如此嗎?以自我為中心的凡骨,不要也罷。】
【也不光是七情和記憶,再加個心魔吧。】
【對,心魔也是尊上舍棄的。】
【這沒什麼好意難平的。莫行鷙在意親人的期望和自由(),寧願辜負天下?(),也決不能受天道半點製衡。尊上在意六界生靈,一心唯有成神改變世道,變更天道規則,哪怕會讓親人失望,永不得自由。說來說去,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是,外人自無法評說。我們是五靈,什麼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但不該說的不要說。】
【如今就隻有尊上和莫行鷙聽得見靈源的心聲,尊上那個情況,連生氣都不會,自然不會與我們計較。莫行鷙卻是不把五靈當成尋常生靈看待,該殺就殺,還是小心點。】
靈源們討論到這裡,也就紛紛安靜下來,再次化為無害的水靈力,陪在桃夭夭身邊。
少年這會兒卻沒心思去管水靈,隻想著剛剛的莫師兄是什麼時候來的……
師父隻離開了一小會兒,前腳剛走,後腳九幽冥蛇就在窗台那發出聲音,可見莫師兄當時已經到了。
對方這般肆無忌憚地來,說明並不如何害怕師父,也不是第一次來。
但是師兄卻說,師父下的五明王伏魔陣導致他無法入內。
師父為什麼要在天界這種全是仙人的地方布下伏魔陣?專門用來防莫師兄嗎?
莫師兄是壞人?
應該不是,也沒感覺到殺氣。
可莫師兄不喜歡師父應該是真的,如果真的關係很不好,師兄為什麼會來看他?他和師父是一條船上的。
桃夭夭感覺自己一開始還分析得挺好的,後來……他就開始暈了。
水靈輕輕蹭了下他的手背。
桃夭夭驟然回過神來,嘟囔道:“你們之前還碰不到我,現在卻能了,甚至可以悄悄跟我說話,是因為我進步了、掌控五靈的能力變強了嗎?”
水靈給出肯定的答複。
桃夭夭便高興起來。
正要繼續說,殿外卻傳來了敲門聲。
篤篤篤三下,不急不緩。
桃夭夭沒敢直接出聲。
水靈卻告訴他,是風行止派來的紙靈,帶了膳食、起居用具和衣物。
桃夭夭這才輕輕點了頭。
哪想,都不用水靈去開門,外麵的紙靈就好像已經隔著門看見他點頭似的,輕輕推開了門,開始往裡搬東西。
紙靈走路似乎沒有聲音,桃夭夭隻聽到箱子被放下時的動靜,其餘一點聽不到。
他不安地捏緊了手指。
那水靈卻安慰他說,紙靈是風行止的神力催動的,最為純粹,洞悉人心。
他有什麼要求,紙靈不用看就能知道,而且戰力極高,仙界尋常仙使見了紙靈都繞著走,是最適合照顧他的存在。
而且,原本風行止的紙靈非常少,隻有一兩隻。今日出現這麼多,是本體提前回來畫,又投放到酌光殿各處的。
桃夭夭安靜地聽到這裡,雙眸亮了亮,小聲問:“師父真的專程畫紙靈給我?”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熟悉穩健的腳步聲
() ,伴隨著風行止平靜低沉的悅耳聲線。
“不算專門畫,因為畫得簡陋了些。”
“改日重新畫些好看的,你帶出去也長臉。”
桃夭夭聞聲立刻抬起頭,滿麵欣喜地笑了起來。
“師父回來得好快。”
風行止走到少年身前,俯身,單手覆在桃夭夭發頂,隨意將一縷不屬於自己的、藍灰色的神力抹去,這才道:
“之前不是說自己不敢在這嗎?”
桃夭夭毫無所覺,雪腮緋紅,難為情道:“師父乾嘛提這個。”
“我聽到您關門,就讓水靈出來跟我玩。我現在能和它們說話了,好像厲害了一點,還能摸到它們,一下子就有了夥伴,沒那麼可怕了。”
“那確實有進步。”風行止瞥了一眼四周的五靈,又垂眸,看向掌心裡灼熱的紅痕。
隻是一部分帶著魔息的神力根本奈何不了他,很快手心裡就了無痕跡,連帶著桃夭夭身上被下的追蹤咒,也一並抹掉了。
“下回有客人來,喜歡的就讓紙靈協助你招待一下,不喜歡的不用搭理。尤其是不請自來,喜歡爬窗戶的。”
不僅不愛走門,還控製欲極強,格外喜歡下禁咒。
桃夭夭愣了愣,回過神又驚喜道:“師父果然什麼都知道。”
“剛剛有個師兄來看我了,他叫莫行至,名字和師父好像,聲音也有點像。”
“那是天帝首席大弟子,莫行鷙。你樂意就喊他師兄,不樂意就不用搭理。”風行止神色沉靜,仿佛真的隻是在處理小徒弟的社交問題。
桃夭夭果然被安撫了,點頭道:“我覺得師兄還挺好相處的,不過提到師父,他就不太高興了,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師兄覺得我很偽善,沽名釣譽,不重親緣,天天閒得沒事找事,不把守護九州六界扛肩上,就不知道怎麼活了。
而我認為他獨善其身,無視六界疾苦,從來不做有利於他人的事,魔神道修到最後,所有與他有過情誼的都會被獻祭掉生命,還不如他自覺一點自己去陰曹地府報道。”
風行止想了想,問:
“你覺得怎麼樣?”
桃夭夭懵了。
“什麼怎麼樣?”
他腦中想法甚至還停留在“師父哪裡沽名釣譽了”這種莫名的委屈中。
風行止便又問了一遍:“你覺得,師父的想法和師兄的想法,哪邊更有道理?”
桃夭夭聽懂了,毫不猶豫道:“我要變成和師父一樣的人,那肯定是師父有道理。”
“師父也讚成我幫助小乞丐,可見師父就是希望我強大起來之後,成為對九州有貢獻的人。”
“很好。”風行止若有所思地看著桃夭夭。
或許徒弟看不見,也是一種杜絕誘惑的天然優勢。
年少慕艾的少年大抵很容易因為英俊青年或是貌美姑娘的示好而引為知己,忘了自己的立場。
“師父,我困了
。”
桃夭夭將莫行鷙的事情說了,沒了擔憂,就開始犯困。
他本來也很累了,從最後一道試煉到化形,再一路熬到現在。
“嗯,睡。”
風行止一揮袖,茶碗飛回桌上,桃夭夭身上也煥然一新。
隨即,男人身形一晃,便徑直出現在殿中最大的修煉法寶上,平淡落座,顯然今夜要在此入定了。
桃夭夭看不到對方在哪裡,下意識問了一句:“師父在哪裡?”
右前方傳來低沉的聲音。
“在這。”
桃夭夭便放鬆下來,乖乖閉上眼,垂著頭就要開始睡……
正好望著這邊的風行止頓了頓,道:“睡覺要脫鞋。躺下。你現在不是樹。”
“啊……噢噢。”桃夭夭迷迷糊糊的,連忙睜開眼。
他迷茫地想了想,才彎下腰,摸索著脫掉靴襪,修長的雙腿挪到榻上,慢騰騰平躺下去,雙手交握於腹部。
及腰青絲瞬間門鋪了一床,廣袖墨衫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極致的黑襯得一張姣好的芙蓉麵白裡透紅,葳蕤生光,刹那間門宛若神子。
風行止的法座與他的床榻間門隔有一定的距離,遙遙一抬手,疊好的流雲錦被無聲展開,輕輕覆於少年身上,紫晶白玉榻也籠上了一層紗帳。
旋即,一陣微風輕拂過,金色神力沒入眉心,桃夭夭便靈台儘空,再也想不起來什麼,沉沉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天帝的第不知道幾百隻一模一樣的傳信紙鶴也“姍姍來遲”,成功停在了風行止的麵前。
【三日後,便是新晉仙門弟子入門大典,行鷙說尊上已經回歸,我便想著,尊上屆時可有空閒,過來觀觀禮?】
【我知道不該妄議尊上的私事,但是這件事不知為何已經傳了出去,說是尊上帶回了澄心桃……不,如今該叫桃夭夭了。
桃夭夭昨日化形的事情,九州六界算是共同見證,如此,他也算再次走到人前,不應該再推卸當初允諾的責任,即便不願意繼續承擔,也應該給人間門界一個交代。
尊上辛苦將他帶回,不若趁此機會,讓他說個清楚明白,也好了結當年的事。
若他願意繼續守護人間門界,尊上也就不用再這般神界人間門界兩頭跑……】
……
天帝傳信的紙鶴鋪了滿地,假老頭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了多少。
然而天帝口中多次提及的尊上、真神,卻始終沉默,漫不經心地聽著紙鶴慢悠悠說完。
仙界規定——
無仙根,不得入天庭。
妖族未化形,不得擅闖天庭。
桃夭夭已經化形了,卻沒有仙根,過不了試仙石的考驗。
而且,隻要他出現在人前,一眼就會被認出澄心桃本體獨有的靈息。
即便隱藏靈息,也不可能讓他就此隱姓埋名,委曲求全。
風行止雙眸微闔,片刻後,傳音:
【
邀妖魔鬼三界領袖、九州五明王、仙界六仙尊,明日到場。就說本座要收桃夭夭為親傳弟子。】
【若有喜歡熱鬨的仙君魔君,也可以一並來參加,多與我徒弟見見麵,認認臉。】
連仙家天眼都能輕易瞞過、九州六界無一人察覺端倪、卻不是天道承認的命運之子,那麼,到底是來自何方的力量,在庇護澄心桃?
天道規則之外,除了真神,還有其他可以輕易主宰生靈命途、逆轉時光的存在嗎?
更為關鍵的是,這世間門是否有第二個澄心桃這樣不受天道監管、也極難被真神推算命途的存在?
若澄心桃被殺,還會不會自動生成第二個一模一樣的澄心桃,來填補既定的命途?時間門是否會倒轉?
那道不知名的力量,又是否會為了保證澄心桃成為天之驕子,而抹殺產生變數的桃夭夭?
夜明珠溫柔的映照下,真神闔著眼,神色無波無瀾。
夜深露重,不知何時,無邊的黑暗陡然覆蓋了夜明珠,撲向了安睡的桃夭夭……
又在即將觸碰到那一刻,被無聲無息睜眼的風行止瞥了一眼……
下一瞬,桃夭夭身上神光綻放,黑暗儘數褪去,宛如潮水。
紙靈無聲點燃了來自凡間門、沾染了純粹信仰的燭火,代替了夜明珠,給這飄渺仙宮帶來了一絲樸素的煙火氣息。
人間門煙火,定魂,安神。
注視了一會兒熟睡的少年,風行止再次闔上眼。
殿內重歸寂靜,唯有窗台上風偶爾吹過時,帶起的悅耳風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