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65)
楚氏躲在大房的門邊上偷偷的瞧, 親眼看著這個林氏高高興興的帶公主進門,然後不大工夫,又瞧見公主怒氣衝衝的甩袖而去。
林氏在院子裡始終都沒露麵。
楚氏的臉都白了, 這得罪公主是什麼樣的罪過?
她急匆匆的攆上去,便是翻臉, 也得送客呀!更何況, 和氣生財,既然和氣能生財, 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和氣換不來的。這個小弟妹年紀小,可以不懂事, 但回頭人家公主記恨的是金家。
她追上去, 也不敢說話。公主出了門,她就跟到大門外。公主上了馬車, 她就跪在大門口。意思嘛, 無非就是我們家有人在送客了。
車馬一動,車簾子跟著晃動。永安的餘光瞄見一人,還以為是林雨桐, 馬上叫馬車停下來撩開簾子, 然後發現不是。
看那打扮,應該是林雨桐的妯娌:“起來吧, 她得罪了我,你跪著做什麼?”
楚氏趕緊磕頭, “弟妹年幼, 若有冒犯之處, 還請公主海涵。”
永安瞧了楚氏一眼,“你倒是挺有趣的。”說著,麵色一冷, 聲音跟著涼了幾度,“她得罪了我,那是我跟她的事,與你何乾?你替她致歉?她得罪我,那是她得罪的起我,她覺得我們的情分這點得罪算不上什麼。她年幼?她有冒犯之處?這也是你該說的話?今兒隻憑著你窺伺本公主這一條,打死都活該!”
這是在外麵,好些人家躲在門口瞧呢。馬車邊的嬤嬤低聲道:“到底是鄉君的妯娌,您留兩分臉麵。她是商戶出身,不懂規矩。何勞殿下親自教訓?沒的給了她臉!”
永安這才冷哼一聲,放下車簾子,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烏雲帶著和金麵具,懷裡抱著隻黑貓,跟著永安坐在馬車裡。馬車搖晃,她一個一下的擼在貓身上,貓兒連一聲都不叫。
永安掀開眼簾,看想烏雲,“你說,林雨桐到底幾個意思。”
烏雲搖搖頭,“我就知道她不是有孕。”
永安就笑,“裝傻充愣!”說著就閉上眼睛,再不言語。
烏雲就多看了永安兩眼:這個小公主,也不知道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就算是生氣了,出了門也不會叫人看出來她跟我生氣了。”
永安出門後,四爺直接就回院子了。桐桐正怡然自得的在收拾永安帶來的東西,手上挑挑揀揀的,但嘴上不停,把之前的事情都給說了。
至於那個理由,“我懶的費心思。”敢那麼應付的原因嘛,自然就是在屋裡怎麼氣永安都沒事,她不會出了門叫人看出來兩人惱了的。
四爺能說啥?行吧!你高興就好!
正說話呢,院裡有小碎步的跑聲,是老張頭的孫子狗兒。
狗兒探頭進來,林雨桐招手,“自己拿點心去。”
孩子是來報信的,這小子口齒伶俐,把門口發生的那一幕學的惟妙惟肖的。
“二奶奶呢?”林雨桐就問。
“自己回去了。”狗兒低聲道,“都得扶著牆走,嚇壞了。”
林雨桐:“……”一家子都在家,這麼大的動靜誰不知道公主來了。可這不是都沒湊過來嗎?看見就完了,你湊過去乾啥呢?永安正為了甩袖而去的事後悔呢,她不想叫人看出來她跟自己鬨了不愉快,正不知道怎麼補救呢,然後你偏湊上去給人家當個腳踏石,借著你人家把事辦了,把話說了,你倒是圖什麼的?
楚氏那個思維方式,受娘家影響太大。
林雨桐叫狗子拿點心回去,彆的也沒交代。不過估摸著家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楚氏這個事,誰都沒管,也假裝不知道。要不然,楚氏還以為大家看她的笑話。
但金老二是不會客氣的,言語裡帶著少有的刻薄:“我明白的告訴你,隻憑著今兒這事,你娘家謀劃的事就不成!規矩體統,隻這四個字,你妹妹便一絲機會也沒有。你們覺得承恩侯府能從一介平民到了如今,你們家為何不行。那你怎麼不看看,承恩侯府在京城中,可有張揚跋扈,四處鑽營的時候?到了如今,皇後母儀天下,大皇子平安長成人,承恩侯府都一樣的謙遜低調。家裡不光不敢占便宜,就是想行善積德鋪路修橋都不敢。為什麼的?因為怕犯了忌諱!如此的小心謹慎,不求名不求利,皇家給幾分,就要幾分,不給也從不要,從不奢求,這才是承恩侯府立足的根本。而你們家,從一開始送女兒入宮,就是打著一飛衝天的主意的。你父親辛苦謀劃,為了什麼?為的是你楚家得利!如此一個眼裡隻有利的家族,真當皇家跟金家一般好騙?”
楚氏的臉瞬間白完了,“騙?我家何曾騙你?”
“我母親找親事,說的清楚,要找真疼女兒的人家。隻有疼女兒,重情分的人家,可你家……”
“相公!”說什麼楚氏都服,隻一點,“說我爹娘不疼我,這我萬萬不認。”
金老二等的就是這句話,“疼你?給你找高些的門第,就是疼你?那照你這麼說,林家是不疼四弟妹才把她嫁到我們家的?”
楚氏一噎,不能答。再是如何,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林家疼不疼林氏那個女兒,大家都看在眼裡的。
金老二這才道:“真正的疼愛,是不計回報,一心隻為對方好的。你可見過林家要求四弟妹怎麼著?”
“不曾!”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麼,“畢竟,金家的門第低,也幫不上林家什麼。”
“那母親呢?”金老二就問,“母親可求過嫁到承恩侯府的大姐?求大姐辦過何事?”
楚氏低頭,一下子就不說話了。大姑奶奶回娘家拿了好些東西,但金家這種日子,婆婆還加倍的帶了東西叫大姑奶奶帶回去,“可我娘家對我也很舍得……”
“那是因為你有用!”金老二就道,“你有用才會如此。你若是不服,不若咱們現在就回你娘家,將這些事告訴給你爹你娘,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
楚氏低著頭不說話。
金老二卻已經起身,“你收拾吧,我這就去套車。”
楚氏其實是想著商量商量,能不能叫自家爹爹多準備點東西,上門賠禮去。哪怕是被人攆出來,這也好過就這麼著吧!看誰能跟公主搭上話,先去找人家。不外乎就是銀子的事。父親說過的,這世上就沒有銀子撬不開的門。要是沒撬開,那隻說明還是銀子不夠。
她堅信這句話。
可到了楚家,不等她說話,自家男人進了門就這個那個的都說了。
然後楚氏就感覺到,自家爹爹的眼神有那麼一瞬就像是摻著冰碴子。然後卻又笑了,又成了自己慣常看到的父親,他謙卑的跟自家男人致歉,“這孩子,就是在家太嬌慣了。如今出了門子,還這般的不讓人省心。”
“其實娘子之前還好!”金老二又把話往回收,“隻是自從聽從嶽父嶽母的建議,給楚家的二姑娘謀劃進宮之事開始,做事就毛毛糙糙的。楚家要是真有此心,何必委托給娘子這樣一個涉世未深,什麼也不懂的婦道人家。完全可以跟我商量,之前嶽父說去承恩侯府,可也沒明言是為了什麼在謀劃,也是我這人性子直,從不多想。娘子呢,又是背著我先找了鄉君……我本想著找機會跟嶽父談談的,誰知道這事連著事的還沒顧得上呢,娘子又因為太急切,結果反而惹惱了公主……公主如今接了女衛的差事,且不說二姑娘在女衛是否妥當,就隻說公主如今受重用是皇後提攜的……這貴妃一脈跟皇後一脈,可並不是水火不容……”
言下之意,隻為了不叫永安公主以及貴妃不痛快,皇後隻要腦子沒病就不會叫你家的女兒進宮。這不是錢不錢的事,你就是錢再多,你告訴我一個公主和貴妃的臉麵值多少錢?
照這個說辭,其實之前謀劃的事已然是算是無疾而終了。不僅沒成,反而將小女兒搭進女衛裡,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想法子把人給接出來。
楚老爺還沒說話呢,楚家太太就先哭道:“原本也沒指望這孽障幫襯家裡,隻不拖累就行。誰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斤兩,闖下這等禍事來……”
楚氏噗通一下就跪下,但卻抬頭看著母親:不!不是!您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邊楚老爺就踢了太太一腳,“還不是你平日裡縱的。如今嫁了人,還不安分,什麼都要摻和一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就是再老糊塗,也不會將這等大事托付給她。就像是姑爺說的,她又無甚見識,又是個婦道人家,本也才乾尋常,我又怎麼會如此行事?定是你言語不謹慎,告知了她。”
“但妾身也沒想著,她這般大膽,竟然連姑爺也瞞著就敢肆意行事。小嬸子得罪了人,她一個做妯娌的巴巴的貼上去做什麼?在家裡就一慣的掐尖好強,這嫁了人我總指望她懂兩份事,誰知道還是如此。在家裡她兄嫂不跟她計較,她弟弟妹妹讓著她,可哪有叫人家小嬸子讓著她的?真真成了討債的孽障。”連哭帶罵好一番作態,“姑爺,這樣的孽障,你便是休了,我家也斷沒有二話!回頭我就將這孽障送去廟裡,省的給兩家惹禍!”
“住嘴!”楚老爺馬上接話,“姑爺怎會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都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姑爺的為人當時我也看了又看,挑了又挑的,隻金家這樣的人家,姑爺這樣的人品,我才敢把家裡這不懂事的給托付了。”說著,就一臉的羞慚,“父母之愛子女,便是如此了。萬望姑爺看在我們一片父母慈心上,再包容一回。”說著,就轉身抽出個匣子,愣是給塞到金老二手裡,“不瞞姑爺說,我們本來也是要走的,想回老家去。京城再好,終不是家呀。老家有田有地有鋪子的,確實是離不開人。再則,二丫頭嘴上說的好,要去女衛如何如何的,可如今叫下人去瞧了幾次,哭著鬨著說是受不了了。我這正找人呢,說是將她替換下來,一並給帶走便是了。這匣子裡是一點銀錢,也是提前跟我家這不懂事的閨女準備的。畢竟嘛,一出京城,便是離的再近,沒事想見一麵也難。我就將這孽障托付給姑爺了,以後有事就去京城裡咱家的鋪子報信,三五年之內,我們也難再進京。至於姑爺,也不用拘泥禮數,知道你們忙,有事咱信件來往……”
反正就是暫時彆走動的意思。
還是怕禍事連累到他!這就是眼界的限製了了!人家公主轉臉就把這事給忘了,誰還記得楚家是誰。
可若是如此能把人嚇回去,那是再好沒有了。其實嚇不嚇得回去,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家裡的媳婦這下是徹底的跟娘家離心了。當著姑爺數落埋汰親姑娘還不算,就聽楚老爺又說,“這孽障還請姑爺多包容,姑爺隻管帶回去教,我們絕無二話。是得嚴苛一些,若不然還是要闖禍的!儘管放心,我自己的閨女我自己清楚,真就是有個好歹,絕不與姑爺相乾!”
這話說的跟買賣奴仆似得,死活不論,生死都歸你!
楚氏整個人都傻了,怎麼被扶出來帶上馬車又被帶回來的都不知道。
直到坐在自家的炕上,男人將一杯熱水給遞到手裡,她才徹底的緩和下來,然後看著自家相公,‘哇’的一嗓子給哭出來了,“我不是……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信我……我不是!我就是……我就是……”
金老二坐在她對麵,“我知道,我知道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娘子對爹娘孝順,對哥嫂敬重,對弟弟妹妹關愛有加。楚家生你養你,給你找了好親事,又陪嫁了豐厚的陪嫁,這是恩。人得記得恩,因而,為了這份恩,你都想儘力。彆管成的不成,你儘力了!”
楚氏越發哭的可憐。
“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自從進了金家的大門,楚家便不再是家了。你一身的榮辱,不再與楚家相關。相反,你跟金家綁在一起,生死都隻是金家的人而已。如今,出了金家的門,你可有去處?”
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處。
金老二歎了一聲,“回頭,去給祖母和爹娘認個錯。然後帶上二兩茶葉,上嫂子弟妹那裡都走動走動,事情就揭過去了。明兒我去問問相熟的朋友,找個知根知底的廚娘放後灶上,哪怕不是買,就隻雇呢,也好叫你輕鬆些。”
夫君隻是溫和,可這種溫和在這種時候,叫她顯得尤其炙熱。從裡冷到外的心,一瞬間熱乎乎的。男人起身,“呆著吧,我去給炕下再添把柴火!”
楚氏愣愣的環顧這個不大的屋子,這以後就是家了!除了這裡,她便再沒有家了。
她洗了把臉,沒有猶豫,去給長輩認錯去了。啥話也沒說,往地上一跪,老太太就歎氣,“起來!起來!”
楚氏的眼眶又熱了,愣是被逼回去了。
老太太拉了她坐在身邊,對發生了什麼事隻字不問,隻說承恩侯府過幾天又待客的事:“你說我穿什麼好?其實我不愛去的,可你大姐這好幾個月都不見得能出門,我不去瞧瞧又不放心。”
楚氏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道:“四弟妹給您做的那間大氅就不錯。”
“會不會太豔了?”老太太一臉喜色,卻又問的小心翼翼。
“不會!四弟妹那件衣服的配色配的是極好的。”有時候胡亂穿,但偶爾又那麼幾件,搭配的卻極好。
那些好的,都是四爺幫著給配的。這個彆人也不能知道。
在這邊說了好一會子出門的穿戴,去了公婆那裡,公公不多言,倒是婆婆,不等她說話就說起了廚子的事,“彆去外麵找了,把咱家後廚的人,先調一個給你們。”這些人都是給家裡的下人做飯吃呢,手藝不算特彆好,但肯定家常飯大鍋飯沒問題。人沒那麼多了,灶上擠出一個人來也成,“我瞧這鬨騰勁兒,估摸著三五個月是鬨不完的。後廚不比彆的,生人用著不踏實。”
那倒也是!
不等楚氏再說話,周氏就把人打發了,“回去想想要哪個,明早一起來就過去喊人去。”
楚氏去王氏那裡,帶了二兩燕窩半斤冰糖,去劉氏那裡,帶了一隻風雞二兩茶葉,這兩人就像是啥也不知道似得,隻說是偏了她的東西了,又跟她商量去看大姑姐要帶什麼東西。
去林雨桐那裡,並沒有帶多貴重的東西。把存著的一罐子酸梅子帶著,麵對林雨桐的時候訕訕的。
四爺叫了老二去次間的書房說話,外麵留給妯娌二人。
林雨桐倒是不避諱這個事情,跟楚氏交代清楚,“公主是請我來做女衛的副將的!”
楚氏愕然的抬頭,就聽林雨桐又道:“我拒絕了!”
這麼大好的好事,為什麼拒絕?
林雨桐隻就事論事,“這麼趕早的成親,就是為了不想去女衛。都躲到這份上了,人家還找來了,你說為了什麼?”
必然這看上去的好事一定不是好事!
楚氏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不是說你們關係莫逆嗎?事實上你們的關係看上去真的非同一般。
林雨桐就失笑:“跟皇室中人……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