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土路上一陣塵煙如串, 是有人騎快馬而來, 騎手身上還背著藍色的鏢旗。
自前朝衰敗、群雄並起,新朝逐鹿中原一統天下至今, 時間也不過過去了十幾年,百廢待興之際, 江湖上的俠客異士也趁勢坐大, 路上盜匪不斷, 行俠仗義的人也不少, 各個鏢局跑鏢的生意也格外紅火。
青雲鏢局的大當家今年六十有餘,所謂人到七十古來稀, 他這耳順之年,自然想的是如何金盆洗手, 可他膝下五子,資質相當, 才乾也相差不大——都是平庸之流,也就讓他為這傳承之事為難了起來。
剛巧,有人送來一件稀世奇珍, 讓青雲鏢局將之送到京城, 大當家便造了五個一模一樣的鐵木箱子, 其中一個放了珍寶, 卻不告訴自己的兒子哪個裡麵是真的, 隻說五個人帶著人馬分頭出發,誰能將箱子平安帶到京城,誰就是青雲鏢局的下一位大當家。
這一路飛騎的帶頭之人, 就是青雲鏢局大當家的第三子曾叔易,他為人豪爽,愛交朋友,這次陪他一起護送箱子的,除了鏢師之外,還有他的一位至交。
時近正午,人累馬乏,曾叔易的好友唐休抬頭看了一眼當空的驕陽,勒了一下馬韁。
“曾兄,前麵有一片樹蔭,我們去休息一會兒吧。”
曾叔易看看自己的兄弟們也都疲憊了,便點點頭。
一行人便快馬加鞭,往前衝了數十丈。
“你們有沒有聞見什麼香氣?”
曾叔易問旁人,唐休深吸一口氣,微微點頭。
樹蔭下麵停了一輛木車,車上擺了一口大鍋,鍋口將近七尺,將個壯漢扣在其中也毫無問題。
鍋上沒有蓋子,曾叔易坐在馬上,看見鍋裡整齊地碼著些荷葉包,香氣正是從裡麵傳來的。
他從來不拘小節,隻管過去問正在木車旁低頭不知道乾什麼的小販說:“你這在賣什麼?怎麼這麼香?”
那人抬起頭,露出了一張黑瘦但精神的年輕麵龐:“這位大爺,我這賣的是燒好的野豬肉。”
小販是極會做生意的,當即打開一個紙包,讓曾叔易看了一眼。
肥瘦均勻的肉已經小火燜到酥爛,醃製的時候抹了醬料,現下雖然已經涼了,還是有一股濃濃的醬香混著肉香直入人的七竅之中。
曾叔易不禁翻身下馬,對那肉讚道:“好手藝。”
被人誇獎,那小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曾叔易身後,唐休的眉頭皺起來就沒鬆開過。
在這距離京城千裡之遙的地方,這個小販……說得可是官話。
曾叔易掏了錢要買上二十塊犒勞兄弟,唐休攔下他道:“我們數日奔波,每天吃的不過是乾糧,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吃多了肉,萬一壞了腸胃豈不誤事?”
荒郊野嶺和誤事,他咬的極重。
聽了他的話,曾叔易才覺得自己莽撞,雖然一雙眼睛還忍不住去看那肉,他卻不再說要買了。
“幾位大爺,我這除了燒肉之外還有開胃去暑的酸蘿卜,你們要不要來上兩塊?”
這個黑瘦的小販越殷勤,曾叔易反而察覺了不對,那個大黑鍋看著怎麼也有百斤多重,加上木車和鍋裡的肉,這個小販如此瘦弱,是如何推著走了這麼遠的?
還有他的手和頭發,走在黃土路上竟然沒有沾什麼塵土。
男人暗中做了一個手勢,他身邊的鏢師們看似還在吃飯,其實已經暗暗戒備了起來。
就在這時,有兩個樵夫扛著柴路過,看見小販在賣燒豬肉,不由得被香氣引得停下腳步。
“小哥,你這個肉是賣的?”
“我這是前天跟人換了頭野豬,自家吃不完,拿出來賣了換點散錢。”
亂世剛過,樵夫們也正清貧,可看著肉,想想家裡乾瘦的妻兒,其中一人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哥這肉怎麼個價錢?”
黑瘦的年輕人露齒一笑,拿起了兩包荷葉說:“三文一塊,童叟無欺。”
一塊肉足有一斤半重,又是烹煮好了的,在鎮上白煮的豬肉都能賣到七文一斤,這個小哥給出來的價錢簡直是白送了。
“三、三文?”
“我在山上撿了把舊弓,正好有個獵人跟我要,才把這野豬換給了我,對我來說這肉也跟白撿的一樣,加些料煮一煮就能多換點銀錢,我也合算呀。”
他口齒伶俐得很,把兩位樵夫都繞了進去,一個樵夫從懷裡摸出了三文舊錢,因是前朝的,又磨得損了,他又添了一枚。另一位樵夫則是從背後的柴簍裡掏出了一提的乾葉子,下麵密密麻麻墜著些東西,乍一看像落花生,但是兩頭尖細,也更水潤多了。
“這是地環草,藥鋪子裡收的,常在山裡走,要是被毒蛇咬了,毒性不那麼大的,吃地環草的葉子就能去了幾分毒,根上這些用粗鹽醃了能吃,醫家說能去火……我、我這有五斤,能跟您換塊肉麼?”
唐休坐在樹下,看著那兩人喜笑顏開地換了肉,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荷葉包,先小小地咬了一口,頓時倒抽了一口氣,道:
“小哥,你這肉!我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
就一塊燒肉,至於麼?
唐休移開眼睛,卻見自己的好友垂涎欲滴地看著那肉。
“小唐,就算真要暗算我們,也不用使這麼香的肉啊,對吧?我聞著這肉可比醉月樓做的還好了。”
被曾叔易叫小唐的唐休心中有些無奈。
“兩位大叔,你們要是願意,可把柴給我?我用油麵餅跟你們換。”
那邊黑瘦少年的買賣還沒做完。
油麵餅的油是豬肥膘煎出來的,放了鹽和蔥末,也是聞著就讓人口水橫流的,那兩個樵夫隻當今天是祖上保佑行了大運,把柴都卸在了年輕人腳邊,一人揣了三個便走。
“大叔,我還要在這兒呆上半天,還有誰要買肉的,您隻管讓他們來!”
“砍柴打樵的都有肉吃。”曾叔易哀怨地看了唐休一眼,“我們辛苦這麼久,有肉卻不能吃了。”
那個少年已經坐在地上,用手將那些木柴的枝杈掰開,新柴要用還得曬。
其他要買肉的人還沒來,唐休已經催著曾叔易上路了,曾叔易還舍不得那少年的肉,唐休忍不住一展披風,露出了下麵盈盈的一片寶藍色。
少年的目光也從他的腰間一劃而過。
曾叔易戀戀不舍地翻身上馬,腿上一軟,竟然從馬上掉了下來。
風動,葉動,兩個鬼魅似的人影從樹端翩躚而下。
“曾三爺,交出你的鐵木箱,我們就放你和鬼手仙一條活路。”
那二人都穿著白色的衣服,用白紗蒙著臉,一人手中拿著長鞭,一人手中拿著劍。
隻看他們的輕功身法,曾叔易就知道他們是江湖人稱“寒鶴雙影”的冷家兄弟。
他們的敵人,又不止冷家兄弟二人。
慣常玩世不恭的雙眸看向了他身後那些鏢師。
“是誰,給我下了毒?”
在他身旁,唐休一言不發,暗中運功,是想強行將毒逼出去。
在曾叔易的逼視之下,一個鏢師慢慢走了出來,他有一張極老實的臉,正因為這張臉,鏢局上下叫他劉老實,一叫十幾年,竟然將本名都叫沒了。
“三爺,一萬兩白銀,我跑鏢兩百年都賺不出來,我娘年紀大把,一輩子連塊綢布料子都沒穿過,我媳婦以前也是個大家小姐,跟了我之後吃塊肉都難……”事到如今,他仍是老實人的麵孔。
曾叔易冷哼了一聲:“你本是一個流民,我爹憐惜你帶著老母弱妻,才將你收入鏢局,還傳你武藝,沒想到看走了眼,竟是引狼入室。”
另一邊,“寒鶴雙影”中的冷大又笑了一聲,說道:“曾三爺,人為財死,他不僅動手給你下毒,還把你們其他四條線的所經之地都賣給了我們,你們曾家滿門在他眼裡也不過是萬兩白銀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