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兩個魂魄做出了一副要長談的架勢,宋丸子腳尖一轉,蹭到了金不悅長老的身邊。
“金長老,我炸點酥肉,咱們邊吃邊聽可好?”
要是從前,宋丸子在乾正事兒的時候要搞點兒吃的,微予夢總是要瞪她一眼的,堂堂道主,就算裝,也該有幾分矜貴模樣,可現在她顧不上了,隻是急切地等待著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魂垂著眼眸,輕聲道:“借命於人,乃逆天之事,我的本名從此不如人耳,亦不入人心,不提也罷。沃野之巫,我這借命之法,並非是從你們萬法之地中學來的,而是,我自己悟出的。”
數萬年前,東洲之地除了沃野之外還另有幾處福地,其東南一處山上產玉和石青,便被人稱為青丘,與物產豐饒的沃野相比,青丘靈氣豐沛,出產的卻隻有染料與玉石,隻靠這兩樣,也足以讓青丘中的人過得很好。
上古之時,青丘中的人被稱為有蘇氏,侉人一戰後,人族興盛,有蘇氏從善如流,改成了了簡單的蘇姓。沃野中人極少離開沃野,蘇家人卻不同,他們生性求知好問,喜歡東遊西逛,又因為他們容貌極美,每每下山都會引得一城一國動蕩不休,久而久之,蘇家美人的名號響徹整個玄泱。
在如此“美名”之下,人們忽視了青丘山上下來的人,到底有幾分真正的本事。
和沃野一樣,同樣傳自太古的青丘山上也有巫士,沃野的巫憑借一雙天生的灰眸能看見命運的軌跡,青丘的巫則能感知到未來的凶吉。
這個殘魂生前,正是蘇家備選的下一任巫者。
一天夜裡,他在長老在用龍骨占卜之時突然了幻象——天降流火,落雷劈海,天道傾覆,整個青丘都將被毀得一乾二淨。
他看見的是整個青丘有蘇氏的覆滅。
可他說出來的話沒有人相信,天道怎麼會毀掉青丘呢?這玉石所造就的山上滋養出的是天地間最美的造物——人們對美的誇耀,同樣迷醉了這些美人自己。
就連巫士都不相信,或者說,他們都選擇了不相信。
連這人自己都忍不住去想,也許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看著青丘山上柔紗一般的青色霧氣,靈玉天然生出的瓊林仙境,誰會忍心去傷害呢?哪怕是蒼天。
“隻有一個人信了,就是我的五哥,青丘外麵的人叫他蘇清明。”
以絕世容顏而聞名於世的清明公子,真的是有一雙比彆人都更清明透徹的眼睛,他遊曆整個玄泱,舊日的福地寶國則要麼天災,要麼**,總之,各種災難降臨在了那些天生便有非凡之力的舊族身上,讓他們輕則去國離家,重則,儘數灰飛煙滅。
“他又問我,要是天道真的要毀掉一個人,怎麼能救了他。我在青丘□□裡參悟了數年,就想出了借命之法,借來彆人的命數,便能讓天道以為你已經死了,等我將這法想明白從□□裡出來的時候,我五哥帶了一個人回青丘,就是上善。”
那時萬裡沃野早已經成了焦土,前所未見的瘟疫又降臨於青丘,蘇氏族人修為消散、臉上生出白毛,曾經被無數人傾慕的臉龐現在隻配被人喊怪物。甚至有人將他們與青丘山上的靈狐想到了一起,說蘇家都是狐妖化人,吞血肉,挖人心……曾經對容顏的追捧是玉人身旁點綴的花,後來的種種惡意貶損又成了刀,刀刀將人的血肉之軀捅穿。
數月之內,幾百族人不堪屈辱自儘,魂魄消散於天地。
蘇清明想讓上善替青丘召請天道,無論天道提什麼條件都可以,隻要能讓青丘族人不要像沃野一樣再無絲毫生機。
“我天生魂力渾厚,沒過多久就看出上善的身體裡魂魄不全,那時,他已經將一半魂魄封入了烹天鼎裡,用的就是你們沃野的祭魂之法。”
宋丸子一雙眼睛看著油鍋裡泛著細油泡兒的酥肉,耳朵豎著仔細聽,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那時候的上善應該已經是異軍突起,被無數人視為邪道,也被無數人追捧。他一生的跌宕壯麗,也已經快到了尾聲。
殘魂對微予夢說:“你要問我與上善的關係,就是這樣。上善道君在青丘召請天道,我五哥帶著我的族人們匍匐在地上,自認是魅惑世人不修德行的大罪之人,為了贖罪,願意死後魂魄入黃泉轉為人族,萬世不問長生。”
天生之美,竟然成了天生之罪,天道不僅將青丘族人都變成了怪物,還要他們跪地祈求,不斷地貶低自己來獲得一點點的垂憐。
殘魂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想出的借命之法,是想讓剩下的族人都活下去,可他們寧肯死入黃泉,轉世投胎成個凡人,也不願意再當白毛怪物。祭天之後,我也染上了那種怪病,可我不願意就此去死,就借了一個邪修的命數,舍了軀殼,變成了一個邪修的魂魄,每日遊蕩在青丘舊地。數年之後,我五哥找到了我,他那時已經油儘燈枯,我要為他施展借命之法,他卻說他不放心轉生黃泉的族人,他想去陪著他們,怕我一個人在人間寂寞,他告訴我他一個舊友的孩子被送去了滄瀾界,想請我去代為照看一下,那個孩子就是宋丸子的師父玉歸舟。”
說起宋丸子的名字,殘魂抬起頭,看見那家夥正在往炸好的酥肉上撒椒鹽粉。
殘魂移開了視線。
“我確實知道借命之法能夠救了祭魂之人,是我五哥告訴我的,但也僅僅是如此而已。你們沃野之事我隻是知道,從未摻和過。”
但是青丘一族的慘烈,不正印證了數日前易半生的罵天之言麼?
從來就是天,借了人的手,要毀掉沃野。眼前的殘魂與她一樣,不過是那被毀去的一切,所留下的最後一點細碎。
微予夢沉默不言,片刻後便回到了紫色小印之中。
宋丸子低頭,正好看見一條隱隱的黑線牽連著微予夢的魂魄與自己手腕間的紫色法寶。
她嘴裡嚼著的酥肉味道有點淡了。
仰頭看著還站在那兒的殘魂,宋丸子搖搖頭,說:
“既然你照看過我師父,那你定然知道我的出身來曆。”
殘魂:“我不知道。”
黑衣女子挑眉:“這些年你哪次騙到了我?”
殘魂頂著那樣一張臉縮著肩膀慫成了一團,苟且著活下去的心,無論換了多少樣子借了多少命,怕是都改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殘魂:苟習慣了……
宋丸子:大道主啊,同病相憐是種病啊,讓我教教你正確的逼供姿勢。
大家……早安?
空著肚子準備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