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默沒有朝他多解釋,其實那日他也隻是心念一動,隨手多做了件小事而已。他想,這位二殿下連幾個小廝都放心不下,對親人想來更是如此。若皇後或公主聽聞噩耗有個閃失,隻怕葉雲歸將來治好了眼睛,也未必還能活下去。
所以,他若想讓葉雲歸活著,就得同時保住對方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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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葉雲歸朝著岑默行了一禮。
岑默側身避開了他的禮,而後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提步離開了房間。
次日一早,葉雲歸與李兆等人喬裝一番,踏上了去北郡的路。
如今已經到了十月,距離他離開皇陵已經過了數月,
此前他一直不知道外頭對於此事是怎麼傳的,到了路上聽人一說,才知道事情的全貌。原來當晚岑默放的那一場火,竟是輕易地瞞過了眾人,無一人對火中屍體的身份產生質疑。
皇帝找人厚葬了他,又著人去查了著火的緣由,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天乾走水。最後,葉雲歸的“死”很快就平息了下來,眾人或惋惜,或猜疑,卻無人願意深究。
短短數月的時間,他這位前太子就被人淡忘了,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葉雲歸忽然覺得很慶幸,慶幸自己能在活著的時候看清這一切。否則,哪怕將他關在皇陵中一世,他也未必會相信,自己之於父皇,之於朝廷,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他們一行人一路向北,到了十一月中旬就接近北郡了。
但這幾日忽然下起了雪,導致路上很不好走。
可他們也不敢耽擱太久,生怕雪越下越大,越等越到不了北郡。他們喬裝後倒是不必擔心被人認出來,但在路上終究不如到了北郡穩妥,所以他們隻能迎著雪勉強趕路。
誰知這日風雪忽然加劇,就在馬車經過一處山道時,馬車發生了側滑,險些跌入山穀。李兆和等人反應極快,飛速勒住了韁繩,但葉雲歸卻不慎被甩出了車外,朝著山穀摔了下去。
眾人不由大驚,嚇得心都涼了半截。
但幾乎就在葉雲歸被甩出去的同時,卻見一個人影朝著山穀一躍而下,從空中一把抱住了葉雲歸。隻是他這一下衝力太大,壓根來不及借力返回,所以隻能抱著懷裡的人一起跌入了山穀。
葉雲歸摔出車外時,以為自己肯定要死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他並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人的懷裡。
那人雙臂摟著他,將他牢牢護在懷裡,將滾落山穀時受到的衝擊全數替他擋了去。葉雲歸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上卻沒傳來什麼痛意。直到一切平息,他才發現他們已經落入了穀底。
葉雲歸深吸了口氣,慢慢轉頭看向抱著自己的人,這才認出來對方是岑默。
他不知道岑默為什麼會忽然出現,還恰好在他最危險的時候舍命救了他,那時機巧合的就像是……這人始終跟在他身後,隻不過一直沒有現身而已。
“喂……”葉雲歸喚了岑默一聲,沒聽到回答。
他抬手試圖把人推開,這才發現自己被抱得太緊,對方像是生怕把他弄丟了似的,哪怕經過一路的撞擊的摔打,也始終沒鬆手。
“你還好吧?”葉雲歸問。
岑默依舊沒有回答,但此時的葉雲歸鼻息間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葉雲歸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努力從岑默的臂彎中掙脫出來,這才發現地上的雪,已經被洇濕了血紅的一小片。他急忙順著血跡檢查了一下岑默,發覺對方後背上不知是被樹枝還是碎石割傷了。
傷口看不出深淺,但從出血量來看,隻怕不小。
如果任由岑默這麼下去,哪怕傷口不致命,他也會失血而死。
葉雲歸不敢耽擱,忙團了些雪覆在他的傷口附近止血,然後將自己的裡衣撕開,幫他裹住了傷口。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葉雲歸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他抬手探了探岑默的鼻息,發覺對方還有呼吸,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怕對方失血後會繼續失溫,葉雲歸隻能又脫了自己的大氅,蓋在了岑默身上。
“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葉雲歸抱著胳膊蜷縮在岑默身邊,他忽然發覺,眼前這人長得還挺英俊的。隻是先前他一直很怕對方,所以不敢仔細盯著看,“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我都不知道將來該怎麼祭奠你,所以你最好彆死……”
葉雲歸弄了一小團雪,掰了一小塊塞到了岑默嘴裡。
不多時,就見岑默睫毛微顫,張開了眼睛。
“你沒事吧?”岑默問他。
“我沒事,但你受傷了。”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似乎鬆了口氣。
“你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跟著他們走。”
“那你呢?還能走嗎?”
岑默一笑,“我自有去處。”
葉雲歸點了點頭,就在這時,李兆和常東亭已經找了過來。墩子和小羊都不是習武之人,讓他們下來不僅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拖後腿,所以下來的隻有他李兆二人。
怕不小心弄掉落石砸到山下的葉雲歸,他們方才繞了點路,從旁邊下到了穀底,這才耽誤了些時辰。兩人下來的時候特彆忐忑,生怕找到的是葉雲歸的屍體,所以見他幾乎連傷都沒受時,頓時鬆了口氣。
“公子,天快黑了,這裡入夜後特彆冷,會凍死人,咱們需得儘快上去。”李兆說著看了一眼岑默,一眼就看出來對方失了不少血,還有一條腿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估計是摔斷了。
“你先帶你家公子上去。”岑默道。
李兆剛要說什麼,但很快明白了岑默的意思。
如果留在這裡過夜,他們都會凍死。
但以岑默如今的狀況,他們要想把對方弄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多謝。”李兆朝著岑默行了一禮,將自己的外袍給葉雲歸披上,便要帶著人上去。
葉雲歸卻看了岑默一眼,問:“你要怎麼上去呢?”
“我的人會來找我的。”
“當真?”
岑默點了點頭,朝他一笑,英俊的麵上看不出絲毫異樣。
葉雲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轉身跟著李兆走了。
岑默望著葉雲歸的背影,直到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才忍著劇痛翻了個身。
他將葉雲歸的大氅抱在懷裡,像是抱著自己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牽掛,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後來,他陷入了一個很長的夢裡,他夢到葉雲歸並沒有走,很快就折了回來,還將他弄到了一個山洞裡,隨後他身邊燃起了溫暖的火堆。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看到了葉雲歸那張漂亮的臉,和那雙明亮的眼睛。
“醒了?”葉雲歸走到他身邊,蹲下身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岑默握住那隻手,便覺一股暖意隨著指尖慢慢浸入了他的身體,像是試圖把他從冰冷的噩夢裡拽出來。
“我已經讓東亭帶著小羊去給我舅舅傳話了,還讓他們給你找了大夫。”葉雲歸說:“不過李兆說你的腿摔斷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往後可能沒法繼續做刺客了。”
“我會瘸嗎?”
“也許吧,瘸了也沒什麼,我還瞎過呢。”
“我不做刺客……你也不做皇子……”岑默喃喃道:“這樣也好……”
他說著便覺意識一陣混沌,再次陷入了昏睡。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此時他正身處北郡城郊的一處園子裡,身上的傷口都被包紮過了,斷了的腿也被接好了。
岑默慢慢起身,看到榻邊放了一根拐杖,便拄著那根拐杖出了房門。
“哎呦,你怎麼起來了?”墩子一看到他忙過來攙扶。
“殿……你家公子呢?”岑默問。
“你還問呢……”墩子瞥了他一眼,“我家公子先前好心好意來看你,誰知你攥著他的手死活不鬆,害咱們費了好大力氣。”
墩子想起那一幕便覺哭笑不得。那日岑默燒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卻偏偏能認出葉雲歸來,死死抓著葉雲歸的手不放。
“那我……沒弄傷他吧?”岑默問。
“咱們掰了好久都沒掰開,我家公子無奈在你榻邊守了一夜……”
墩子沒告訴他,那晚江峰年被氣得夠嗆,直罵昏迷的岑默是個登徒子。
若不是葉雲歸攔著,江峰年早讓人把他手掰折了。
岑默這才想起來,自己迷糊間還做過一個夢。
夢裡他終於如願以償握住了一直想握的那隻手,所以他說什麼也不舍得放開,就那麼把人抓了一整夜。後來手的主人實在困極了,隻能和他同塌將就著睡了一宿。
若他沒記錯的話,他夢裡好像還抱著人說了不少胡話……
是那種江峰年聽了能當場把他廢了的那種胡話。
“你家公子……他後來說什麼了嗎?”岑默有些緊張地問墩子。
“公子說,你話太多了,等你什麼時候能管住嘴了再來看你。”
岑默聞言一怔,心尖猛地湧起了一陣悸動。
他沒想到,在他將自己的一顆心那麼徹底地攤開了之後,葉雲歸依舊願意來見他。
“替我給你家公子傳句話,就說……我叫岑默。”
“就這一句啊?”墩子問。
“嗯,就這一句。”
隨後墩子就去朝葉雲歸傳了話。
不多時,他又帶來了葉雲歸回的話。
“我家公子說,這話你那晚發癲時早就說過了,他不僅知道你叫岑默,還知道你幼時給過他肉包子,少年時差點成了他的男寵。公子還說,你要是沒話可傳,就留著精力好好養傷,養好了傷好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他如今沒有俸祿了,養不起太多人。”
岑默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那晚說的胡話,應該是把人惹惱了。
但葉雲歸惱歸惱,卻還願意搭理他,這讓岑默不禁鬆了口氣。
“你再幫我傳句話,就說……岑某可以帶著整個踏雪投奔,問他可否賞一口飯吃?”
墩子聞言隻得又去朝葉雲歸傳了話。
不多時,他又匆匆回來了。
“如何?”岑默問。
“我們家公子說,可以考慮。”
葉雲歸說,可以考慮!
岑默懸著的一顆心送算是慢慢落下了。
他拄著拐杖走到廊柱邊,看著院中的落雪,隻覺心中從未如此滿足過。
他想,上天待他總算不薄,給了他守著那個人的機會。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大意。
他會竭儘所能護著那個人,也護住對方在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