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趕緊叫進來,還不等下炕呢,楚氏就進來了。
這邊是個大開間,沒那麼細致的還專門隔開。一腳踏進屋門,整個屋子就一覽無餘。王氏正坐在臨窗的炕上,正要下來。
“大嫂,不用下來了,怪冷的!”楚氏都沒脫鬥篷,隻把衣服上的雪抖了抖,然後看炕下麵的炭盆,“這麼大的屋子,就這一個炭盆呀?”然後又看炕上的針線簸籮,“這是正給大哥做鞋呢?”
“他們啥也不費,就費鞋。我進門到現在兩月不到,都穿了三雙鞋了。緊趕慢趕的,趕不上他拋費。”王氏哈著手,摸了摸茶壺,“茶涼了,等等,我喊小丫。”
小丫是王氏從西北帶來的丫頭,進來的時候袖子上還沾著柴草,顯然這是燒炕去了。
楚氏瞧那手臟兮兮的,忙道:“彆折騰了,大冷天的,我不渴!”
王氏又把泡的凍柿子拿給楚氏,“你嘗嘗這個。”
你這屋冷的跟冰窖似得,我再吃一泡冰水,作病呢吧!
楚氏推了推:“才吃了來的!”她說著就又打量了一遍,“大嫂,你這屋也太冷了。咱們娘兒們經常在屋裡呆著,你說你不弄暖和些,這日子咋過呀?”
“悖∥沂竅肮吡恕!蓖跏喜灰暈意,“咱家這日子也不輕省。大爺之前跟我說了,家裡拉下饑荒了,怕是得儉省著過幾年,才能把饑荒給填上。這裡大手腳的花點,那裡大手腳的再花點,啥時候能還上呀?不冷就行,暖和不暖和的,不打緊。”
這不是犯傻嗎?
但楚氏沒法說這個話,朝隔壁指了指,“我聞見燉肉呢,那邊開火了?”
王氏使勁聞了聞,“我這鼻子不好,香的臭的都聞不出來。哪裡還分的出來燉肉不燉肉的。”
楚氏看了王氏一眼,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隻得問道,“我過來就是問問大嫂,這四弟妹初來乍到的,咱要不要去看看?”
“我聽著四弟還在院子裡呢,沒出去。”王氏就道,“咱們這一去,叫四弟呆都沒法呆了。要不,等啥時候四弟不在院子裡了,我叫小丫去請你和三弟妹,咱一塊去找四弟妹聊聊?”
也是!這院子都逼仄,是不大方便。
楚氏又說了幾句閒話,這屋裡呆著凍腳了,她也坐不住,起身告辭了。這會子出去,外麵的肉湯味兒更濃了。這要不是另外開火了才奇怪了。
她回去就琢磨自家也自己開火的事,說實在的,她也吃不慣這個飯食。每日裡要不是有偷摸買來的點心,她都得挨餓。
不過,這得等等,等等再看。看婆婆知道老四家自己開火,是個啥態度再說。
結果晚上的時候,就有丫頭提了一個砂鍋過來,裡麵一隻鴿子和一砂鍋的湯,人家丫頭是這麼說的,“我們奶奶給老太太做鴿子血豆腐,放了血的鴿子雖不能大補,但吃起來滋味卻也不錯。在砂鍋裡燉了,一房能分一隻。”
這鴿子倒成了給老太太補養身體之後的下腳料了!
那這以後,四房的‘下腳料’怕是就多的很咧!
楚氏就笑,“這燉起來怪費事的,費柴火的很。”
“沒事,我們奶奶還在學灶上的手藝呢,大嬤嬤給備了不少練廚用的爐子,能用。”
哦!人家還能打著繼續學手藝的旗號。
周氏看著送上來的鴿子豆腐,鴿子湯,還有半罐子的梨湯……沒有惱怒,隻有竊喜。
這可太好了!正想著叫他們各自開火呢!家裡真拉下饑荒了,這大家不好當呀!沒銀子的緊吧日子,誰過誰知道。那有些人家,家裡為啥處不好?不用問都知道,要麼就是錢太多,要麼就是錢太少。自家還不至於因為錢多而煩惱,但接下來要是這麼過下來,八成會因為銀錢短缺叫家裡人心裡有些不痛快。這當家的要是做事不大方,才會顯得偏了這個偏了那個的。再這麼下去,自己這公平待人的形象都快維持不住了。
還是小兒媳婦貼心,瞧瞧,這不是現成的借口嗎?
各自開火去!我們兩口子和老太太以及兩位姨娘,一家輪一天。大灶留下就是給下人開的,這個放權叫管家看著就行,日子好了吃好點,日子不好吃孬點,有點怨言也不怨不到主子身上去。她還省心了。
於是第二天,她把人都召集起來,咱們把家裡的事安排安排。公中的產業不能動,這個是要攢著的。每年咱們總一次賬目,除了人情往來公中的開支,其他的結餘要攢著,爭取每年給家裡添置一份產業,“……你們也都長大了,成家了,是個男人了。是男人就得養家糊口,就得想法子自己掙一碗飯吃。你掙的多,老婆孩子爹娘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你掙的少,那老婆孩子爹娘就跟著你吃糠咽菜。老大老二老三都有差事,也都有俸祿銀子……老四雖然沒差事,但好歹有手藝,我不管你們靠啥本事賺銀子去,隻要不作奸犯科,不傷天害理,我跟你爹都不管的。咱們從明天就開始,輪換著來。本來先得是從老大家開始的,但老大家那邊連個灶都沒有。那就從老四家開始,給老大家一天的時間……”竟是多等幾天都不!
“可一天未必能置辦好呀!”王氏大著膽子說了一句。
“不夠你慢慢來嘛,灶收拾不出來,從外麵買倆大餅這都算數。”周氏特彆通情達理的樣子,“怎麼樣?成不成啊?”
成肯定是成的!可這日子實在緊就算了,還啥啥都沒說給,叫人咋辦?兩口子兩個肩膀扛著腦袋回去,麵麵相覷。
除了四爺和桐桐,其他人都有這個想法:難道不給點分家安家的銀子?
周氏省錢準備還債呢,分什麼銀子。她想的可周全了,“以後遇上過節或是大日子,輪到我們在誰家吃飯,這一天誰家就得管一家子的飯。若是家裡來了客人,我們在誰家吃飯,那一天誰家置辦席麵招待客人……其他各家再給添一道大菜,這就齊活了!就這麼定了!”
幾個媳婦你看我我看你,現在好了,都不用爭著當家了,人人都是當家人。這侍奉爹娘招待客人的,哪個媳婦敢不精心?誰都怕被比下去的呀!
周氏扶著老太太走了,差點沒忍住給樂出來。
老太太恨不能擰周氏一把,“沒你這麼當娘的。”
狠心的娘才能有爭氣的兒!啥事都替他們操心了,他們永遠啥也不會。她自有她的道理,“家業要興旺,家裡就不能養廢人。男人們在外麵拚功名,這媳婦們就得在家想法子開源節流,誰都甭想閒著。您放心,對於她們而言,隔三天伺候一次長輩,那都用心著呢。好的都得等著咱們一塊吃。便是再想儉省的媳婦,在這事上不會馬虎。這也就不會委屈我那幾個大兒子跟著摳門媳婦過的太清苦。”
反正就是你天天好吃好喝的,還不用操心那閒的淡的,上哪找你比還輕省的婆婆去?
就連林雨桐也驚訝呀,這婆婆太利索了些。這叫之前四爺偷偷準備的那一套,都成了笑話。
四爺回去立馬的,把倒座房那個水房給改改,這以後就是廚房了。以前這哪個院子都留著個水房,就是為了用熱水方便的。現在立馬就改,明兒都用不上的,但這還得抓緊給改了,要不然用小灶做飯,太費勁了。
大雪才停,四爺就出門去前院趕緊叫幾個人過來搭把手呀!
林雨桐叫大嬤嬤跑一趟,“……現在采買怕是啥好貨都買不到,叫酒樓給送吧,米麵糧油什麼都要點,回頭再看看有沒有合用的廚娘,請一個來。隻要人可靠,銀錢好說。”
我也不能天天的下廚呀!就是我樂意,林家也不樂意的。真叫林家知道了,回頭孫氏得找來。
兩人屬於不缺銀子的,這置辦起來倒也麻溜。
王氏就抓瞎了,王氏跟彆的妯娌不一樣。她祖父是百戶沒錯,但她祖父有七個兒子,她爹隻是其中一個。這麼些兒子得多少兒孫?家裡子弟繁茂這在邊塞肯定無人敢欺,要是夫家真有一天用到她娘家,那真能一呼百諾,但銀錢上真沒有多少。她出嫁時婆婆給的那點和娘家填補的,那銀錢她不想動。自家男人手裡有多少銀子,她也不知道。
這回一說自己過,她就愁。回來對著自家男人,一下一下的拽著衣襟,“我粗粗的算了算,光是灶上那一套置辦齊全,直接能開火,這就得二十兩銀子。以後咱們自己過火,每月沒有二三兩銀子怕是不行。”
金大爺沉默了一瞬,他是家裡的老大,自來不跟爹娘兄弟藏私,到了這會子了,他突然明白了每次自家娘看自己的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娘她老人家,是啥都看在眼裡,可哪怕是親兒子,她也不說。就是看著自己吃虧,看著自己作難,然後就明白日子該怎麼過了。就像是現在,媳婦伸手了,才曉得一個大男人身上掏不出兩大子是啥感覺。
他起身,啥也沒說,急匆匆的往外走。
王氏追了兩步停住了腳,她一個人站了半晌,想動壓箱銀吧,想了想還是放回去了。可事兒又不能不辦,她從公公給的見麵禮裡拿了個小金元寶,這個不重,一個二兩,能換二十兩銀子,先拿這些就簡單的能操辦起來。拿好了,然後喊小丫,“去瞧瞧大爺去哪兒了,把人找回來……”隻這兩個小元寶,也能撐些日子。
金老大能去哪兒?與其找老二老三去借,倒不如找老四。那倆有多少銀子,他心裡有數。可老四有多少銀子,他確實是沒數的。之前想著老四沒收入,抽出個散碎錢來給老四零用,誰知道把荷包交給小廝,叫小廝去送了。小廝掂量了掂量就一臉為難:“……小的見小刀進進出出的采買,東西還都不便宜……四爺該是不缺銀子。”他當時以為是自家娘偷偷補貼的,還說了,“這麼著老二老三容易有想法。”
誰知道自家娘白眼翻了他之後就直接問老二,“你大哥怕我和老太太私下補貼老四,嗬嗬!我這幾個銀子老四可看不上。你告訴你大哥,老四的銀子打哪兒來的?”
那來處可廣了,什麼首飾鋪子、字畫店,珍玩擺件奇石木雕,沒有他不玩的。從院子裡撿了塊奇奇怪怪的石頭,洗了洗,給上麵雕了幾筆,被一位青雲先生求去了。然後常不常的就有人送個什麼東西來,過幾天又取走了。但每次來都是帶著東西的,東西被自家老娘入了公賬了,私下有沒有銀子,可就不好說了。
因此,他知道老四手裡肯定有散碎的銀兩的。
可跟弟弟借銀子,那真不是好開口的。站在院子外麵徘徊,可還是進不了門。
怎麼辦呢?轉身又回來,不就是砌灶嗎?我自己乾!鍋碗瓢盆這些,咱家的大廚房如今主子不用了,可東西還能用的嘛。總好過放在那裡生鏽。
他沒進院子,繞到後廚去了。結果還沒到後院,就聽見老三在裡麵,“這個鍋太大了,給把小的拿一個,碗碟不得整兩套嗎……不全了?沒事!能盛飯就行。”
得!他扭身走了,沒法跟弟弟爭呀!
才一轉身,老三又閃出來,看見他挺驚訝的,“大哥?你也來拿……”
“不是!”死鴨子嘴硬呀,“想著彆叫人把不用的給糟踐了,見你在,知道有安排就行。”
“那我肯定給安排好呀!”
那就行了,他扭身回院子。才到門口見小丫頭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見了他就跑過來,“大爺,奶奶正等著您呢。”
哦!他埋著頭往屋裡去,結果一進去就被媳婦塞了個金元寶,“我出不去,采買還得你打發人。這個……省著點用,講究個實用不花哨,也是夠了的。”
這錢壓在手裡沉手呀!
正說著話呢,聽見小丫在院子裡跟誰搭話呢。
王氏趕緊道:“小丫,誰呀?”
小丫忙道:“奶奶,是小桃姐姐。”
王氏就撩了簾子,“快進來,外麵多冷的。”
小桃笑盈盈的,進去就遞過去個匣子,“這是我們姑爺……不……不是,這是四爺叫我們四奶奶打發人給送來的。說是之前從大爺這裡拿了些銀子用,如今手裡寬裕了,總不好叫大爺貼補著……”
王氏就去看自家男人,這個銀子送的可太及時。
可金老大知道,老四並不欠他的。早兩年,也隻老四有老太太補貼,手裡最鬆散了。現在就更不缺了。他知道,必是之前在門口轉悠的事被老四知道了,猜到自己手裡沒銀子,又怕自己在新婦麵前沒了臉麵,打著這個旗號給送來了。
王氏看過來,他心裡歎氣,但還是點頭叫她收了。
小桃笑盈盈的告退了,王氏打開匣子,裡麵大大小小的都是散碎的銀錢,掂量了一下,得有個二百兩上下了。她馬上就笑起來,“原來大爺攢了這麼許多。有了這銀子,咱們就從容了。您把小廝叫我使喚,您要忙什麼就隻管忙去。”
大男人麵對新婦,這種情況多少有些尷尬。他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就往出走。
等人走了,小丫進來,低聲道:“奶奶,我瞧見四爺才從外院回來。”
嗯?
王氏之前沒明白這是啥意思,直到小丫說,“我之前在外麵掃雪,見四爺早早的就出去了。之前又聽小刀說,四爺出門找了巷子口的李家,他家之前說是修院子,買了許多磚還沒用,四爺出去找人家買磚去了。”
那就是說中途沒時間回來,還吩咐四奶奶叫丫頭送銀子。
不用問,這必是那位四奶奶叫人給送來的。
王氏不傻,一下子給串起來了,“大爺是不是去了四房?”
“不曾,隻在外麵轉了轉。”
那就更得承情了,她叫小丫,“拿兩斤我從西北帶來的野枸杞,跟我去四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