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風行止或者莫行鷙結成道侶契,同生共死,力量共享,便可解決桃夭夭缺失桃核、留不住道種之力從而體能不濟的問題。
因為風行止可以輕而易舉駕馭、控製道種之力。
而莫行鷙擁有風行止的凡骨,體質上也是一樣的不死之身,同樣能為桃夭夭共享足夠的體能。
這個辦法,是目前為止最為簡單、安全的了。
風行止並非不知道還有這個途徑,但他從頭到尾都未曾和桃夭夭提起,也不曾考慮過這個可能。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不願意讓徒弟走上這條路。
在如今的修仙界,與任何人成為道侶,結成同生共死契,都是變相的斷絕前程。
因為結契之後,修為低微的那一方,享有修為高的那方共享的所有力量、體能、天賦、壽命,看似擁有了一切,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步登天,可同樣的,這也意味著,他徹底成為了金絲雀。
他將不能再修自己的道,不能離開道侶,修為提升全靠道侶給予,一旦道侶發生意外隕落,他也會跟著死去,沒有任何自主選擇。
桃夭夭是風行止寄予厚望的徒弟,最適合修神的天才,日後注定要成為神、獨當一麵的存在,風行止如何舍得讓他成為受彆人掣肘的弱者?
哪怕這個道侶是風行止自己,都絕無可能。
桃夭夭與風行止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始終珍惜感情,堅持了最初的大道。
倘若他們結契,桃夭夭的大道就會被風行止同化,也成為沒有好奇心、不能與人感同身受、無聊至極的神修。
那其實等同於毀了桃夭夭,救了等於沒有救。
所以,在這一點上,風行止恪守原則,不願意去做。
哪怕莫行鷙提出建議,也一樣。
放棄這個看似“安全”、“簡單”的捷徑,風行止需要考慮的,就是采用其他的解決方法。
同時,不讓桃夭夭受莫行鷙迷惑,稀裡糊塗就跟人結了契。
……
經過一夜休憩,第二日,桃夭夭明顯感覺自己的體能恢複了一些。
日常散步結束,他比之前多堅持了一個時辰才倒下。
這樣看,道潭對他的骨骼重塑,確實起了一定作用,隻是沒有徹底解決。
不過,桃夭夭已經很高興了。
“師父,我之前走一會兒就摔倒,昨天泡了道潭水,今天就多了一個時辰,那有沒有可能,明天就更好了呢?”
“不排除這個可能。”風行止扶住了搖搖晃晃的徒弟。
桃夭夭聞言,更加開心,道:“那要不然,我再多泡幾次道潭吧?”
“不怕疼了?”風行止問。
“師父護著我,也沒那麼疼。”桃夭夭記吃不記打,昨天痛得滿頭大汗的回憶已經拋到腦後了,心裡隻有變強。
可惜……
“道潭隻有第一次骨骼重塑是有用的,之後去就不會再改造體質了
。師父再給你找找其他辦法。”風行止拍了拍徒弟的頭。
桃夭夭仰起臉,也不氣餒,道:“那我聽師父的。”
“師父的腦子裡好像永遠都有新的辦法,從四年前到現在,我感覺我用了不下千種法子,從一下子就倒,到現在堅持半天時間,一點一點在提升。”
“我特彆喜歡這種有師父陪著努力的感覺。”
“雖然,真說起來,還是師父辛苦,我經常什麼都不用做。”桃夭夭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風行止卻道:“真正接受試煉的還是你自己。”
“今日煉體便到此為止,來試試看能否入道。”
風行止帶著桃夭夭,來到了仙界一處鮮為人知的洞天福地。
“此處名蕪幽,底下埋著龍骨,為天界五靈彙集之地。”
“能感受到五靈的遷移軌跡嗎?”
桃夭夭閉上眼安靜地感受了許久,才睜開眼,點點頭。
“它們在往東邊聚集。那裡有什麼?”
“蕪幽山穀中心的梅林,洞天福地。”風行止攜著徒弟,穿過空間裂隙,便到了梅林中心。
紛紛揚揚的雪色梅花簌簌而落,仿佛永遠落不儘一般,四周卻看不見哪怕一丁點雪,仍是初夏綠草如茵的模樣。
桃夭夭跟隨著師父,在漫天白梅的籠罩下,麵對麵入定。
他能嗅到花香,和靈草的氣息。
風攜著悅耳的鳥鳴拂過耳畔,並不覺得炎熱,反倒涼爽得很。
“師父不是說,最好煉體了,再入道嗎?”
“最好的情況確實是如此。但昨夜試驗了一番,本座發現,或許另一個方法,也能達到目的。”
“今日便試試,可否利用雷劫助你入道,入道後,再嘗試下一個煉體的法子,自當事半功倍。”
風行止說完,抬眸掃向天際。
此時萬裡無雲,天清氣爽,不像會有雷雨的模樣。
然而,桃夭夭一聽到要打雷了,卻忽然瑟縮地蜷了蜷手指,雙手情不自禁地交握到一處,小心翼翼道:
“師父要喚天雷來嗎?”
“嗯。你不用擔心,為師知道你如今的體質承受不住雷劫,我會為你扛下。”風行止試圖安慰徒弟。
天雷對於古神而言,就和普通的刮風下雨一樣,不值一提。
風行止做這個決定,是在確定萬無一失的前提下,才提出來的,並不隻是“試試”。
桃夭夭也知道,師父說的“試試”,就是完全能行的意思。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再一次即將麵對天雷的時候,他又突然想起之前在山河圖中遇到的心魔了……
當時,在師父的開導下,桃夭夭克服了心魔,接受了自己的弱點。
論理他應該無所畏懼了才是。
後來,他甚至還獨自觸摸了雷靈。
不可能會再害怕。
可是……
最難的是,明知道不可能
害怕,不可能對自己有威脅,但還是有所顧慮。
他下意識仰頭,空茫的桃花眼望向天際,又在無儘的黑暗中,一無所獲地收回目光。
神色有些無助的茫然。
風行止並沒有催促他,隻是放緩了聲音,道:“此次試煉,不會讓你直接以身扛雷劫,更不需要受苦,你隻需要沉心靜氣,按我說的來做,就可以了。()”
這個解釋聽起來就很簡單了,比昨日道潭還要輕鬆千百倍,連痛苦都不用受。
但是,桃夭夭的雙手越握越緊,抿緊的紅唇也少了些血色。
從妍麗的臉到纖長的脖頸,幾乎都成了統一的一片雪色,白得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荏弱單薄。
他深吸了口氣,低下頭。
風行止輕輕撫了撫他今日有些蓬鬆卷曲的烏發,無聲地安慰。
許久,那雙攥緊的手才緩緩鬆開。
桃夭夭抬頭,抿唇朝風行止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道:
我想我可以的。之前在山頂上,我還直接摸到雷靈了。?()_[(()”
區區打雷而已,又沒有危險。
風行止定定注視了徒弟片刻,忽然道:
“你不是在害怕天雷。”
“是天雷讓你想起了其他事情。”
“心魔已除,還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你感到恐懼?”
桃夭夭聞言怔了怔,呼吸急促了幾分,又逐漸慢下來。
他抬起手,按住了心口,想了好久,才問:
“師父以前會不會覺得孤獨?”
“……有過,但已經忘記了是什麼感覺。”風行止如實相告。
桃夭夭的神色一時變得悵然,想了想才小聲開口:
“我覺得擁有感情,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是,同樣的,這些感情也會讓我患得患失,常常不能自控。”
“這些年,師父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覺得安心,隻要開口呼喚,您就一定在,一定會回應我。”
“這看起來像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情。”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隻要師父離開的時間稍微久一點點,有時候都沒到一柱香,我就會開始覺得恐慌。”
“非常不安,害怕一個人。”
“甚至,我也不願意和師兄師姐過多地接觸,好像隻有師父才是安全的,會包容我的。”
“可這不是……以前在山河圖裡,師父就開導過我的問題嗎?為什麼現在,我又故態複萌?”
桃夭夭抬手捂住了臉,彎下腰,深深吸氣。
風行止緩緩撫摸著他背上的發絲。
這時候的桃夭夭,隻需要傾訴,需要一口氣說出來的勇氣。
“我覺得我的勇氣遠遠不如師父,我的勇敢,和師父的,不一樣。”
“是哪裡不同?”風行止耐心地問。
桃夭夭放下手,露出一張已然紅了眼的芙蓉麵,小聲開口:
“師父不會害怕一個人,不會
() 怕夜裡醒過來,沒有師尊在身邊,不會怕師尊一走就不回來了。()”
哪怕師父一直對我最好,隻陪著我,從來沒有離開超過一柱香,我依舊無法說服自己。?[(()”
“在山河圖中的時候,我說,我怕我死在外麵,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會為我惋惜傷心。”
“如今師父成為了這個會保護我、記住我、陪伴我的人,我的訴求卻改變了,得寸進尺。”
“我開始變得貪心了。”
“不再單單隻要外在的陪伴,而是開始奢求,企圖排解靈魂上的孤獨。”
“我慢慢發現,孤獨和孤單,似乎並不一樣。”
桃夭夭說完,便微紅著眼眶,朝風行止伸出了雙手。
風行止如他所願,接住了他。
這一回,不再隻是克製地握著手腕或者手肘,而是直接將他的雙手,握進了掌心。
這也大約是時隔四年之後,師徒倆再次掌心相貼。
不同的是,此刻的桃夭夭除了擁有和第一次一樣的好奇之外,還有無法排解的孤獨。
風行止眸色沉靜,似乎並無波動,卻深深地望著他,緩緩道:
“師父不會有這種感受,但你會有。”
“因為,有情才孤獨。”
“擁有情感,很多時候,需要承擔的不安和恐懼,比無情要多得多。”
“無情之人,甚至感覺不到恐懼。”
“這不是貪心,也不是得寸進尺。”
“這是有情的本能索求。你並不是變得懦弱了,相反,正因為你變得更加勇敢,才有意識、有勇氣地選擇直麵最深的弱點。”
桃夭夭緩緩垂下眼睫。
蝶翼似的輕睫微微一顫,無聲無息的一滴淚珠便滾了下來。
他已經有四年多,未曾像孩子一樣,在風行止麵前落淚了。
風行止騰出手,指腹拭去那顆滾燙的淚珠,抬眸看了看天色。
無邊神力悄然施法,原本萬裡無雲的天空,轉瞬間就陰雲密布。
轟隆隆的雷聲響起,沉重的雷雲逼近,閃電穿行於其中,諸惡無所遁形……
天雷之威,令人膽寒。
桃夭夭仰起臉,聽著越來越近的雷聲,雙手卻被風行止緊緊握住了。
他這才帶著淚意微微一笑,輕聲道:
“我小時候總是害怕打雷下雨,以前覺得,是怕被天雷劈死,獨自死去,後來遇到您,就覺得並不是,我應該是害怕孤單,不想自己一棵樹留在樹林裡,說話永遠沒有人回應。”
“現在,卻覺得,我是怕沒有永恒。”
“沒有永遠能為我留下的師父。”
“我並不是要師父保證什麼,為我承諾什麼,師父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了。”
“過去的經曆讓我很難真正去相信承諾,哪怕我會說我相信。”
“所以,我要的是,永遠銘記這份孤獨,記得這一刻我害怕失去師父的心情,記得師父是我最重要
() 的人。()”
這樣,無論我走到哪裡,我有多麼孤單,都不是沒有牽掛的。()”
“師父讓我珍惜我擁有的情感,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並不隻是幸福快樂值得我珍惜。我因為在意師父而越來越明晰的患得患失,我可能永遠都忘不掉的孤獨,和幸福一樣重要。”
“它們讓我成為了真正的我。”
“有弱點,也有能滋生源源不絕勇氣的情意。”
“師父真正教會了我成長。”
桃夭夭說完這最後一句,滾滾天雷便再也等待不及,仿佛發現他即將突破入道一樣,不顧一切地朝他撲來……
這一次,風行止未曾開口開導徒弟,也未曾拿哄小孩的話安慰桃夭夭。
因為,每一個神,無論他得道與否,無論他是獨自修行,還是眾星捧月,從始至終,他的神魂,都是孑然一身。
風行止並不是不孤獨,他隻是感受不到。
所以他們本質是一樣的。
這無可避免,也不需要逃脫。
能夠直麵、接受孤獨,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勇氣。
尤其是在成神之後,淩駕於眾生之上,隻能心懷悲憫拯救世人,不能有負麵情緒,這種感受會更加明顯。
但神之所以為神,在於他們總能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能夠克服的又是什麼。
此刻的桃夭夭,就已經領悟到了這一點。
所以,天劫已至。
他該入道了。
炫目的紫雷當空劈下的時候,桃夭夭鬆開了風行止的手,閉上了眼,沉心靜氣,入定守恒,集中精力去控製撲麵而來的雷靈。
他渾身都在顫抖,卻沒有絲毫動搖。
下一瞬,天雷在耳邊炸響……
他以無邊的火靈源擋住了雷靈的襲擊,卻未能完全護住自己!
千鈞一發之際,桃夭夭咬牙準備硬扛這最後一擊,頭頂卻多了一把天青色、繪著朦朧煙雨的傘……
輕飄飄擋住了天雷的重擊。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桃夭夭猛地睜開眼!
他立刻抬起了頭,觸目所及卻是一片黑暗。
桃夭夭一時怔怔的,喃喃開口呼喚:“師父。”
“在這。”風行止走近了一步,在桃夭夭身邊停下。
骨節分明的大手中,分明撐著那把煙雨傘。
隨即,桃夭夭感覺師尊在自己身邊蹲了下來。
對方拉起了他的手,將傘柄塞入他的掌心,就這樣手握著手,與他一道撐起了雨傘。
桃夭夭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傘柄,意識到了什麼……
他抿唇忍住淚意,又哽咽著笑起來,道:“師父的雨傘,是什麼神器,天雷都能扛下來?”
“臨時變的神器,你要不要也變一把?”風行止低聲問。
桃夭夭一時止住了淚,道:“怎麼變?”
風行止低頭看著徒弟空茫的桃花眼,道:
() “檢視你的靈台,記住這一刻浮現的法決。”
桃夭夭依言照做。
他反反複複將那句法決念了好幾遍,才有些意會過來,道:“是轉換五行靈力的法決?”
“嗯,很聰明。”風行止抬眸看著傘,道,“現在我們手中握著的,隻是一把很普通的天青色油紙傘。”
“但在如今這個界域,火能克雷,如同凡間烈火能鍛刀,是一樣的道理。
相克的靈力附著在雨傘之上,就能賦予這把雨傘相應的屬性,用來避開攻擊。”
“你剛剛下意識用火靈去抵擋雷靈襲擊,也是這個道理。但純粹的火靈,發揮不出它的優勢,需要一個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