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的人駐足了良久之後,然後輕行到隔壁院子的房上。裡麵應該住的也是青年男女。男人在交代女人事情,“二弟妹那邊,你能幫就幫,若是累了,不需勉強。總得先顧著你的!”女子語氣歡喜中帶著羞赧,“我不過去給做,就在家裡做好了叫送去,就是想著祖母和爹娘,都得有口熱乎的吃。之前二弟妹蒸的那饅頭,硬邦邦的差點沒把祖母的牙給崩壞了。再者,還有三弟妹在隔壁幫襯呢。如今二弟妹不自己蒸饅頭了,兩家合夥,二弟妹出食材,三弟妹動手,然後兩家分的。這些事情,我們女人家會調停,相公勿用操心……你試試那個護膝合不合適,出門騎馬的時候穿吧。”
裡麵傳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男人在試穿。
女人的話有些嘮叨:“在咱家老庫房裡找的老羊皮做的,還行嗎?”
還行!
屋頂上的人沒再聽,這就是最普通的兩口子,商量的都是家事瑣碎事,無甚特彆之處。
從東邊穿過去,是正屋。聽聲音這裡麵住著一對中年夫妻。
女人在抱怨兒媳婦:“隻知道慣著老四,心疼我兒子我當然高興。但是就怕這麼慣下去,把老四的鬥誌都消磨了……”
男人翻身的動靜很大,說道:“老四有個屁鬥誌!當時娶人家的時候奔著人家有五十兩的俸祿,為的是不叫你兒子餓死。現在又貪心,還想叫兒媳婦把你兒子的鬥誌給激出來!拉倒吧!可彆貪心不足了!你生的啥玩意自己不清楚?如今人家不僅有俸祿,還有豐厚的陪嫁,三代都餓不著,你管那些事乾啥?”
“那倒也是!”女人特彆隨分從時一樣,“就是吧,老四家的媳婦跟我想的可不一樣。”
“這話多蠢!你想的?人家那出身,你想個屁啊你想!睡覺睡覺!閒的你!”
女人就帶著惱怒:“反了你了!長本事了?不會好好說話了?”
“祖宗噯!可彆說什麼反不反的話了,一聽造反,我這心肝都顫了!消停點!睡覺睡覺!”
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卻又彼此給對方拉被子,一個說你想捂死我,一個說我凍不死。煙火夫妻應該也就這樣了。
再往側院去,裡麵住的是倆女人?
一個女人道:“四奶奶這家底怕是家裡頭一份了!那麼一大箱子金子,說送來就送來了。”
“當時不都說人家憨傻,叫咱家撿了這麼一個大便宜。”
“傳那話的人就該嘴裡長疔,我瞧著就和氣的很。跟咱們話不多,可從沒拿下眼看人。啥事都想著……這次過年,給的孝敬錢……”
那是不少!
屋頂上的人沒啥興趣聽了,再往後朝煙囪裡冒煙的地方去,裡麵住著個老太太,都已經睡了,不過這鼾聲不小。他從屋脊上直接越過去。這邊也有兩個院子亮著燈。
一邊是女人抱怨做飯辛苦,想叫男人在外麵想法子趕緊找個廚娘回來。一邊是女人輕聲細語的跟男人報最近的開銷,告訴男人以後出門每天隻能帶多少錢的零花錢,多的就沒有了。所以請朋友吃飯可以回家招待,儘量少在外麵下館子。
兩邊的男人也無甚特彆,一個跟媳婦說:你再堅持堅持,外麵正亂,查人查的緊,這個時候帶人回來,誰能保證一定沒有問題。不會做飯可以學嘛,又沒人嫌你做的難吃。隻要生的變成熟的,我就咽的下去。另一個男人好似很苦惱,還問媳婦,“把人帶回來吃飯你會不會很辛苦。”
屋頂上的人不由的會心一笑,這個憨小子一點都不知道你媳婦是心疼錢呢,回家應該是比較省的。
然後他從金家的屋頂越過,落在了隔壁,聽見在議論金家有貴親。再往前一家,這家人說巷子口那三癩子死了,死了活該,但金家人不好惹,以後要謹慎點應對。
一家一戶的往過聽,有孩子哭鬨婦人邊哄邊罵孽障的,有男人睡小妾正妻在屋裡罵娘鬨騰的,有兒媳婦跟男人告狀說被婆婆欺負的,有兩口子打架,真打和那種意義上的打都有的。
夜裡的燕京,這一宅一屋之下,都是人間才有的煙火。嬉笑怒罵,都是鮮活的。
他越過一個個屋脊,在一棟棟房子上停留,或短或長。直到天將泛白之時,才落在地上,行走於大街小巷之間。這是個帶著麵具的男人,他到了每日集合的地點,已經有一男一女等著了,這等著的男人可不正是王大山,而女人正是白靈。
兩人都看他:“可有異常?”
是問是否監測到特彆的人或者事,這位搖搖頭,“沒有!”
所有的故人,都沒發現特彆之處,包括金嗣冶和林雨桐,他們身上完全沒有外來者的痕跡。
那就走吧!晚上還得繼續。
這三人遠去,並不曾驚動任何人。
饒是林雨桐也沒聽到有人在她的屋頂上停留過。她跟四爺都特彆小心,深知隔牆有耳的他們,哪怕在被窩裡說機密話,都是用寫的。而且兩人對那些事不想關注了,不想關注的結果就是,我們不看,不聽,也不說,真將其當做跟自己毫無瓜葛的存在。我們就想過自己的日子,那你查唄。
大年初一,過的甚是精彩。叫人幾乎都忘了,哦!這還在過大年呢。
但這確實是在過大年,大年初二,按說是該回娘家的。可能回娘家的也就桐桐跟楚氏了。
周氏和王氏的娘家在西北,肯定回不去。劉氏的娘家也在滄州,再怎麼也得兩天的路程。這種天氣,這種情況,折騰什麼呀。也是不回的。
楚氏這不是娘家年前來了燕京,買了宅子嗎?於是,楚氏有娘家可回了。
一大早,長輩今兒都在三房吃飯,林雨桐去跟長輩稟告要出門的時候,楚氏也過來的。打扮的甚是光彩絢爛。頭上插的,身上掛的,都是進門的時候夫家給的見麵禮。回娘家也不落麵子的那種。
林雨桐打扮的更不差,更鮮亮。四爺一直就比較賊,當發現首飾鋪子裡幾乎看不到翡翠之後,他就以采買石頭的名義,委托鏢局從滇南買原石了。不能叫家裡知道的是,他不僅買了原石,還通過毅國公的麵子,跟那邊的總兵掛上了關係,買了個礦山,卻叫國公爺的人去打理。這玩意在沒做成首飾被人追捧之前,就是做擺件的。擺件雖然也昂貴,但卻不是家家的必須品。國公爺不認為這有多大的賺頭。之前他願意搭把手的原因是那地方靠著苗寨,苗寨那地方出銀礦。他以為這小子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那山上有銀礦呢,後來這小子叫自己派人去管,自己也應了,還專門叫人去勘查了,有個屁的銀礦,就是可能會出點能做擺件的石頭罷了。山是買了,還在那兒放著呢,一直就沒動。要買這種石頭是吧,買去吧!你掏得起錢就給你買。
然後四爺之前偷摸弄的錢除了買礦山了之外,就是買原石了。運回來的費用比原石的費用還高。後來四爺也說呢,說是大舅子給他介紹的商人,為啥他沒品的把那三千兩銀子收了呢。因為不收真就沒銀子了。之前,掙是真掙了不少的,但大筆掙著也大筆花著,然後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
林雨桐就好奇,你都靠啥掙的?
四爺就說成親時候的花轎,“你隻說舒服不舒服?”
舒服?
圖紙難道不能換錢?
類似的可以微微改造的東西太多了,畫出來就是銀子。
那你一時也湊不齊那麼大筆的錢呀!小玩意改造的圖紙都是零散的錢。
可我有彆院呀!我可以用彆院去跟鄭王抵押借貸,拿錢先辦事,然後一點一點還給鄭王就好了。
那你是有夠無恥的!拿鄭王送你的彆院再跟鄭王抵押借貸,回頭你掙錢了再還人家,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會空手套白狼的了。
辦法總比困難多嘛!如今是時機不對,不能給翡翠造勢,等將來造勢造成了,這玩意比一個金礦差了嗎?便是不能開挖,可如今給你置辦首飾的費用不也省下來了。弄倆玉石匠人專門做這個,你隻說你想怎麼戴吧!
我想怎麼戴,不一直是你說了算嗎?
四爺就又扒拉出一套紫羅蘭的首飾來,“試試?”
可我今兒穿的衣服是淺淺的鵝黃用金線繡圖樣的衣裳,紫色和黃色是互補色,搭一起會不會俗氣?
不會!這啥東西看誰在穿。這個身形這個長相這個氣質,對比強烈才會更搶眼。
於是,楚氏精心打扮了一早上,好像被人家這個‘胡亂穿搭’的妯娌給比下去了。其實都瞧著林雨桐的首飾好看,可誰也不好意思問。沒見識嘛!問出來再出醜怎麼辦?或者是這位弟妹來一句:“嫂嫂喜歡嗎?回頭我送你一件呀!”
這位這麼實誠的,真這麼說了,自己就成了啥人了?跟哄小孩的糖似得,太掉價了。因此隻誇好看,沒人來問。
驚豔到彆人叫林雨桐一路都保持這非常好的心情。臨走交代了劉氏,“我那邊的人我都交代了,叫她們一會子過來幫襯幫襯,今兒二姐回不來,大姐是必回的。”
成!你先安心回門,家裡有人招待。
對!金家也有姑奶奶要回門的嘛!
林雨桐今兒得早點去林家去,在林家呆半晌之後,這不是還得跟著孫氏回國公府嗎?孫氏也得回娘家的呀。
她是這麼以為的,結果到林家之後,孫氏才說,“你外祖父叫人傳話了,說今兒不用回了。他還忙著呢,等哪天他得閒了,再叫咱們過去。”
那也成!
娘倆還沒怎麼說話了,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就都回來了。人聚齊了,誰都沒有在意什麼汝南王府的事。林家是知道自從老王妃沒有了之後,王府的嘴臉的。就差沒在葬禮上翻臉了!有什麼情義可言?
說起來,當年老郡主是能繼承王府的,結果一個庶子娶了老郡主的丫頭,奪了爵位,不用去親曆,隻要想想,就知道這裡麵有多少故事。最後老郡主早逝,毅國公不曾另娶,如今卻親手平了那王府。這中間的恩怨情仇,可不是一兩句簡單的話能說清楚的。
姑爺進門便是貴客,林家拿出最好的規格來招待。
女眷們在老太太這邊,姑娘回門嘛。娘家人總要問問過的好不好之類的話。夫家的事事無巨細的都想知道。
老太太看著大孫女也是憐惜,出嫁了三個孫女,就隻大孫女簡樸。身上的衣裳是去年回來時穿的。想著平時都不舍得穿。頭上的首飾就那幾樣,炸鮮亮了好過年。不像是二丫頭,沒有公婆管著,伯府也富貴,雖穿的不紮眼,但身上的衣服是貢緞,頭上的首飾是內造。想來是宮裡賞下來的。
至於小孫女,這個鮮亮喲!她一進來,屋子裡都亮堂了。在這屋裡一走動,隻覺得流光溢彩一般。
幾個孩子圍著她邊上說話,大孫女說:“得虧了二妹和六妹,買了菜蔬給我送去了。比咱家送的還早!那幾日瓊姐兒正鬨症候,不愛吃飯,哼哼唧唧的。你們是知道我婆婆那人的,便是疼愛,但卻從不殊待,隻說孩子嘛,空空就好。我這個心焦的呀!結果六妹竟然給我捎帶了一籃子菠菜。這回我是一點沒給婆婆,全拿我院裡了,在茶房裡用銀銚子給瓊姐兒做了幾餐,孩子吃的可好了。”
“孩子咳嗽怎的不說一聲?”林雨桐就道,“我熬了金桔,加了冰糖和一些藥材,給小弟和茂哥兒帶了不少,原說過幾日去的時候再給瓊姐兒帶的,不想孩子竟是咳嗽了。那就先勻給大姐,回頭我做好了再給送家來便是了。甜甜的沒藥味兒,跟橘子擠出來的汁水似得,甜絲絲的,睡前半盞,兩天就好。以後入了秋就喝,保準不咳嗽。以後我常做,做好了給你送過去,沒了你打發人跟我拿,又不值什麼。”
金桔這玩意,在京城可也不好找。你拿來熬糖漿了,還一個冬天的喝,這得造出去多少?
“孩子喝嘛!”林雨桐渾不在意,“大姐跟我見外我才要惱的。”
說著話呢,突的下人稟報,說是郡主府那邊有訪客,要見郡主和六姑奶奶。
林雨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哦哦!我現在不是六姑娘,是六姑奶奶了。
姑奶奶就姑奶奶吧!她看孫氏:“誰呀?”
見你又見我的?
孫氏皺眉,看林雨桐,“你該比我清楚。”
林雨桐‘哦’了一聲,然後失笑,“知道了!那娘您就彆出麵了,我去吧!”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那個第一次去廟學,跟林雨桐挨著住的七表姐——喬茉兒。
她在最後一次遴選的時候,跟那個叫紅娘的清倌人一起到的,但座位隻剩下一個,那紅娘把喬茉兒撞倒,林雨桐當時為了離開廟學,把位置差點讓給她。可惜最後廟學加了個座位,林雨桐的計劃破產。
如今來的就是那個姑娘了!
汝南王府出事,迄今為止沒人來求過孫氏。全家下了大獄,那唯二在外麵能活動的隻兩個姑娘,一個是告密的喬藥兒,一個是在廟學的喬茉兒。
林雨桐到了郡主府,果然在花廳看到了一個清瘦的背影,不是喬茉兒又是誰?
她站在那裡脊背筆挺,披著鴨蛋青的披風,烏壓壓的頭發披散著,隻用一跟白色的發帶綁著。轉過身來,臉上不施粉黛,顯得麵容清雅非常。
兩人相對而站,林雨桐能感覺到,廟學在這個姑娘身上留下的印記。她變的不一樣了,跟以前有了大大的不同。
兩人相對而立,同時欠身,一個稱呼‘表姐’,一個稱呼‘表妹’,然後特淡然的分賓主坐下。
喬茉兒到底是先開口了,“王府的事情……我事先不知情。”
林雨桐接了這個話,“我相信七表姐事先不知情。”她說著就輕笑一聲,“你能來,我很意外。但見到你,又不那麼意外了。你想求什麼,我知道。可表姐可知,在這事上……如今麼誰都無能為力。”
“我隻想留住家人的性命!哪怕流放,哪怕……”
林雨桐攔過話頭,“七表姐,告密的是喬藥兒!”
喬藥兒?
對!是她!所以,王府的罪名才板上釘釘,無可辯駁!
這話不用林雨桐說出來喬茉兒就明白了,因為明白了,隻一瞬間她便白了臉。
林雨桐輕歎一聲,“我想,外祖父到底是顧念情分,恪守本分平叛,卻不曾傷王府之人性命……”要不然你不會來說要留家人性命。
喬茉兒點頭,“此事非國公爺之過,這個我清楚。”
清楚就行了,剩下的跟我們可真沒關係了!
喬茉兒起身,沒提告辭就往出走,好似受的打擊不輕。要跨出門檻了,她突然扭臉問了一句:“昨天國公爺給表妹送東西了?”
“送個錘子!”林雨桐幾乎是脫口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