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擺放著許多高科技醫療器材的空曠實驗室裡, 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站在了一個通過數種醫療設備進行各項數據檢測的育嬰倉前方。
她對它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因為蒼老而手背上布滿青筋的粗糙人手。
育嬰倉的透明倉壁上所倒映的婦人眼神無比溫柔。
年齡大概六七十來歲的婦人穿著與實驗室的冰冷風格格格不入的便裝。不僅如此,她全身上下, 就連行為方式其實都散發著一種這名婦人現在不該存在於這個地方的奇怪氛圍。
一般情況下,像她這樣根本不僅遵守醫院探病規矩,而且還想著對一些精密度極高的醫療設備隨意動手的病人家屬, 絕對是會被正好看到這一幕的醫護人員當場製止趕出病房。
但是,白發婦人所在的房間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病房,而是一間貨真價實的實驗室,這個房間裡的所有高科技設備也是肉眼可見的貴重。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更應該有其他人站出來立即阻止婦人的行為了,但是在場的其他人隻是站在一邊旁觀著她的行為, 仿佛她的所作所為無傷大雅。
她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會因為和子女後輩一起外出遊玩而露出喜悅笑容的長輩。
看著育嬰倉裡宛若正在母親懷抱裡睡著的嬰兒, 溫柔的長輩不知為何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在確定嬰兒不會睜眼醒來之後,她轉頭看向了實驗室裡的其他人。
“皮特, 聽說你和組織裡一部分快遞員加入了芙拉吉爾速運?”
“是這樣的, 母親。為了能夠將我們的服務範圍擴大到全大陸, 我們需要芙拉吉爾的能力,而且……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被長輩叫住名字的皮特·英格勒特立刻回答了老婦人的問題。
“這很好。”
被皮特稱作母親的老婦人也立即給予了讚賞。
“雖然芙拉吉爾不知道, 但你們二人確實是兄妹。我將你視為我的親生孩子……你們能夠關係融洽,是我非常樂意看到的……”皮特的養母柯芬繼續說道。
柯芬對皮特這個後輩非常看重, 他是她手下非常優秀的士兵。皮特·英格勒特這個年輕而又可靠的小夥子也因此被她視為自己事業的第一繼承人。
“我們掌控了美國西部的貨運派送,芙拉吉爾速運則負責著美國的中部地區, 而中央結點城和首都結點城所在的東部目前是布吉裡斯速運總部所在地……”
在平時,柯芬在後輩們的眼中無疑是一位溫柔和善的長輩,然而當她在談起自己那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事業的時候, 柯芬就會展現出另一種形象。
“但是,你們……我的士兵們遲早會占領東部。”
柯芬不僅是西部地區最大私人貨運組織的實際老大,也是令人恐懼的[極端狂人]的真正首領——私人貨物組織和[極端狂人]在明麵上是兩個不同的團隊。
“我們向USA……UCA的複仇還在繼續,布麗吉特·斯特蘭德那個女人,滿口謊言、虛偽至極。她在那些孩子們的屍骸上建立起了UCA。”
柯芬的目光重新放回了育嬰倉上麵,她想要看到育嬰倉裡的嬰兒睜開眼睛看看她,但事情並不能如她所願,她已經無法親眼看到這個可憐的孩子醒來了。
“她欺騙了很多人……他們有罪,身為同謀的我們同樣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那些BB是由我們運送的,我們被騙了。這都是我的錯。
“皮特。如果這個孩子能夠順利‘出生’,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將她撫養長大成人……BB和我們一樣,擁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權利。
“我們救下了很多BB。我本以為我可以做到我應該、必須做到的事情。但是到頭來,他們根本沒辦法在離開育嬰倉之後活下來——”
過往的錯誤與罪孽,讓陷入自責的老婦人不禁淚眼朦朧。
頭發花白的柯芬身形恍惚不定,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機。
“這不是母親你的錯,是布麗吉特騙了你……不說組織裡的老人,就連中途加入組織的我都知道你在努力為自己的過去贖罪。大家都看在眼裡。”
皮特立刻開口安慰柯芬。
“不,但那還不夠。癌症晚期的我已經時日無多了,但我做得還不夠多——[極端狂人]以及貨物組織遲早會交到你的手上,如果你想繼續當一家快遞公司的老板,我可以將首領的位置交托給其他人……”
“不,我可以同時兼顧兩個組織。”
“皮特,你真的可以同時兼顧[極端狂人]和私人貨運組織首領,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嗎?我很擔心你承受不住壓力——我知道你很喜歡送快遞,但你真的沒必要逼著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①
“不,我做得到,我會做好的。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了,我也絕對會照顧好那個孩子的……就像是照顧我親愛的侄子安卡一樣。”
皮特對他的養母、領導者,做出了自己的承諾。
“……我相信你,未來的[極端狂人]首領希格斯·莫納亨。”
柯芬欣慰地笑了。
“我會做到的。”
於是,希格斯開心地笑了。
2
死亡擱淺之後的美國姑且可以分為三個部分:東部,中部以及西部。
新生的美國UCA與其第一任總統布麗吉特·斯特蘭德所直轄的官方組織布吉裡斯速運,占據了東部地區。
USA時期的美國首都和舊時代最為繁華的大都市紐約原本都在那片區域。
然而那已經是無法回到的過去了,這片土地的過往榮光同樣也無法給現在的人類帶來的任何幫助。
就像是USA那薄薄的曆史書一樣。
如果有人能夠在東部的某些建築上看出任何華盛頓以及紐約的影子,不用動腦筋就能立刻得出“那個人絕對是個瘋子”的標準答案。
畢竟,除了某些城市廢墟以外,大部分的地表建築全都是USA分裂之後新建的。
UCA(美利堅聯眾國),這位從世界燈塔遺骸上所誕生的新美國簡直走了狗屎運,明明從誕生之後根本沒乾過什麼好事,但卻交了天大的好運。
年輕的美國兒子居然從他死去的親爹那裡得到了東部這塊較為安定的地區作為自己休養生息的據點。用以前一些基建遊戲來打比方的話,那就是“安定的東部是極好的開局”。
雖然時常會有沉迷搶貨的米爾人給這位年輕的國家整點亂子,但那也隻是普通的煩惱,因為這個地方的恐怖分子以及極端狂人很少。
新生的美國以及布吉裡斯速運對於槍支的管控非常嚴格。
然而東部的居民確實持有武器,不過他們擁有的武器隻能、必須是非致命武器。除了極端分子或者某些特殊情況以外,所有人都會避免殺人或者為了找刺激而玩死自己的極端情況發生。
不會有正常人願意看到自己被看不見的BT活生生拖走“吃掉”,在地表上留下一個大洞。
事實上,所有的新時代槍械在人類的聚集地裡禁止且無法使用的。這並不是什麼廢話,“禁止”是明麵上大家必須遵守的規矩,而“無法使用”則是物理層麵上的事實。
……不受UCA武器係統管轄的,那些來自舊時代的“老東西”除外。
簡單來說,在各方勢力的聯合管控之下,在大家的努力之下,生活在東部的人們獲得了自由呼吸的權利,不用為了躲避BT的探查而屏息斂聲。
以上,就是美國東部的基本情況。
而西部以及與西部接壤的中部山區附近……那片區域的民風淳樸到了一種原始的地步,在那裡外出送貨的快遞員們在跋山涉水趕路的時候,很容易就能親眼見到、親身體會到“自由”的感覺——
淳樸的居民們會讓新時代的這群年輕人感受感受何為《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雖然頒布法律的那個國家已經徹底沒了,但是它過去所支持人民合法持槍的法律效力依然還存在著。
“美式居合,小子!”
順帶一提,最大的恐怖分子組織[極端狂人]的總部據說就在西部地區。它是與UCA以及布吉裡斯速運為敵的最大極端勢力代表。
不得不說,UCA真的是交了天大的好運。
因為大家都知道,美國的地表有一個巨大的坑洞。
那個像是被隕石砸過一樣的坑洞將UCA會麵臨的大部分危險全部擋在了另一邊。
雖說坑洞的本質其實是死亡擱淺剛剛降臨這片大地期間,因為BT吃人而多次引發的虛空噬滅所造就的□□”。
說真的,在知道真相之前,很多人都以為那是核彈爆炸造成的巨坑。在多年的積雨之下,那個吞噬了眾多生命的深淵化為了一道截斷了北美大陸——美國東西部的超級大湖。
船(Ship),是唯一可以跨越“坑洞湖”這個物理障礙,去到中部以及西部地區的正常手段。
“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麼不從天上走呢……?從天空走絕對會比水路更加安全吧?”
3
UCA西部。
[極端狂人]某基地,監控室。
監視屏幕之前有兩個人,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年輕人。
白發的中年人坐在了唯一的靠椅上麵,本人雖是一直沉默不語,但他實際上卻很活潑,他正在另一塊電腦屏幕上玩著《模擬飛行》的電子遊戲。
在遊玩的中途,他偶爾還會探頭去看看展示在主屏幕上的白紙黑字,這個場景屬於是他在休息時間偶爾認真工作的真實寫照。
旁邊黑發的青年與偷懶的某人完全相反,沒有座椅而隻能雙腿站著的他則一直都在認真地翻看著電腦上的電子文檔。
這是不知名人士留下的個人日記。
在看到文檔上某段話的時候,穿著紅棕色外套的黑發青年不自覺地將那段話直接讀了出來。
“哦,得了吧,還想從天上走?這聽起來太可笑了——做夢也要看看時代!!”
黑發的青年停頓了一下。
這是他在電子日記上看到的,日記主人反駁自己上述疑問的諷刺言論。雖然是在寫日記,但是這種自問自答的語氣還是太陰陽怪氣了。
日記還在繼續,他想要繼續看下去,他想知道日記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好奇日記的主人在日記後麵到底還寫了什麼重要信息。
他很需要從中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來解答讓他苦惱許久的疑問。
“雖說,我不是清楚為什麼每座結點城的內部……能裝修得如此相近……就好像城市規劃的設計師就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隊裡隻有一個人一樣。
“風格不錯,但我不得不說,它們真的很沒特色。
“我去過很多不同的結點城,我很想見識見識點新東西……可笑的是,我每次看到的牆壁全都是白色、白色,還是白色……”
日記的主人將結點城的內部裝修主題稱為“太空站style”或者“太平間style”。
在日記的主人看來,住在“太空站”城市裡的那些妄想家們,在如今的世界仍然還認為自己像前人一樣,擁有可以探索“上方”世界的資格。
——即使他們直到死亡將永遠都住在地下,即使飛機已經無法飛上現在的灰色天空。
他們依然在幻想著未來,探索著未知。
但可悲的是,現在的世界已經不可能再出現一個像是加加林一樣的人類了。大災難之後,人類已經完全失往上探索的資格。
天空中漂浮的開羅爾雲奪走了幻想的資格,將白天與黑夜的界限模糊、顛倒,可以看到夕陽與晚霞的黃昏似乎已經完全消失了。②
常識。
過往人們所公認的知識發生了變化。
“住在地下的那些家夥就好像是一群在做著飛天夢的鼴鼠。
“他們一生都要蝸居在陰暗的地下……呃,好吧,很明亮的地下——但是他們直到自己死掉,才能夠通過躺進裹屍袋的方式看看外麵的世界。
“患了‘曠野恐懼症’③的這群家夥隻要一想到自己要走出房門,就會害怕得當場暈倒,被嚇到半死不活的情況也經常會發生——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鼴鼠的比喻讓偶爾探頭的白發中年人忍不住皺眉。
幾秒過後,他的眉頭又重新舒展開,這個比喻確實挺恰當的。
失去了飛天之夢的人類已經開始向“下”努力了——如果將死亡比作墜落,那麼亡者世界就是“下麵”的世界。
“這人惡意真的好深啊?話說這真的是組織裡的人寫的日記嗎?還是說,他已經決定要從組織跑路了嗎?呃,或許早就跑了也有可能……?
“哦,讓我往後麵看看……這個超有勇氣的快遞員居然還在背地裡陰陽怪氣希格斯,‘美國都沒了,現在居然還有人想著當神(god),希格斯粒子、希格斯這位未來老大的妄想症也太嚴重了吧!’”
“——這、這……這也太天才了吧,我真的要笑死了哈哈哈哈!!”
西部最大貨運組織裡的快遞員居然在背地裡陰陽怪氣自己的未來老大,內部人士都知道希格斯·莫納亨即將繼承[極端狂人]首領柯芬的位置……
這算什麼準老大啊?!太丟人了吧!!
知道了這一情況的白發中年男人當場笑到直不起腰。
希格斯這人不正常,他是知道的。
什麼正常人會在侄子生日那天突然把侄子槍殺拋屍的,他在殺人之前甚至還有閒情跟被害人說一下自己的童年悲劇——給侄子整了一手自己童年的反向複刻。
[極端狂人]以及明麵上由希格斯·莫納亨領導的與前者對立的私人貨物組織成員,也都是不正常的——這件事中年男人也很清楚。
作為這兩個組織名譽成員的他實在是太了解情況了。
“身為leader的柯芬女士要是走了,我很難不擔心這群人被她壓了太久的瘋子突然集體發病……精神病人怎麼這麼多啊,救命啊!能不能來個人救一下啊——!!”
明明是在說一些會在未來發生的糟糕事情,但是這位[極端狂人]的名譽成員居然在開懷大笑,他甚至還笑出了眼淚。
站在一邊看不知名人士日記的黑發青年,臉上瞬間就露出了像是看到了鬼一樣的驚恐表情。
“草,差點骨折了——”笑到身體不穩而從椅子上摔在地上的某人發出了慘叫聲,“……有些時候果然還是要收斂一點。”
驚恐的表情從黑發青年的臉上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名為無言以對的表情。
他清楚的知道,剛才的那一幕其實是他早已經習慣的正常操作。雖然和平時看到的情況有所不同,但其實在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彆。
“受不了了,正常人真的會寫日記嗎?哦,也是,極端狂人本就不是什麼正常人,受到開羅爾物質汙染但是沒死的很多汙染者下場都是這樣的——算了,總比米爾人好,米爾人搶了貨就隻知道屯在基地裡。”
黑發的青年人:“……?”崽種,你他媽這話真的沒說反嗎?
“呃啊……”這個時候,地板上突然傳來了像是人類的叫聲。
有著藍色眼睛的二人同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摔在地上疑似骨折的白發中年人,立刻表演鯉魚打挺,從地上迅速爬起來後看向了聲音的來源處,那個地方躺了一個讓中年人覺得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對方不是突然出現的,而且在這裡躺了很久了。
很巧的是,他似乎快要從睡夢中醒來了。
“這就快醒了嗎?看來還是我下手太輕了,沒能讓你睡個好覺啊——實在是很抱歉啊!!”
更巧的是,那個睡著的人就是白發男人打暈的。
從地上爬起的中年男人站起了身子,重新回到了他原來坐著的位置,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徑直穿過了黑發青年的身體,將擺在了桌子右側的一支造型奇特的槍拿了起來。
“……我就應該站在左邊才對。”
黑發青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他的身體如同泡沫幻影。
雖然那家夥的手根本沒碰到他的身體,對方也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剛才的那副畫麵,讓他真的有一種被對方掏心掏肺的錯覺。
麵帶笑容的中年男人將槍口對準了地上極端狂人組織成員。
“——不過,你還是繼續睡吧。”
於是,白色頭發的中年男人眨著藍色的眼睛,微笑著扣動了手中槍支的扳機。
一旦被子彈擊中,那麼躺在地上熟睡的男人就將陷入永眠,他的身上會綻放出鮮紅的血花,如果那隻槍是致命武器的話,結果就是這種情況了。
然而……本該出現的血腥畫麵沒有出現。
光亮刺眼的電流自槍口冒出,差一點就要從昏迷中醒來的男人重新進入了嬰兒般的優質睡眠當中,扣動扳機的男人就像是正在玩噴水槍一樣的兒童。
“[極端狂人]的地盤可是不存在所謂的‘兒童鎖’和‘老人鎖’的④……沒有武器鎖,真的是讓我這個提前步入養老生活的中年人感受到了規則的便利。”
眾所周知,七步之外,打人槍快;七步之內,槍又快又準。
外殼看起來是個成熟大人,內裡實際是個未成年人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手中的電.擊.槍,在看到電.擊.槍.電量的顯示之後,穩重的成年人立刻麵露嫌棄之色。
槍沒電了,還是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