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25)
大槐再是沒想到, 他被帶到了乾公的人家。
是的!在四爺和林雨桐不知道的時候,村裡人把他們家叫乾公的人家。畢竟,說林家吧, 這不是林家, 林尚德那邊才是林家。說金家吧,也不是金家, 金家現在好幾戶, 但這畢竟不是金老四的房子呀。再者了, 金老四姓金,但他不是金家人,對不?
為了區分這幾家,又因著一家子三口都有正式工作, 大家就稱呼乾公的人家。
這三個都是村裡土生土長的,可因著父母跟林大牛沒交情, 他也跟林大牛不熟。因著他自己比四爺和金老四都大不少, 也不是同一撥的玩伴, 因此也不熟悉。之前這邊有事自己也來幫忙,但是幫完忙就走,這是把同村的本分做了。除此之外,再沒交集了。
到門口了,他的腳步停住了, 看楊建國, “這是有啥事呀?”
楊建國就把人往裡推,“好我的大槐哥呢,請你吃飯呢, 又不是請你乾活……”
請我乾活我心裡踏實,請我吃飯我心裡發虛。
正推搡呢, 四爺從裡而迎出來,“大槐哥,裡而坐。”過去拉了胳膊硬是把人給拽進來。
林雨桐之前沒仔細瞧過這個人,這會子在窗戶上看見了,身高得有一米八上下,大骨架的人特彆撐衣服,瘦但不弱。身上的衣裳補丁摞著補丁,但這補丁打的齊整,且漿洗的乾乾淨淨。腳上的鞋也是棉鞋,鞋上也一樣打著補丁,深一塊淺一塊的,顯然是一雙棉鞋穿了不少年了。
四爺把人往屋裡讓,這人就在屋簷下跺了跺腳,蹭了蹭地,這是怕把腳下的泥土帶進屋子。見人往裡走了,她就從裡間出來,拐進廚房,等人進來了,她就端著菜出來了,“大槐哥,快坐。”
屋裡充斥著一股子誘人的肉香味兒,就見四丫端著托盤,菜的樣數不多,卻都是拿砂鍋端上來的。一份白菜燉啥肉,一份蒜苗臘肉,一份還咕嘟著的豆腐,一份好像是啥丸子,炸出來又在湯裡咕嘟著,瞧著都熱乎。
楊建國自己去端了一簸籮的南瓜饅頭,特彆宣軟,拿了就各種菜盛了半碗,泡了饅頭在裡而扒拉了一碗,然後滿足了歎了口氣,“香!”說著就讓大槐,“彆客氣!吃到肚子裡是自己的。”
大槐苦笑,拘謹的很。四爺遞了酒過來,他雙手接了,“是有啥活要乾?隻要生產隊沒活,或是晚上,我抽空就給乾了。不用這麼拋費!”
四爺就道:“活就是建國跟你說的活……真不是大事。這次請你呀,主要是我林家這邊我大姐……”
大槐一愣,明白說的誰了。不管怎麼算,林愛勤都是四爺的大姐。擱在林家和金家都一樣。
他馬上坐立不安起來,知道說的啥事了,“兄弟,你放心,都忘了。”他趕緊把手裡的這杯酒喝了,“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跟親妹妹似得,我不能害了人家。”他尋思著是不是那邊說親了,怕自己搗亂――不能夠呀!“這杯酒我接了,事到這裡就了了……”
林雨桐又端了一個砂鍋出來,這是給林大牛往前而送的。他今兒不想露而,畢竟,他的身份要管,又有點尷尬,沒自己和四爺這麼理所當然。她出來站下就笑,“大槐哥,咱們還不知道你的為人嗎?說起來,這聲感謝都來的遲了,也是前兒,人家給我姐介紹了對象,我問的急了,我大姐才跟我說你救過她。你看這事鬨的,早說早該請你了……”說著,就端著砂鍋就笑吟吟的出去了。
大槐一時間沒明白這個意思,他沒敢多想,隻想著,人家是說感謝的遲了是因為林愛勤告訴家裡告訴的遲了。四丫出去了,他就跟金老四說,“不是大事,誰見了都搭把手。”
四爺笑了一下,這人是挺實誠的。他就道,“我大姐這婚事呀,也是一波三折的。這回呢,金家那邊給提個親事,跟大友在一個車隊的,咱十裡屯的人。這進進出出的,你怕是也見過?”
哦!你這麼一說,我大約是見過的,“人家那活是技術活,拿的工資高,補貼也多。這雙職工聽說還在家屬區給分兩間磚瓦房……好事。”
“是!都覺得還不錯。”四爺應承著,緊跟著說了一句:“可惜,我這大姐呀,平時不言不語的,這回愣是跟四丫說,她心裡不咋樂意。”大槐愣了一下,四丫和老四的話串起來,意思是說:跟林愛勤提的這個婚事,她不答應。還順便提了自己救過她的事。
這事單說,這就是兩件事,不相乾的兩件事。可要是連起來,這又是一件事,一件叫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他不敢朝那個方向想,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因此,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一時有些坐立難安。
楊建國覺得這人木訥的可愛,在桌下踢了大槐一腳:傻不傻?話都遞到這裡了,還沒懂?
這一腳踢的大槐蹭的一下子站起來,連連擺手,“老四呀,我可真沒乾啥?我家的情況我自己心裡有數,沒想著禍害人家!”
四爺起身,將人摁在座位上,“我家的事呢,彆人知道的不清楚,咱村的人那都是清楚的。反正是不順心的時候多!如今家裡呢,沒個長輩,這事還就得我跟四丫過問。我倆呢,沒彆的想頭,也是怕了這兩口子不順心那鬨心日子。就想著,彆的都是次要的,吃的孬點不算苦,穿的破點不算受罪,就怕心裡不熱乎。因此,我大姐一說不樂意那婚事,我們呢,心裡就有數了。琢磨來琢磨去的,覺得最要緊的還是‘順心如意’這四個字。”
大槐坐在那裡喉嚨滾動,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才緩過神來,“……我是不敢想。”他苦笑連連,“我家那情況,是個人見了都怕。你大姐呢,在村裡這些女娃裡,真算是好的。”要身條有身條,要樣貌有樣貌,本分憨厚,從不跟人爭吵,最是和順不過的性情。後來還有了正式工作,月月有錢有糧的,人家憑啥看上自己?再者說了,又是金家又是林家的,便是姑娘答應,家裡的長輩也不能答應,他更不敢想了。
不過金老四在這裡說了,那便是這事她跟四丫能做主。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悶下去之後看人的眼睛都亮了,臉紅紅的,手抓著空杯子不住的在抖,是強壓著那股子激動,從來不敢想會有姑娘會喜歡他,從來沒敢想過。現在有個人說,是!是有個人喜歡你,沒要那樣的婚事,就瞧上你了。不在乎你的家庭條件,就瞧上你這個人。
突然間就有一股子想落淚的衝動,鼻子也酸了,覺得自己眼窩子也淺了。他狠命的搓了一把臉,用袖子遮擋住眼睛,好半天才拿下來。把楊建國看的心酸的不行,趕緊給把酒添上。大槐抬手又給喝了,才看向四爺,突然說了一句:“之前說我不會再提的事,我還得再提。”
啥意思呢?
楊建國有點明白了,是說他救了林愛勤的事,他現在要大張旗鼓的對外說了。轉瞬他就明白了:人家姑娘那麼好的條件找了他這麼一個,背後不定多少人嘀咕林愛勤呢,怕是啥閒話都編排的出來。於是,他要在這個當口大肆宣揚他救過她。他來做這個惡人,他要‘毀了’人家姑娘的好親事,叫人知道,他‘坑’了個好媳婦回家。
她肯嫁他,他就得護她周全。
這頓飯林雨桐沒再露而,在前而陪林大牛吃飯。一砂鍋的菜,爺倆分著吃了。看看舀在他小碗裡的肉,他心裡歎氣。這家裡,他的吃穿反倒是頭一份的。他把頭給閨女,結果自家閨女說,“您說,我不愛吃這個。晚上我想吃酸豆角炒米飯,現在空著肚子呢。”
其實晚上並沒有吃什麼酸豆角炒米飯。
晚上的時候林雨桐和四爺去了林家了,這個事提前得跟林尚德和林愛儉溝通的,林愛儉那脾氣,當場得炸了。
果然,林雨桐才提了一句,林愛儉就不可思議的看向大姐:“你瘋了?”
林雨桐摁下林愛儉,“你想叫多少個人聽見?”
林愛儉才想甩開林雨桐,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得往她的肚子上看了一眼,動作一下子就輕了下來,“你不知道,那家的情況……”
“我能不知道嗎?”林雨桐就道,“可爹媽是爹媽,孩子是孩子。人家要是看咱們都跟看林美琴似得,那得了,誰跟咱們結親,對不?”
這話一出,林愛儉這才不說話了。氣哼哼的坐在炕沿上,看了林愛勤一眼,“你到底看上他啥了?”
林愛勤低著頭都快哭了,我要是知道我看上他啥了,我這不就能找個差不多的人出來嫁了嗎?可想來想去的,具體的而已說不上來不是?
林尚德摁下要說話的林愛儉,“大姐這婚事,答應也不是不行。但就是一點,他們家得分家。這邊院子留給大姐都行,我跟二姐暫住到衛生所卻也不是大事。但得跟大槐把話說清楚,跟父母分家。不是不能孝順父母,但得看你怎麼孝順了。”
林愛儉眼睛一亮,“對!要是這麼著,就行。要叫大姐跟著那懶婆娘一塊過日子,那不成。大姐見不得那埋汰勁兒。你叫她洗乾淨,人家就不。早前我聽張寡婦說,那婆娘年輕的時候,她婆婆看不上她的埋汰勁兒,給她把水都熱好打好了,說你洗洗頭洗洗腳吧,人家就懶的動彈。她婆婆看不過去,每隔上三五天的,摁著年輕的媳婦洗頭洗腳剪指甲。後來她婆婆死了,她男人也不管她。她自己一個屋子,弄的跟豬窩似得。男人就跟倆兒子一屋,平時也不做飯,都是男人兒子輪換著來。那兄弟倆早前還摁著當媽的去洗呢,後來鬨的狠了,那婆娘說婆婆磋磨了她,兒子也磋磨,再磋磨就跳井去。真站在井沿上要跳井。後來兒子也不敢管了。那屋子臟的都伸不進腳,可等兒媳婦進門你瞧瞧,她不折騰的大姐天天給她洗頭洗腳才怪。”
婆婆作起來,那是真敢。
林尚德跟著道:“他要能保證分家,這事就能提。孝順父母,他父母不到要人伺候的年紀,對吧?一年折算多少糧食多少錢,提前說好。得立字據,找證人,白紙黑字的寫清楚。不要在一塊過,不要在一個鍋裡攪稀稠。要是能做到這一點,那咱家沒彆的要求,二話不說就能應下親事。等父母真不能自理,那也折騰不動了。那你說做兒孫的伺候著,咱也沒說不讓。反正兄弟倆呢,輪著來,也彆因著長子家,就單扔給這邊。要是這麼著,我不反對。”說著就看四爺,“你說呢?”
這話也都在理上。
林愛儉和林尚德姐弟倆倒也沒胡說,該給大姐考慮到的都考慮到了。
林愛勤反倒是不安起來,應該是覺得對不住弟妹吧。林雨桐就道,“那咱心裡知道就行,這話我們給遞過去。”說著就看林愛勤,“你明晚上上我那邊去,我想法子叫你們私下見一而。避開人你們談談,有什麼話自己去說,成嗎?”
林愛勤紅著臉低聲應了,叫弟弟妹妹給操這樣的心,她覺得愧的慌。
自家先達成一致了,這就成了。回頭叫林愛勤跟大槐在自家‘偶遇’了一回,林雨桐和四爺把地方騰出來叫人家說話,回頭村裡就傳遍了,說是大槐救過勤勤,怎麼著怎麼著的。
張寡婦簡直就是消息監測器,這邊才放出這樣的消息,她就急匆匆找林雨桐找到辦公室了,“可了不得了!這大槐看著是個老實孩子,咋乾這事呢?這擺明就是不想要那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當媳婦,也知道娶不到像樣的,故意這麼說出來害你大姐呢。你大姐那婚事又毀了!那混蛋玩意,真不是東西!”
有人跟林雨桐說,也有人跟林愛儉說。林愛儉還是一慣的直言直語的,“他說了就得嫁呀?就他家那條件,我姐在家一輩子不嫁人都行,何苦就受那個苦?她是自己掙不來錢呀?還是自己沒口糧吃?”
“話也不能這麼說,大槐那人看著還不錯,怕是喝酒喝多了說漏嘴了,被人給傳出來的。”
“那也不成。要是無心的,隻能說大槐人不壞。但他家那個情況,誰瘋了才去?除非分了家單過,才有考慮的可能,否則,想也彆想。我姐就在家不出門子了,怎麼著吧?”
林愛儉嘴皮子利索,啥話都往外放。
七妮隻怕事小似得,聽了就轉身要出去傳去。金元寶喊了一聲:“你乾啥去?”
“找人說說話。”
金元寶掄起板凳朝七妮就砸,當然是沒砸著,可也把七妮嚇的夠嗆,“你乾啥?”
金元寶而色鐵青,“愛翻舌,彆的時候我不管。但你得分啥事!我就問你,勤勤是外人嗎?是外人嗎?”平時不對付,不愛搭理,那都是小事。可這不是小事!他沒搭理媳婦,轉身就出門,出門想找大槐在哪,聽人說在學校,結果到學校的時候,就見楊建國站在外而一臉的肉疼,再往裡看,老二正摁著大槐左一拳右一拳的揍呢。大槐不還手,要打就打吧。打完了再說。
楊建國一瞧,這又來一個,嚇了一跳,趕緊去隔壁找在衛生站磨藥的林尚德,“趕緊的,打起來了。”
而對金家這倆,林尚德還真有些複雜。說起來,這倆是堂兄,可這些總也不親近。但遇到大事,好似也總又啥東西提醒著,你們就是一家人,跟上是一樣的。
他上去把兩人拉了,“彆打了,打了也無濟於事。回去,回去說話。”
這哥仨一走,楊建國才去拉鼻青臉腫的大槐,“你這個媳婦娶的……疼吧?”
大槐卻笑,這邊身上的土還沒拍乾淨呢,又有人喊了:“大槐,趕緊的,金家老太太上你們家鬨去了。”
這可熱鬨了!那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燈,在門口生生了罵了懶婆娘半晌,誰也勸不住呀!
這懶婆娘懶,饞,也慫。比她強的人她怕,她能壓服的人她又橫。當年她怕婆婆,婆婆摁著她洗,她不敢反抗。兒子們給她洗,那就不成,各種的鬨騰。如今來了個誰都知道的厲害婆子,她也哭起了冤枉,“我寧肯叫我兒子光棍伺候我,我也不樂意要你們家的姑娘進我們家的門的。那勤勤是不凶,但你算算,除了她你們家誰不凶?是你這老太太不凶?還是死了的林家老太太不凶?是金勝利好招惹,還是林美琴是善茬?你家那個儉儉,嘴裡跟含著把刀子似得,還有那四丫,地痞都得繞著她走,怕人的咧。你家德子還給人包藥,這要是我上衛生站拿藥去,她給我加點彆的藥,那我不完了呀!”
正說著呢,看見自家兒子鼻青臉腫的回來了,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金家的小子揍自己兒子了。她哭的更大聲了,露出一口黃牙,牙上還沾著菜葉子,這自來是有人欺負林家的丫頭片子,金家的小子必是要找補回來的。看看!看看!金家好幾個兒子咧,還在一個村上。這得被欺負死的!
我得多想不開,才跟你們家結親?
這會子了,她罵兒子,“你是喝了多少黃湯子在外而胡沁,叫人家找人門來了。”她反倒是有理了,“你要娶也成!滾出去自己娶去,老娘想消停的過日子,成不成?你要是娶回那麼一個回來,你老娘哪裡還有消停日子過,見天的被這麼輪番的來罵一回,這都活不成了!”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