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借命之法, 自從牽涉到了玄泱界上萬年的舊事之中, 宋丸子就覺得自己大概是個文盲,一堆自己聽不懂的詞, 一堆自己看不懂的人,還有一些聽起來就讓人頭大的舊事, 偏偏這些舊事裡, 都是沁著血、牽著命的。
自從死了, 微予夢也少了很多顧及, 眼睛上再無遮攔,冷冷的灰色眼眸看著對麵的殘魂。
魂看著魂……剩下的活人們都稍稍退開了一點, 隻有江萬樓,一雙手仿佛是玄鐵所造, 狠狠地抓著那殘魂。
那個殘魂看著微予夢,勉強勾了一下嘴唇, 笑容慘淡。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沃野的巫還能認出你們的秘法。”
微予夢沒說話, 轉瞬間, 她就出現在了殘魂的眼前。
一雙眼睛冷到了極點。
“你是想自己說, 還是我用搜魂之法自己弄清楚?借命之法是被祭魂之人逃出生天的唯一辦法, 你會用此法, 與上善是什麼關係?當日沃野之事你知道多少?還是說,你是與桑墨勾結的魔道修士?”
太多事情,她以為自己弄清楚了, 卻總在不經意間又見被隱藏在後麵的秘密,在這一層一層的黑色幕紗遮掩之下,整個沃野已經毀得一乾二淨,她娘一生恨著錯的人,她師兄落得不生不死荒唐度日,而她自己,豁出去了一條命,也不過將這幕紗撕去了薄薄的一層。
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哪怕隻是絲絲縷縷的真相,她也絕不會放過。
殘魂沒有吭聲。
微予夢的身後,宋丸子開口道:
“你說你是藏身在滄瀾界沉霧淵中的一縷殘魂,和我同時落入了突生的時空縫隙之中,那時我身受重傷,雖然已經將將結丹,可是丹田碎裂,能夠安然落到凡人界而不死,已經是得天之幸,你呢,不過是生前金丹修為的邪修殘魂,竟然也能安然。一個人是僥幸,兩個人,就不是了。”
聽見宋丸子的話,那個殘魂終於出聲:
“原來,從我自陳身世起,你就開始疑心我了?”
黑衣女修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對你的懷疑從沒停過,可我也知道,自始至終,你都在想辦法幫我。”
地宮之中,他讓自己提防女魅,不要隻打碎黑石牌子。
黃泉裡,他更是直接傳授了自己如何用念力對付女魅。
虛空四十年,她引罡氣煉體,無數次身臨險境,可謂百死無生,這殘魂風涼話是說了不少,卻沒有趁機害她,謀奪她的身體。
彆以為隻有行善是行善,深處危困境地不去害人,也足以算是善人了。
正因為這些,宋丸子才在防備之下,仍把這沒頭沒尾的邪修殘魂當半個朋友。
看一眼微予夢,她繼續說:“今日不管你說還是不說,我保你不會有魂飛魄散之憂。”
聽見宋丸子這樣說,殘魂瞪大了眼睛。
“就算大道主阻攔,隻要你想,我仍會護送你安然投胎。畢竟,那日我重傷,是你耗損修為,將我護送到了凡人界。”
直視著忍不住驚詫的殘魂,宋丸子仍是笑著的:“如此才說得通,不是麼?”
作為一個廚子,宋丸子除了手巧之外,更大的優點是腦子好使,她不給對方回話的空隙,接著往下說:
“至於你為何要救我,我也想了些緣由,你認識我師父,且是友非敵,從前我想,你看在我師父的麵子上救我,也不是不可能。這幾日,我知道了幾件事,第一,我師父正是繼承了玉晚道君衣缽之人,第二,今日我知道了你可能是與玉晚道君同輩之人,也就是說,與我師父同在滄瀾界的你,應該知道我師父的出身來曆,第三,玉晚道君在世上有極深的執念,第四,你極為懼怕玉晚道君留下的執念,可依照你貪生怕死的秉性,不該自己先逃走麼?為什麼極力勸說我也逃走呢?我推測再三,隻能想到一件事——”
“彆說了!”殘魂身上虛光流淌,仿佛漆黑的殘魂中又生出了一個新的魂魄,外麵忽然起了大風,宋丸子轉頭看了一眼,她還沒來及做什麼,就看江萬樓突然鬆開了手裡的殘魂,衝了出去,仿佛在追趕著什麼。
想到以江萬樓的修為,沒人能奈何了他,再想以他的腦子也沒有人能指使了他,在場眾人隻有腳程最快的風不喜歎了一聲跟了上去。
那邊,殘魂也已經不想逃了。
黑色的煞氣如一張皮囊般消散開去,他站在原地不動,卻已經已經換了一個人。
白發無風自動,眼角上挑,眉間藏情,眸光流轉之間都有風情。
與一旁容貌穠麗的宿千行相比,可謂是春蘭秋菊各占擅場。
同時人間難得的絕色。
這擱在幾千年前,也是能用一張臉就呼風喚雨的人物呢。
“我一直覺得你聰明,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聰明,果然是……是玉歸舟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被誇獎了,宋丸子隻笑,說:“你要是一開始就用這麼一張臉,我也能少罵你幾次呀。”
她這話不過是讚頌這邪修的美貌,微予夢看見這張臉,就已經猜到了這人的來曆。
“你出身青丘?”
“是。”那殘魂現在身上一點煞氣也無,也算不上是邪修的殘魂了,他回答之時,眸光從宋丸子的身上劃過。
“我雖然出身青丘,卻是蘇家幾代中最不濟的子弟,活著的時候糊糊塗塗,死了之後也不過是個在小輩身邊苟延殘喘的殘魂罷了,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未必知道多少。”
這人能在宋丸子的身邊混這麼多年,還被她當成了半個朋友,他說自己人弱力薄,微予夢自然是不信的。
不過信不信並不重要,她隻想知道的多一點,更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