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60)
王氏再進桐桐這屋子, 微微愣了愣,之前的富貴之氣蕩然無存。屋裡整潔乾淨雅致但也素淨。那架子上擺著的,跟城牆根下麵那些捏泥人的弄出來的東西一樣, 不過是上了些顏色, 叫這泥捏的東西更絢爛了一些,還有那是石頭吧?石頭上幾筆勾勒出個美人圖, 就那麼放著, 或是一素淨的白瓷盤子, 在盤子上作畫,也就那麼靠著。
就是一水的外麵花幾個大錢就能買到的東西,可她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還能這麼歸置。
正廳裡方桌小幾圈椅擺的規規整整的, 卻不見人。等聽到一聲‘大嫂’,順著聲音找人的時候才發現, 門兩邊靠著窗的位置都有窄炕, 炕上鋪著紅氈, 放著炕桌,炕下放著腳踏,炕兩邊有圓凳隨意的放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媳婦才從炕上下來,站在炕邊,上身一件鵝黃的小襖, 配著一條石榴裙。手裡正拿著乾了一半的活兒, 笑盈盈的站在那兒,“大嫂,過來坐吧!炕上暖和。”
門上掛了厚厚的簾子擋住了外麵寒氣, 這邊雖是挨著窗戶,寒氣也重, 但一則炕上鋪的厚實,二則,炕上這搭蓋在腿上的,絕對不是棉花的,應該是極好的羊毛,暖烘烘的。炕也燒的熱,光是正廳的炭盆就好幾個。此時,屋裡有一股子焦香味,怕是給炭盆裡埋了什麼吃的在烤呢。
林雨桐招呼人家坐,又叫小桃,“也彆倒茶了,把梨湯盛一碗來。”
小桃應了一聲,利索的把銅壺提過來倒了一盞梨湯,梨湯濃濃的,金黃的,卻又透亮。冒著滾滾的熱氣,可見一直就是這麼吊著的。
然後這丫頭是個坐不住的,拿著火筷子怕是扒拉吃的去了。
林雨桐就說跟著大奶奶的丫頭,“是叫小丫吧,跟小桃去玩去,她在裡麵的炭盆裡埋了栗子,恨不能守在邊上。你去瞧瞧,挑幾個好的剝了給你們奶奶拿來。”
大奶奶看了小丫一眼,點點頭。小丫福了福身,跟著小桃去了。林雨桐才道:“有她們杵在邊上,倒是妨礙咱們說話。大嫂彆見外,您隨意就好。”
王氏這才瞧林雨桐忙什麼呢,感情是用絹布做仿生花呢。
這個絹花首飾店有,都是買了簪頭發的。但真正的富貴人家用的卻極少,除了宮裡出來的,甚少有上頭的。這也是上次聽自家這大姑奶奶說了一嘴才知道的。她倒是喜歡這個,以前每年過年,若是能添幾支這樣的花,那都是叫人歡喜的事。
可瞧著這個大朵大朵的,也不像是簪頭的。
林雨桐利索的弄好了一朵,然後放在邊上的小花籃裡,“自己做個擺件,擺著玩的。”說著就笑,“都是沒法用的絹布了,之前學剪裁,被我剪壞的。想了想沒甚用處,閒來無事,擺弄擺弄。”
王氏一翻那料子,可不是,好好的竟是剪成這個樣子了。於是便笑,“以後有甚裁剪的活計,隻管叫我,這不費事。”
林雨桐利索的應下來了,跟王氏商量起廚房的事,“我是娘家近,求助方便。回頭少不了給廚下要個人來幫襯。大嫂你那邊,人便更少了。若是隻你和大哥,倒也忙的過來。就怕是隔三差五的長輩過去用飯,便是再如何也是緊緊巴巴的。按說伺候長輩,親力親為是應該的。可這若是來了客人要招待,您這大奶奶總不能老在後廚呀?再不濟,也得個在廚下洗洗涮涮的人。若是要找這樣的人,咱們怕是不行,得男人們出去,在外麵找人牙子問問,各自挑了人才好。”
王氏忙不迭的點頭,特彆實誠的說了一句:“該儉省的地方還得儉省,該體麵的時候還不能不體麵。這就是燕京不如邊關的地方……”
林雨桐一下子就笑出來了,“大嫂說的對!拿人家普通人家過日子的銀子維持體麵,就是看一個當家奶奶的能為呢。”
王氏又看了林雨桐幾眼,這一點都不像是個憨憨的孩子說出來的話。人家這做事說話不知道有體麵,多體諒人。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以後有不懂的,還得來麻煩弟妹。”
“您隻管來。平日裡四爺也不大在家,偶爾也要出門會友,或是做什麼東西,現在屋裡擺弄不開,都在外院。您帶著針線隻管過來便是。咱們姐倆作伴說話,豈不方便?”
王氏也忙道:“我也做不倆啥精細活兒,四弟的鞋底這些,你嬌嬌小小的,這個笨活傷手,回頭缺了你告訴我,我做彆的不成,但納鞋底子快!”
誰家的手不是越護著越嬌呢?
林雨桐當然也不會麻煩人家,但這人這麼實誠,她就能放心跟人打交道。
王氏沒多坐,話也不是很會說,但這麼一來,林雨桐就知道,王氏嘴笨性子直,但心裡卻透亮,之前送的銀子到底是咋回事,王氏明白的。
親兄弟為這個銀子的,說誰欠誰的就生分了。如今拿了你的,那是手頭緊。等手頭鬆了,當老大的,那自然就想著還回來了。但這都不說,那就是彼此的情分。
人要走了,林雨桐又叫大嬤嬤給包了幾兩燕窩,“今年外麵亂,這有些好貨京城都不好找。這是國公府送來的,我這裡還有些。大嫂先拿去用,老太太若是在您那邊用飯,晚上給添一碗燕窩,一個人吃,這也能支應些時候。等明年了,或是您找到好的了,或是我再碰到好的,咱們再商量著買。”
“這可太貴重……”
“那麼些枸杞,都是野生的,上上品的貨呢……”
“那不值什麼。”
“在西北或是不值什麼,可在燕京這樣的貨也不好找。大嫂給娘家去信,少不得要麻煩親家叔嬸,像是這樣的枸杞,還有西北的大紅棗,都是好東西,可稀罕了。以後有好的,千萬給我留著,我泡了酒要往國公府和宮裡送的。”
王氏隻有歡喜的,對娘家來說,給自己這邊送禮也是為難,送的貴重吧,家裡送不起。送的中規中矩吧,又怕拿不出手。如今這些惠而不費人家又表示很稀罕的東西,那是再好沒有了。隻在信裡提一句,要往國公府送的,就足以叫娘家受益。老國公在西北的威望極高,軍中哪有不給老國公麵子的?
等人走了,小桃回來就笑,“三奶奶回頭怕是要打聽咱們給做什麼了。”
林雨桐就笑,這楚氏挺有意思的。可能她的思維模式就是那樣的吧,想討長輩歡心,偷偷的總想弄點不一樣的。之前小刀回來,瞧瞧的告訴小桃,二奶奶的丫頭出門去了,說是在門口打聽在哪裡能買到燕窩。不用問都知道什麼意思。她這裡不缺燕窩,也就大房該是想不到的。劉氏不笨,最後輪到她家,光是打聽也打聽出來三家都準備什麼沒準備什麼,燕窩這個家家都給做呢,她不可能不給準備。何況,跟楚氏門挨著門住著呢,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她都聽的見。哪有不準備的道理?
果然,晚上劉氏打發了丫頭過來,問林雨桐這裡有沒有多餘的燕窩,給她先勻二兩出來。林雨桐早叫大嬤嬤準備好了,若是劉氏沒準備,提前給劉氏送過去。誰知道這位機靈的很,壓根就沒客氣,直接叫人上門來了。丫頭是來遞話的,跟來的婆子說是灶上的手藝也行,但就是一般的農家飯農家席麵能做,像是這種東西沒做過,叫過來問問。大嬤嬤細細的給說了,才把人給打發了。
這家裡周氏當了半輩子的家了,兒子個個都是手把手帶的,今兒一天這都發生什麼了,她是洞若觀火。幾個兒子她了解,老大這回領悟到什麼,隻他自己知道。但這點領悟,比之前說多少句都頂用。老二呢,大錢上不跟家裡藏,但攢下來的都是小錢。像是哥幾個一塊吃飯開銷,老大總是掏錢的那個。這不是說誰坑誰,老大覺得他是當老大的,得讓著兄弟們。這筆錢省下來之後,老二跟老三比呢,老二心裡又算計的比老三清楚,老三是跟朋友出去特彆慷慨,因此,他便是有銀子,也都是三瓜兩棗的,夠一頓酒錢的。老二呢,出門不可能不花錢,但哪怕關係再好的兄弟,□□叫他花錢,那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為啥老三沒銀子置辦,跑後廚去了。老二就還能湊活的原因。
老二是大姨娘白氏生的,可性子卻當真不隨白氏。白氏是大而化之,壓根就沒有算計那根弦。老三是二姨娘李氏生的,李氏是個小摳,老三這大手大腳的毛病幾乎沒把李氏給氣死。這兩人不僅管著家裡的事,當年她還給兩人置辦了小莊子,百十畝地,一年也好幾十兩銀子的收益,比正經的富戶都過的滋潤。這些年是啥心不操,銀子攢著。日子蕭遙。給兒子娶媳婦的時候兩人倒是找來了,說願意把攢著的銀子拿出來,家裡有難處嘛。她沒要,還告訴兩人:“不許給老二和老三補貼。”她就打比方,說這個狼和狗原本其實是一樣的。隻是狗呢,被人喂得飽飽的,所以隻能給人看家護院。狼是沒人給喂,所以學會了吃人,行千裡都不用擔心。她警告兩個人,“我養兒子養出了狼的本事,可還沒激出狼的野性。不遇困頓,永遠都不會想著出去找肉吃!”
白氏就擔心,“主要是怕媳婦嬌生慣養的,跟著吃苦!”
“咱們看著呢,還能餓著誰?真沒法子了,我還能真看著?兒媳婦進了家門,就跟閨女是一樣的。你們當隻有男人需要本事,女人就不用了?能騰挪的叫家裡的日子過下去,這也是學問。我扒拉著掌家的權利不撒手,那她們這輩子就都這樣了。以我這身板,再活個二十年,都是少說了。到那個時候,她們都當婆婆了……啥也不會,日子怎麼過?”
下了死命令,隻許看著,不許插手。
然後老二老三就這點好,再難不跟他們的姨娘伸手要。老二有些積攢,但也就暫時夠用。想稍微過的好點,非老二媳婦貼補不行。老三是這邊湊湊那邊將就將就,媳婦再補貼幾兩,也能湊活。再加上需要的磚頭匠人,老四直接把料一起買了,匠人一起請了,這筆錢三家都省下了。
可以說包括老四手裡有錢補貼兄弟這一點,她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兒媳婦是真會辦事。叫她辦,她也未必這麼體麵。柔柔順順的,卻無往不利。
跟著她的嬤嬤就笑,“到底根底厚實,那陪嫁過來的不是乳母,說是伺候過老王妃和老郡主的人了,怕是教養嬤嬤……”
周氏也點頭,怕是如此了。有嬤嬤這樣指點上,有個幾年,也該有些樣子。
第二天一起來,金泰安就問:“今兒真去老四那邊吃飯?”
真去!怕什麼的?
周氏也起來了,先去院子裡打了一趟拳,然後等金泰安練完了,洗漱了,這才接了老太太叫了兩個姨娘,走吧!
都說天冷不用老太太跑,可老太太不樂意。人家腿腳利索,就想趁著這個空檔出來轉轉呢。自從新媳婦進門,還是頭一次來這邊呢。兩口子已經站在門口等著呢,笑盈盈的把人迎進去。正廳裡的方桌上已經擺上飯了,是四爺陪著金泰安吃的。炕上一桌,是老太太和周氏連帶桐桐的。給兩位姨娘擺了個小幾,就在炕下麵,坐著兩個小圓凳。菜色飯食都是一樣的。但這男女分席,尊卑之序,一瞧就規矩。
主食是醬肉包子、蔥油餅、雞蛋卷。小菜四樣,不是醃製的,都是現做的,涼拌的菜心、涼拌的三絲、圓蔥豆腐乾、熗蓮菜。考慮到周氏喜歡油辣子喜歡生蒜,又調了吃包子用的料碗。然後粥有兩樣,一樣八寶粥,一樣枸杞牛乳粥。
這玩意吃到嘴裡,是順口!像是金泰安習武,不吃肉沒勁兒。偏愛醬肉包子,四爺那邊給拿了三籠屜,小籠屜那種,可一籠也有拳頭大小的包子五個,金泰安一個人乾掉了十二個,菜更是一掃而空,兩樣粥都喝了兩碗,很不雅的打了個飽嗝。
老太太年紀大了,像是八寶粥這種甜味兒重的她喜歡,用蔥油餅蘸著料碗也吃的挺好,吃了兩個餅子一個醬肉包,還不足興,還想吃雞蛋卷,林雨桐給攔了,這才罷了。
兩個姨娘在林雨桐這裡吃飯,是有些拘謹的。這現在就是嫡子也在養姨娘了。林雨桐見那樣也不多招呼,隻跟周氏和老太太說話。
論起來用什麼特彆貴重的東西了嗎?沒有!隻牛乳這個不好買就是了。但沒有牛乳這頓飯就失了顏色了嗎?
沒花多少銀子,但吃的飽吃的好。要是有個莊子,自己種些,那這基本的家用並不是多大的負擔。
說實話,這樣的飯吃一年,花的銀子還沒老四撿一塊石頭賣的錢多呢。
周氏想誇,嘴角恨不能翹起來,但還得矜持著,看看,看看再說。
吃了飯男人忙他們的去了。林雨桐把周氏和老太太連同兩個姨娘都留下了。若是手裡有活,叫丫頭取了過來做針線。若是不忙,就陪老太太樂樂,打打牌,說說笑笑的,半晌就過來了。
然後果子點心這就擺上來了,果子就是雪梨削皮切塊,點心是麻油卷,酥脆。晌午還是按照周氏的喜好,麵食。一樣的吃麵條,但光是配料就擺了一桌子,湯的,乾拌的,酸辣的,麻辣的,芝麻醬的……各種口味的嘗了小半碗,飽了!
晚上幾樣炒菜,也都不複雜,什麼豆角乾,茄子乾,乾木耳乾蘑菇,再加點肉沫肉絲,吃點米飯喝完熱湯。這一天就齊活了。
老太太回去,隨後林雨桐叫小桃送了一盞燕窩,頭一次就算是支應過去了。
周氏回去就扒拉算盤珠子,“這要是按照羊肉算,咱們這麼些人,怎麼不得七八斤羊肉,這得多少銀子?可今兒老四家的那頓飯,三斤羊肉的錢都花不了!”除了給老太太的燕窩除外。
她還問丫頭,“是四奶奶親手做的嗎?”
是!“小刀早上幫著打的水,看見做的,連中午的麵都是早上活好一直醒著的。”
好好好!出身高但不清高,這個媳婦簡直是娶到了心坎上了。
第二天上老大家吃飯,哎喲!早上起來大餅小菜豆腐腦,中午一大盆的燒兔肉,配著饅頭麵條都行。晚上白花花的米飯,什麼炒兔雜,鹵兔頭,再搭上兩個素菜,這就能下飯。
周氏都好奇,這啥時候買的兔子她都不知道。結果專門一打聽才知道了,老大媳婦接濟後門外的小乞丐,說了,這些野味你們弄到都送來,照樣給錢。不僅給錢,家裡的小廝穿舊了的棉襖,或是老大穿的沒法出門的衣服,她叫小丫給改一改,叫給小乞兒送去了。這些人有的是法子弄到這東西,昨兒一天就收了五隻兔子。昨兒吃了一隻,後麵還掛著四隻。兔皮說是她自己能硝,回頭要給乞兒做成靴子再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