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82)
春寒料峭, 長安一街兩巷的恭迎聖駕。
隻是這聖駕……是不是寒酸了些?
等閒大戶人家出門,都比這個排場體麵的吧。
可哪怕不是那麼排場,可誰又敢小覷昔日的毅國公呢?今兒這迎駕的, 那也是位列文武兩班人馬。西北這一片的文武官員, 將帥統領,星夜趕來, 都在這裡等著呢。
這可都是當今聖人的嫡係。
這新朝新氣象, 這些個大人必將得到重用前程似錦, 因此上,那一個個的是紅光滿麵,文官們相互拱手,含蓄矜持。武官們相互把臂, 豪爽張揚。
孫安平騎馬過來,一見眾人, 哈哈就笑:“可想死老子了!”
這些大臣還沒跪下呢, 孫安平就從馬上下來, 抬手就去扶蔣平,“都起來!起來!不多禮!”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就要起來。蔣平肅著一張臉,“如今不同往日,禮不可廢。”他重新起身又跪下, 叩首。
林雨桐從車簾子縫隙裡往外看, 跟孫氏道:“這位大人有點意思。”
孫氏不用看都知道說的是誰,“蔣平跟你外祖父幾十年的交情了。西北穩若泰山,蔣平功不可沒。”
她說著, 就睜開一條縫隙瞄自家這小閨女,想著她的心思怕是真在朝堂上。這是對她外祖父屁股下麵的椅子感興趣了?
結果人家問完了, 就完了。壓根就沒管那些大臣的事,恨不能把腦袋探到外頭去看,左顧右盼的,瞧稀奇呢?
“什麼時候不能看?非今個看?”怎麼這麼服氣呢?!
“我看看我哥我姐今兒來了沒?我祖父祖母會過來嗎?”
感情是看這個呢?
“你哥跟你姐,我沒叫出來迎,太紮眼了。”孫氏繼續閉眼睡她的去了,“如今還沒出正月,林家都在晉中呢,再如何也得等到十天半月的才能過來。你好好坐著,安穩些,叫人瞧見了笑話。”
笑話什麼?
正瞧著呢,四爺過來了,“悶了?”
肯定悶了!
四爺叫她下車,“城門裡的客棧邊栓了馬,進了城咱就回家。”
不跟著往行營裡跑了。看現在長安城這城牆,斑駁的厲害。堅固是夠堅固的,但跟鮮亮一點關係也沒有。
要論起城池的規模,還得是燕京城。那是當年一代借用外力短時間內構建的,不僅是規模大,便是城池的堅固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唯一不好的就是,留下的地下通道太多。猛的從燕京一出來,看著眼前的長安城,兩人就有那種感覺:對!這才是這個年代正常該有的樣子。
林雨桐跟孫氏擺擺手,直接就跳下去了。前麵人多,兩人也不往前麵去。溜到後麵,跟夥夫他們一塊,圍著火堆烤火呢。直到車隊動了,她們才墜在後麵,一進城門就從馬車上跳下去,金家三兄弟正在城門裡的客棧門口等著呢。
幾個月沒見,也沒說多餘的話。這會子都追著聖駕瞧熱鬨去了,也沒人注意她們。從城牆下的小路騎馬直接回家。
金家這宅子買的不錯,到門口的時候林雨桐隻瞧了一眼就知道這規模這地段的宅子,能趕上這得跟撞大運似得。金老大一臉的苦笑,“彆提了,咱們在路上遇到權爺,說了幾句話,結果晚上就被周家找上門來了。”
周家?
林雨桐一下子就明白了,周家是林老太太的娘家,正經的關隴世家,當初周氏想跟林家攀關係,就打著跟林家老太太同族的旗號去的。這事後來老太太跟娘家來往的時候,信裡肯定提了。要是小門小戶,或是跟林家再無瓜葛,人家周家也就不管了。可這不是兩家結親了嗎?所以,就這麼著,周家跟金家也就有了掛礙。年節也相互托林家捎帶點節禮,算有那麼一回事。誰成想這一朝天地變,不管是林家還是金家,都成了一般人攀不上的人家。可周家跟兩家都有瓜葛,且親戚套著親戚,這不就更親近了嗎?
林雨權一來長安,人家就知道了。跟金家哪怕沒打過照麵,但也知道是什麼人家。再一打聽要買房,得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以世家的身家,騰出一處彆院不是什麼大事。
金老大不住的搖頭,“盛情難卻,不好推辭。”
人沒進去,大門裡就出來幾個青衣小廝,將馬給牽進去了。
這是……又買下人了?
“西北的人口反而比燕京稠密些,住一段時間你們就知道了,跟燕京不一樣的很。”
正說著話,裡麵的人都迎出來了。幾個月不見,有說不完的話。但這一路上,真顛簸的夠夠的,吃了頓飯撐不住了,回了安排好的院子洗了澡,睡了個昏天黑地。
一早起來,四爺和桐桐還沒起呢,楚氏就帶著丫頭提著食盒過來了,交給院子裡的嬤嬤,低聲吩咐,“怕是帶的人手不齊,我就先給送來了。之前買了幾個丫頭和婆子,有個婆子灶上手藝不錯,南邊的手藝,我給留下了。今兒叫特意做了燒麥,也給您帶了,嘗嘗。”
嬤嬤隻得含笑收了,“老奴這就稟報郡主……”
“郡主累了,叫歇著吧,咱們來日方長!來日方長!”特彆客氣的走了。
回去的時候老二剛從演武場回來,他就皺眉:“一早上不在院子裡呆著,又做什麼去了?”
楚氏緊跟了男人幾步,進屋子先擰了熱帕子給男人送過去,“如今可不同往日,早前那是不敢出頭,可如今……咱們真就打算這麼著過日子?那周家和舅舅家幾次三番的往家裡來,為的是什麼?周三太太跟咱娘說話,我可聽著了。聽那個意思,竟是謀劃著周三爺出仕的事。這事必然是林家那邊出麵,可你說舅舅家開口了,咱娘怎麼說?真能不管?說句實在話,八竿子打不著的,都開始奔著來呢,咱是親兄弟,難道是爺的才乾不如人?”
“外頭的事情你少管。人家開口是人家的事,你少摻和。”
楚氏眼淚都下來了,“便是大嫂那邊,大嫂的娘家人年前在咱家住了十多日,為什麼的?我娘家的事我是不管了,可你的事難道我也不能問?大房跟四房怎麼說也是嫡親的,咱們……到底是差了一層的……”
“住嘴!”金老二將帕子一把扔進水盆裡,“再說這樣的話就滾回娘家去。我們兄弟之間的事,由不得你指手畫腳!”
楚氏這回是真哭了,“誰嫁男人不是盼著男人出息,將來能掙個鳳冠霞帔,搏一個封妻蔭子。我為了你的事,我低聲下氣的去巴結人,這般的操持還不落好。我受夠了叫人瞧不起的日子,你還不知道吧?我妹妹如今都是七品的女官了,我爹娘來信,多是誇讚,對我動輒便是訓誡……”
一早起來,哭哭啼啼,好不煩躁。
金老二看楚氏,“當真覺得,我出去奔前程,你就滿意?”
楚氏趕緊拿帕子擦了眼淚,“男人家,本也該誌在四方。我爹當年做生意,東南西北的,哪裡沒去過?若是不在外闖蕩,哪裡來的楚家現在的家業。”
金老二認真的看了楚氏一眼,垂下眼瞼:“有件事,我一直沒下定決定。你既然覺得該奔著前程去,那我問你,我若是去邊關,一年回不了兩次,你可願意……”
去邊關?
去邊關做什麼?打仗是要死人的。
“也不一定打仗,如果去,隻怕是糧草一道兒上的差事,八成是錢糧官……”金老二問她,“你可願意?你若是願意,我去求求老四便是了。據說他進出禦前極為方便,隻要所求不大,這點事還是能成的。”
楚氏眼睛一亮,馬上起身了,“我聽我爹說過,錢糧官,這可是個肥差!”
金老二眼睛微微一眯,“覺得好呀?”
“自然是好了!”楚氏忙不迭的點頭,“不過你還是不要在錢上貪圖,如此才能長久。”
金老二心裡舒了一口氣,緩緩的點頭,“但就是我這一走,一年半年的回來不了一次。邊關不許帶家眷的,你就得留在家裡,你可樂意?”
楚氏張大了嘴巴,“隻要不是南邊或是營州那邊,也不至於一年半年不回來吧?”
“那你的意思,像是西北涼州這樣的地方,就能去?”
自然!來去快馬也就五六天的時間,有什麼不能去的。請半月的假,都能回來轉一圈,住幾天,有什麼不合適的?
楚氏大喜,男人能說出這個話來,八成是已經有譜了吧。她忙喊著擺飯,“也不知道幾時能說定……”
快!很快!
老二沉默的吃飯,沒再言語。這個位置本來是留給老大的,年前從燕京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說了的。但是大嫂那邊有孕了,看大哥的意思,怕是跟大嫂說了幾次,那邊都沒應下來。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自己去吧。
自己這邊……掛礙少!
林雨桐一起來就收到兩份早飯,是大房和二房送來的。大房是豆腐腦,油餅子,聽著自家這邊起了,才叫人炸的,送過來還燙手。林雨桐叫嬤嬤把三房帶來的拿下去分了,她跟四爺兩人就著油餅吃了豆腐腦,再來一碗濃濃的豆漿,飽了。
送來東西的時候林雨桐沒多想,可飯才吃完,王氏就過來了。林雨桐心裡一跳,這個時候上門,必是有所求吧。
卻不想,王氏上門隻求不叫把金老大給安排的太遠,“我是在邊關長大的,受夠了邊關的苦,就想過點太平日子。弟妹,不怕你笑話,我不求你大哥高官厚祿,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就行。哪怕是回老家守著住宅去,我也沒有怨言。至於錢糧官,這個我知道,責任大,風險也大……我跟著擔驚受怕的……”
懂了!
林雨桐一點都沒猶豫就給應下了,這事怎麼也得兩廂情願。
西北要抽調將領去各地,從下麵提拔一撥是必然的。可這些人認的永遠是主官,其他人就隔著點什麼。就像是蔣平對孫安平負責,但蔣平的下屬,一定先執行蔣平的命令。
在這種情況下,就得安插幾個不打眼,但卻有絕對可靠的人進去。錢糧官,管的可就多了。守著這個地方,西北軍到底有多少人,誰跟誰親近,誰是誰的人一目了然。
四爺在金家年前離開燕京的時候,將這事跟其他三兄弟說了。意思是想叫老大去的。
但其實換個人也行。
金家要是沒人,換林家的人也行。林家家族大,這都不叫事。
把王氏打發了,卻沒想到老二找四爺了,還是為了這個事的。
老二主動說要去,那就去吧。主要就是不能帶家眷,而家裡隻大房眼看有孩子了,這生個孩子,夫妻關係穩定。等過兩年,孩子大點了,職位升一升,家眷跟過去也可以。主要是考慮能兼顧家庭的事。
但王氏不想去,也不想叫男人去。
那就換人好了。
對四爺和桐桐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大事。但也沒吊著人,事情也不大,事給定下來就完了。也是,一個個大男人,一天天的沒正事乾,也不是個事。
涼州就叫老二去,至於老大,給安排去工部了。皇宮要修建,大大小小的事務需要的人多了去了。安插個人,簡單的很。這個活想乾多久都行,皇宮要有規模,那當真得是一年一年,一代兩代三代不停的去修繕。要體麵也算體麵,要油水,小油水還是有一些的。輕省不說,各種各樣的人多能結交一樣。也是個好去處!
老三屬於大大咧咧的,像是得用心眼的地方不能去,四爺給安排在了城外的馬場。那馬場規模不大,但是京城裡若是有旨意外出,有誰有公職外出,非從馬場提馬不可。再回來還得交馬,算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信息彙聚地。
四爺叮囑老三,“不要吝惜銀錢,交好進進出出的人,甚至往裡搭些錢也無礙。每月我補貼你一份。”
金家人沒多想,以為是給林家乾活呢。
畢竟嘛,公主繼位總比那嗣子一家繼位要好的多。這錢他們也認為是林家給補貼的。
老三咧嘴一笑:“你放心,你三哥心裡有數著呢,回頭再挑幾個機靈的小子跟著我,來來回回的,傳消息方便。”
至於金泰安,“您去神策軍。”
神策軍?沒聽過。
“正準備籌建,非親信不能入。”四爺就道,“彆的您做不了,司庫得您去。”
司庫,管著軍|械和甲胄,這些東西的消耗和去向能說明很多問題。
明白了,意思是彆急著尋求什麼高官厚祿,在要緊的地方紮下根,才是頂頂重要的。
周氏豎著耳朵聽那邊的動靜呢,一聽這人人都有了差事,自家老四呢?想問吧,見老四媳婦拿著酸黃瓜吃的哢嚓哢嚓的,她心裡一動,低聲問:“有了?”
林雨桐:“……”看了看酸黃瓜,這是最近在路上顛簸的,就覺得吃這個咋這麼對味呢。
這是王氏今兒帶過來的。說起這個,她才想起來,“大嫂,還有嗎?要是還有,再給我兩罐子。”
彆的沒有,這個還沒有嗎?
“還有七八罐呢,喜歡都給你也成。”王氏心裡喜歡,男人天天能回家,如今在長安離娘家也近便,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她心裡感激,立馬就要叫人去取。
“就兩罐子,我往行營裡帶的,要是吃的好,我再來要。”
妯娌倆說話一打岔,又是要送到禦前的,那這是大事,一會子把那個話題給忘了。周氏還問:“要不要換個罐子……”
不用!這就行,換來換去的,泡的菜容易壞。
結果林雨桐還沒把東西送去了,行營那邊就遞了信兒了,叫四爺和桐桐進宮,說是吃頓團圓飯。
兩人啥也每帶,就帶了兩罐子酸黃瓜。
擺的確實是家宴沒錯,見到了林雨權和林雨柳,林雨權正跟一青年說話,林雨柳抱著根兒在一邊玩。
根兒一見林雨桐就撲,林雨柳趕緊給抱起來了。
林雨桐伸手,“給我抱抱。”
林雨柳白眼看她,“你成親了,小心著些。”
感覺人人都盯著她的肚子。
林雨桐一邊逗根兒玩,一邊看那個青年,看背影很挺拔,這是蔣家公子?
對方察覺了她打量的視線,扭過頭看跟林雨桐見禮,“見過郡主。”
“多禮了。”林雨桐回禮之後將人看了個清楚,挺儒雅清秀的長相。
四爺跟著兩人在一邊說話,林雨桐正要打趣林雨柳幾句呢,裡麵請了,能入席了。
真就是除了自己一家,再多了蔣平和蔣公子。
孫安平心情不錯,“就咱自己人,可算能關起門說話了。來來來!都坐!”還特意招呼蔣公子,“十五,都看你爹的臉色,他那臉色就沒好看過。”
蔣十五含笑入座了,側著身子,不好瞧女眷的樣子。
飯菜上桌,說不上精致,孫安平嘴裡罵罵咧咧的,“都說我這是長了耳朵的,哪怕人在西北,燕京的事情不說十成十我知道的吧,最起碼十件裡我知道八件是沒問題的。可結果呢?姥姥的?人家能私下跟商戶借貸白銀□□百萬兩……”
“多少?”孫氏都嚇了一跳,“□□百萬兩?”
是!
孫安平氣道:“總數謝流雲也是現在才告知我的。這些事都是鄭王經辦的,鄭王辦事的能耐有,這事辦的機密,不僅我不知道,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謝流雲她也不知道!”
林雨桐心說,這老頭想說的一定不是謝流雲。謝流雲也就是這兩年才出來的,以前人家上哪知道的?這麼多銀子,可不是一兩年借下來的。
那麼他能說誰呢?
怕是雲影衛的主子吧?!
孫安平氣道:“這還隻是現銀,還不算宮廷供奉內務司從商家賒欠出來的東西,這折算下來……具體多少,還每個數呢……”
蔣平皺眉:“從沒聽過前朝欠下的債,要新朝去還的。沒這樣的道理!”他冷哼一聲,“這就是對前朝太過仁慈的緣故,一個個的都砍了,他們還敢要債?一個個恨不能縮起來,就怕把他們當前朝餘孽給處置了!”
這話當然也沒錯!
但這中間不是夾著廟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