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潭之上,整整齊齊又繁複神秘的淡金色封印,熠熠生光。
分明是漆黑一片、氣氛詭譎的海底深處,卻因為封印的存在,顯出幾分幽靜和神聖來。
桃夭夭經過四年來的反複修行,對五靈和風行止的神力,已經非常熟悉了。
他坐在風行止的臂彎裡,有些狐疑地微微側頭,閉上眼感應了一下,喃喃道:
“這裡,好像有神力的氣息……師父,您有沒有看見什麼?還是您現在在施法?”
風行止垂眸,望著道潭上的金色微光,解釋道:“是道潭上的封印。”
“此處道潭自被封印開始,已經沉寂了數十萬年。”
“道種逐漸變得安分,你自然就能感受到封印中藏著的神力了。”
“這麼說,這個道潭,是師父親手封印的?”桃夭夭問。
“嗯,道種之力非常危險,輕易不能現世,此處道潭連接著地核,其中藏著的道種力量,不可估量。當年它們蠢蠢欲動,欲要上神界尋我,便被本座封印在此處。”
桃夭夭不太明白,問:“師父可以駕馭道種,您的身體也是道種凝結,那為什麼不讓它們跟著呢?它們會聽師父的話。”
“你說得沒錯,但力量並不是越多越好。”風行止看向懵懂的桃夭夭,道,“天道法則本就忌憚真神的力量,若本座變得更強,我們之間隻會愈發劍拔弩張。”
“如今已然沒有敵手,那麼,將一部分力量封印起來,鎮壓住地核,維持九州安定,也是不錯的選擇。”
桃夭夭聞言,恍然大悟,道:“就是壓製地龍嗎?”
“嗯。地龍對凡人的危害很大,能鎮壓住,也算挽救許多無辜的生靈了。火山噴發,也是一樣的。”
“怪不得天帝老先生說,自從師父證道飛升,人間界連地龍和洪澇都沒有了。我還以為師父每年都去凡間降下恩賜,保護凡人什麼的。”桃夭夭笑起來。
風行止揚了揚眉,道:“本體確實會去人間界,但是去捉惡靈的。”
“捉魔尊和鬼王的。”桃夭夭糾正,促狹道,“他們的年紀是我的無數倍,卻一點都不懂事,總是給師父找麻煩,我就不會。”
“我隻會心疼師父。”
“誰教你說這些的?”風行止懲罰似的捏了捏徒弟的臉。
桃夭夭被捏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又驚喜地笑起來,道:“師父,這是您第一次捏我的臉!”
“您是不是有開心的感覺了?”
“……似乎沒有。隻是下意識那麼做了。”風行止以神力內視識海,確實沒有發現七情回歸的痕跡。
桃夭夭卻不太相信,正色道:“一定是藏在師父發現不了的地方了!”
風行止有些無奈,道:“師父的本體由道種凝結,每一處都在神識掌控之中,若有異常,第一時間就會發現。”
“近來多次檢視,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真的嘛?”桃夭
夭難得嘟起嘴,又恢複正常,認真道,“就算什麼都沒有,師父也確實回應我的情緒了。這不就是好事嗎?”
“確實。”風行止舒緩了眉眼,微微頷首。
隨即,當師尊的又把話題拐回去,繼續問:“是誰教你說的那些話?”
桃夭夭一聽就心虛地轉開臉,沒什麼底氣地老實交代:
“是福佑臨說,這樣說話,可以逗彆人發笑。我就想看看師父會不會也笑。”
“真的這麼希望師父能笑?”風行止摸了摸徒弟的頭發。
桃夭夭低下頭,捏了捏指尖,又輕輕點頭。
“就算看不見,能知道師父開心,那也挺好的,不是嘛?”
風行止注視了一會兒桃夭夭的側臉,低聲道:“師父會儘力。”
不能拿回七情,那理性的開心,應該也算?
“隻要師父不覺得這沒有意義就好啦。”桃夭夭眉眼又染上笑意。
他如今真的無時無刻不在向風行止傳遞幸福和快樂的情感,哪怕知道風行止接收不到。
也不知道是何時起的執念,一直在努力踐行。
風行止或許有所察覺,或許沒有。
但無論如何,桃夭夭的執念,都是對修行有益的,風行止從不會阻攔。
“師父,這次泡溫泉,可以少穿一件嗎?我感覺穿太多了難受。”
桃夭夭摸了摸身上穿的錦衣華服。
根據福佑臨說的,師父給他裝扮的,是華麗公子風,非常貴氣漂亮。
但華麗歸華麗,層層疊疊的,泡水裡就不舒服了。
風行止掃了桃夭夭一眼,點頭答應:“穿褻衣褻褲下水就行了。”
說著,桃夭夭就被輕輕放了下來。
他今日還沒有走過路,這會兒體內的道種之力還沒有溢散掉多少,可以獨自站立。
被風行止握著手臂,站穩後,桃夭夭便自己摸索著褪去外衣。
風行止那邊倒是沒什麼變化,依舊是仙風道骨白衣飄飄的模樣,連幻化一身夏衣都沒興趣動手,隻看著徒弟以防摔倒。
桃夭夭很快褪得隻剩一身墨色的褻衣褻褲,又舉起手,朝風行止道:
“師父幫我變一下衣袖!我要像褂子一樣的,整條胳膊都能泡到水那種。”
風行止設想了一下,沒直接變,反倒替徒弟一圈一圈挽起衣袖,一直挽到上臂。
隨即,光風霽月的真神大人又蹲下,替小徒弟挽起褲腿。
桃夭夭舉著兩條白.膩得晃眼的胳膊,鬱悶地放下來,嘟囔道:“師父從來不讓我穿短褂,是老古板。”
風行止起身,將手長腳長、一身如玉肌.膚的桃夭夭抱起來,走向道潭,低聲道:
“你這般柔弱的體質,吹吹風就要肩窩疼。如何能穿太清.涼的衣物?”
“哼!福佑臨說他,夏季都光.膀.子出去玩。他還說自己從來沒有煉過體,是廢柴。他都不怕著涼。”桃夭夭爭論。
“那是他不在意形象(),而且?()_[((),據我所知,福文仙君的兒子,天生劍體,根本不需要煉體就能入道。這福佑臨從不煉體,不是應該的嗎?”風行止無情地道出事實。
桃夭夭頓時一臉受了打擊的模樣,睜圓了一雙桃花眼,道:“他真的天生劍體?他還騙我是廢柴二代!”
“是劍體,也是廢柴二代沒錯。天界不存在真正的廢物,隻有不學無術的二代。他不夠勤勉,功課修為比不過許多同門師兄弟,確實是廢柴,沒有騙你。”風行止耐心解釋。
桃夭夭不由耷拉下眼皮,蔫蔫道:“怎麼大家的煉體天賦都那麼好?”
“你的神修天賦,旁人求都求不來。”風行止不以為然。
“各人有各人的長處,揚長避短才是正經。”
“師父就沒有短處。”桃夭夭不服氣。
風行止反思了一下,道:“師父不會的多了去了,比方說凡間的刺繡、廚藝。”
“可是您能幻化萬物,什麼都能變出來,包括我吃的東西。”桃夭夭搖頭。
風行止隻好道:“修行上,不能真正與人共情,也就化解不了心魔,隻能強行剔除。”
這個桃夭夭倒是沒法反駁了。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不算師父的弱點。
因為能夠剔除,就說明是可以解決的事。
“我還是要克服一下短處才好。”桃夭夭正說著,就感覺自己忽然被輕輕放進了熾熱的水中……
“啊!”
他一時被燙得抬起胳膊,忙不迭攀上了風行止的肩.背,整個人貼在對方懷裡,試圖借力往上竄。
風行止卻抬手壓住了少年的背,將桃夭夭按回道潭,兩人麵對麵,緩緩沉入了無儘道種凝煉而成的漩渦中。
桃夭夭隻覺得渾身熱意翻湧,每一處肌.膚都燙得猶如火燒,有些受不住地胡亂攀.緊了師尊的肩膀,緊緊.貼.在風行止懷.中。
他的身體本就冰涼,此時更無法承受,不過幾息就氣.喘.籲.籲地將額頭抵在風行止的肩.窩裡,可憐巴巴又有氣無力地開口:
“師父……水太燙了,我可能要熟了,會不會褪皮啊……”
“不會。”風行止安撫他,“寧心靜氣,保持靈台清明,這隻是道潭給你的幻覺。因為你體質冰寒,它便用極熱的高溫來試驗你,得撐過去。”
桃夭夭便咬.著唇,緊緊閉上眼。
他甚至有了呼.吸急.促的錯覺,整個脊.背都疼得不停地顫抖,仿佛渾身的骨頭都在這一刻融.化了,隻能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竭力往風行止身上蹭,試圖把背露出水麵。
可惜他勾.著風行止的脖.頸,每往上蹭一點點,就被輕輕按下,如此反複幾下,很快就伏在對方懷.裡動彈不得,沒一點力氣了。
道潭中霧氣蒸騰,四周似乎都是水一樣的道種,雖然不影響呼吸,但也給人無處可逃的錯覺。
桃夭夭的臉.頰緊緊.貼著風行止微涼的側.頸,
() 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從額上滾落,打在風行止頸間,帶來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蜜暖香,仿佛熟了的蜜.桃,又似乎夾雜著一絲絲草木青.澀的味道。
甚至,隨著少年喘.息加劇,那香氣變得更加濃鬱了。
風行止一時分辨不出這股暖香是如何來的,皺了皺眉,很快抬起手,附在桃夭夭額頭上,源源不絕的神力注入,助他守住靈台。
桃夭夭感覺到了師父冰涼的手心,疼得愈發貼過去,試圖得到安慰。
“師父我好痛……感覺皮膚裂開了。”
他雙睫都被蒸騰的霧氣打濕了,朦朦朧朧的,眼中也不自知地帶了水汽,艱難地小聲央求道:
“您摸摸我的背……感覺要燙死了。”
風行止此時與桃夭夭是完全相反的,平日裡始終溫熱的強健軀體,此時冰冷一片,宛如身處極地冰川,正好緩解了徒弟的痛苦。
四周幽靜一片,也看不清什麼東西,封印接觸之後,神力的光芒便暗淡了下去。
風行止開啟了神之眼,檢視桃夭夭的軀體,見少年渾身燙紅,甚至隱約能看見血絲,當即動了手。
恰到好處的神力劃過,光芒乍現之際,桃夭夭緊緊裹.在身上的墨色褻衣就變得鬆.鬆.垮.垮,可輕而易舉探.入雙手。
沒一會兒,冰涼的大掌牢牢握住了桃夭夭的後頸,掌中攜帶極寒的冰靈源,往下滑向後心,一路暢通無阻,撫過脊椎骨,直至顫.抖的細.腰。
隨即,被燙得紅彤彤的肌.膚恢複了白皙水嫩的模樣,桃夭夭痛苦的輕.喘也變得平緩了下來。
他無力地勾.著師尊的脖頸,整個人縮到對方懷裡,最大程度地汲取冷意。
風行止並非阻止他,隻在他試圖起來的時候將人壓回去,其他時候一直是一手扶著徒弟,一手貼在後心,將凝結而成的冰靈源渡進桃夭夭體內,壓製入.侵的熾熱道種。
道種的考驗,素來講究一個出其不意,沒有過人的毅力,很難堅持下來。
桃夭夭堅持到最後,身上的骨骼和皮肉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風行止單手扶著他,讓他靠在肩上。
之前貼在後背的大手已經轉到了心口,直接護住幾近崩潰的心脈。
桃夭夭到了這個時候,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下意識依賴地蹭了蹭風行止的肩,卻也隻是微微動了一下。
隨即,身處黑暗的桃夭夭虛弱地睜開眼,努力笑了一下,抱怨一般撒嬌道:
“師父說好……跟我泡溫泉,結果差點被燙熟。”
“是本座不對。”風行止從善如流地認錯,又道,“不過,就算提前告訴你,師父也不知道這水對你來說,是熱的還是冷的。這麼一算,你總要嚇一跳。”
“您也不知道嗎?”桃夭夭感到神奇,輕輕喘了口氣,又嘟囔著,“道種之力就是愛欺負人。不過……”
桃夭夭很輕地哼了哼,道:“我有師父,死不了……”
“現在感覺還痛嗎?()”風行止問。
痛……⒏()_[(()”桃夭夭可憐兮兮,眼裡卻帶著笑意。
黑暗中胸口神力的微光若隱若現,襯著妍麗的五官,很有一種瀕臨破碎的脆弱與美好。
風行止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師父不會食言。”
“嗯?”桃夭夭不解。
“說讓你玩,就一定能玩。”風行止解釋。
桃夭夭便放心地轉過頭,埋在師父肩膀上,等待這場考驗結束。
他閉著眼,呼吸變得若有似無的。
風行止的手覆在他的心口,雖然早已知道不可能感覺到起伏,但還是隱隱有種異樣之感。
即便如此,那隻灌注神力的手依舊穩穩當當的,過程沒有哪怕一點停滯。
桃夭夭恍惚覺得這種痛苦會持續到他昏過去,但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消逝,疼痛開始減輕,他也疲憊地在師尊懷中睡了過去……
……
再次醒來,耳畔傳來似曾相識的水聲。
桃夭夭抬起手,揉了揉眼,還未開始伸懶腰,身上蓋著的外裳便滑了下去。
隨即,那外衣又被一隻手提了起來,重新蓋到他身上。
桃夭夭這才小小打了個嗬欠,睜開眼,迷糊地仰頭笑。
“我醒啦師父!”
“這麼精神,感覺怎麼樣?”風行止將桃夭夭扶起來,帶著他於道潭上方站立,卻神奇地沒有掉下去,仿佛像是站在結界之中。
桃夭夭舉起手,轉了轉身子,又原地輕輕跳了一下,道:
“感覺身體很輕盈,沒有之前笨重。”
“就是好像雙腿輕飄飄的,沒什麼力道。有點奇怪。”
“那就是成功了。”風行止接過桃夭夭的胳膊,按了按骨頭,又往上捏住了肩骨,道,“比之前強健了十倍不止。”
“那我是不是能隨便走路了?”桃夭夭驚喜地踮起腳尖,輕輕蹦了幾下,又撲回風行止臂彎裡,笑道,“感覺可以跑很遠很遠。”
“下水遊一圈。”風行止提議,“看看四肢是否受你掌控。”
桃夭夭忙點頭。
“沒問題。”
說著,他又遲疑地停下。
“師父,我現在在哪裡?”
“在道潭上方,跳下去就行。”風行止瞥了一眼已經變得平靜無波的清澈水麵。
以桃夭夭的高挑身形,跳下去,也不至於被淹沒。
誰知道,桃夭夭聽了這話,反而轉了回來。
“師父牽我去吧。”
“怎麼了?這水淹不著你。”風行止拍拍徒弟的肩膀,“隨便跳,不會有任何事情。”
“不好……”桃夭夭雙手扯住身邊人的衣袖,“我看不見,這麼跳有點可怕。”
風行止聞言,想了想,理解地頷首:“好。”
旋即,桃夭夭被握住了手腕,帶到打開的結界邊緣。
他深吸了口氣,反手攥緊師尊
() 的衣袖,縱身一躍。
風行止見狀也跟著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師徒倆同時落入水中,卻隻有桃夭夭渾身濕透,疑惑地伸手劃了劃水……
而那道種之力,連碰都不碰風行止,直接在水中凝成了一個透明的結界,籠罩了真神。
這就導致,風行止渾身上下,連一滴水都沒碰到。
陪徒弟的風行止:“……”
有時候是真陪不了一點。
唯一慶幸的是,桃夭夭看不見。
所以他以為師尊和自己一同泡在水裡,很快就放心地鬆開手,自在地在清澈的道潭中遊了起來……
清澈的潭水中,桃夭夭身上的褻衣裹緊了單薄修長的身軀,整個人便宛如優美的魚,在風行止身邊滑過……
說是遊一圈,其實桃夭夭隻是晃晃修長的腿,隨便蹬一蹬,就滑出老遠了。
他似乎化為人形之後,還保留著一部分樹木的特質,在水中格外輕盈,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不一會兒,桃夭夭就躍出水麵,將濕漉漉的長發隨意撩到背後,循著記憶的方向,遊到風行止附近……
手才剛剛伸出去,就被扶住了手肘。
與此同時,那無形的結界也被神力揮散。
桃夭夭就這樣毫無阻礙地被帶到風行止身邊。
他不知道還有結界這回事,被風行止扶住之後,便抬手拍了拍水麵,濺起無數水花,直接打濕了風行止大半的衣袖。
“感覺遊得很輕鬆,一點也不累!”
“師父,我身體可能真的好了。”
“嗯,等你玩夠了,我們再試試彆的。”風行止道,“得先弄清楚,如今隻靠你自己,可以支撐多長時間。”
“噢……那我們現在去吧。”桃夭夭直接道。
“不玩了?”風行止看徒弟似乎也沒遊多久。
桃夭夭搖了搖頭,很有覺悟地開口:
“遊了好幾圈了,之前也睡飽了,現在精神這麼好,就要去乾正事才對。”
“可以。”本質就是個卷王的風行止,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還給徒弟幻化了一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