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吵呢?”
“嗯。”
張惠站在院子裡, 即使門關得很嚴實,堂屋縫隙裡飄出來的吵架聲依然清晰可聞。
“彆在這兒站著了,他們父女吵就讓他們吵去, 走, 跟我去廚房做飯。”
“媽等等, 我先回房間看看涵涵。”
回房間看孩子的時候,要經過堂屋,朱水清歇斯底裡的聲音尖銳的像是刮骨刀一般。
下午的時候, 朱叔和她聊的正開心, 朱叔鬆口說拜師的事情, 朱水清一下爆發了, 為這個事情和朱叔吵起來。
朱水清特彆生氣,說一個外人都比她這個女兒得他的心是吧?
朱叔臉上掛不住, 張惠借口去茶坊那邊, 把她媽叫上一起走了。
等她回來, 父女倆在屋裡關上門吵。
這都多久了?
張惠不放心,想了想,去竹林那頭隔壁朱二爺家,請他幫忙勸勸。
“為什麼吵?”
“可能是朱水清聽到朱叔要收我當徒弟。”張惠雖然不想承認, 但是矛盾確實是因她而起。
朱二爺淡淡笑道:“我就知道, 他早晚要收你當徒弟。你走前麵帶路,我去看看他們父女倆吵累了沒有。”
張惠走在前麵, 朱二爺突然說了一句:“水清這個人說話有時候不過腦子,你也彆往心裡去, 不值當。”
張惠點了點頭。
一小段路,幾句話的工夫,就到了。
走到堂屋門口, 朱二爺上前敲門:“是我,開門!”
大門打開,朱二爺進去,大門砰的一聲又關上。
廚房裡。
陳麗芳咚咚咚地切土豆絲,眼都沒抬:“你朱叔真是命苦,早年間孩子小,怕後麵娶的老婆欺負兩個孩子,愣是沒有再娶,一個人把一兒一女拉扯大。”
“現在孩子大了,女兒算計他,兒子不聽話,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守著房子。我要是他,現在想想,還不如續娶個媳婦兒,至少每天有人陪自己說說話。”
這個話題,張惠不好接嘴。
張惠不好接嘴,朱二爺這個當長輩的說話卻十分不客氣。
畢竟,朱明山是朱二爺的親侄子,比起朱水清,他更心疼朱明山,進去就把朱水清一頓臭罵。
“你爸一個人把你們兄妹拉扯大,讓你風光出嫁,你還要你爸怎麼樣?把他拉過去南山給你做麵子還是給你打工?”
朱二爺這話說得太□□了些,朱水清不敢置信:“二爺,你怎麼這麼說我?”
“我從小看你長大,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你叫我一聲二爺,我今天就教你一句,做人彆那麼自私,彆搞得自己跟個孤家寡人一樣,沒個人和你來往。”
“咱們朱家村也不是沒人了,你要是不是誠心來看你爸的你就彆來,村裡有的是孩子來看你爸。”
“生了你養大你,他也儘力了,我看你爸老了之後也指望不上你,你少來氣他兩回就算對你爸儘孝了。”
這些話,真是指著朱水清的鼻子罵,朱水清為自己辯解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氣得打開門扭頭就走。
“這麼晚了,水清……”朱明山擔心。
朱二爺拉住他:“她從小在山裡長大,你還怕她在山裡迷路?”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這個時候還沒早,按她的速度,天黑之前肯定能下山,你彆管她。”
朱二爺恨鐵不成鋼:“以前我就跟你說過,孩子要寵,但是不能寵得沒邊了,看看你養大的兒女,再看看張家的兒女,就說張惠吧,張高義兩口子寵孩子比你還過吧,你看張惠心思歪沒歪?”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朱明山歎息一聲。
朱二爺拍拍他肩膀:“水清自己也當媽了,讓她回去自己想,她要還認你這個當爸的,想通了,她自然會回來找你,她要還是怨你,你就當沒這個女兒。”
“你放心,朱家不會斷子絕孫,以後你老了,村裡的孩子都會照看你。”
朱二爺瞥他一眼:“彆看我比你大二十來歲,說不定我比你活得還久。要是運氣好,我給你送終。”
朱明山無奈地笑了:“二叔,彆說這些不吉利話的。”
“有什麼不吉利的?這天下就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不管是貴人還是平民,終究會有塵歸塵土歸土的一天。”
“二爺,彆說什麼貴族平民,現在不興講這個,現在是人民當家做主的社會。”
“你呀,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儘說些耍小聰明的話。”
朱家以前出過製茶大師,家裡也是掛了名的皇商,朱家主支裡,朱明山這一脈的才能在製茶上,朱二爺家的能力,就在經商上。
朱二爺的爺爺和爸爸都特彆會做生意,就是民國那會兒,朱家村出品的上品蒙山茶,在上海香港名流圈裡,也是有名有號的。
後來家裡的產業傳到朱二爺手上,時局變了,家裡產業都捐了出去,祖上置辦的房產,隻在省城老街留了一套祖上傳下來的三進大院,還有祖宅外麵那條街的幾個鋪子。
為了躲災,祖宅和鋪子簽了契約借給街道辦事處用著,街道辦事處的負責人和朱家交情很深,算是換個法子幫朱家看著剩下的這點祖產。
朱家人向來仁義,無論是做生意還是接人待物,加上又捐了家裡的全部產業,大家都領情,即使最亂的時候,朱家的房子也沒讓人占了。
朱二爺目光深沉:“我說的話你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當我放屁,要說教育孩子,我也沒比你好多少。”
“二爺,那也不是你的錯,怪不到你頭上。”
朱二爺搖了搖頭:“就這麼早吧,我走了。”
晚飯做好了,張惠去叫朱叔吃飯,聽到朱二爺說了這麼一句就走了,背影看來十分落寞。
張惠實在好奇,吃完晚飯休息的時候,見朱叔心情好轉不少,就問了出來。
“你彆看二叔一個人住著,以前他也是有媳婦兒有孩子的人。”
朱二爺不願意多說,隻道:“發生了些事情,二嬸意外去世,我那個堂弟覺得,我二嬸去世是因為二叔隻顧著生意,沒有照料好我二嬸,堂弟讀完書後就離家參軍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前些年有朱家人說在上海碰到過人,聽說日子過得不錯,已經在上海那邊結婚生子了,生了兩個孩子。
“二爺沒去找?”
“找?二爺說當兒子的都不回來看老子,他當老子的還要覥著臉去求和?”
父子倆之間的嫌隙很深,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二爺當初義無反顧地把家裡產業全部捐了搬回山上住,未必沒有賭氣的成分。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不說這些不高興的話,拜師這事咱們要商量商量,選個好日子。”
陳麗芳臉上笑開了花:“該的,不僅要好好商量,還要選個好日子。等日子選好了,還要叫家裡人都來一趟。”
“很是!”朱明山已經下定了決心。
定日子這事兒不用張惠操心,朱二爺已經把日子選好了,九月十八號就是好日子。
張惠有個事兒要做,要在拜師禮之前,做一份她最高水平的茶葉出來,拜師禮的時候要拿來祭拜朱家的先人,還要用來待客。
祭拜朱家的先人?張惠有些緊張。
“這都是慣例了,你不是朱家人收的第一個外姓弟子,以前外姓弟子行拜師禮都是這樣做的。”
張惠怕自己丟人,一下勤快起來,每天都跟朱葉他們上山采茶,製作茶葉的時候越發用心,就是想拜師禮當天不被人挑刺兒。
回家報信陳麗芳準備自己去,順便再帶些東西過來,拜師禮勢必要辦得體麵。
陳麗芳要走的頭一天,江明彥來了。
陳麗芳一拍大腿:“我差點把你給忘了。”
江明彥一進門就看到他嶽母興高采烈的模樣,他笑著問:“媽忘了什麼?”
“忘了你要來。”
胖胖小跑過去:“姑父,有肉肉麼?”
“有,從家裡拿了臘肉和臘魚,在山下買了兩斤五花肉,一條豬腿。”
“趕緊把背篼放下來。”張惠拿了張濕帕子過來。
江明彥放下背篼,拿過濕帕子擦臉:“媽這麼高興,有什麼好事?”
“還能有什麼,惠惠被老朱收為徒弟唄,日子都定好了,九月十八號拜師,我剛想說明天回去通知你和你爸。”
“好事兒啊!”江明彥含笑道:“前幾天爸回來,給我一小包惠惠做的茶,惠惠這麼有天分,我就知道一定會被朱叔叔收進門。”
“那可不是嘛。”陳麗芳樂開了花,在這方麵她和女婿有得聊。
陳麗芳可是見證了女兒從開始學製茶到現在入門的全過程,現在說起來,滿心都是驕傲。
“惠惠從小到大沒吃過這些苦哦,上午上山采茶,下午製茶,每天忙完回來倒頭就睡,涵涵都顧不上。”
“後來習慣了,沒那麼累了,每天做完茶葉回來還要學習,記筆記,帶上來的筆記本都用完了,比她前些年考高中還認真。”
“辛苦你了!”
“我自己願意的,不覺得辛苦。”張惠挺樂在其中。
江明彥眼裡的心疼藏都藏不住,不用嶽母說,剛才他一看到媳婦兒,就知道她瘦了很多,現在握住媳婦兒的胳膊,手腕細了一圈。
張惠摸摸臉頰:“朱叔家裡也沒有個鏡子,我是不是瘦了些?”
“嗯,原來臉上還有點肉,現在跟懷涵涵之前差不多。”
張惠高興道;“那可太好了,我還怕自己瘦不下來。”
陳麗芳不讚同:“你懷孕的時候都不胖,現在有些太瘦了,等回去給你補補。”
“哎呀,媽你可彆說我瘦了。”
這個問題無解,在當媽的眼裡,總是覺得自己家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必須多吃點。
江明彥來了,晚上帶著女兒和媳婦兒一起睡,他睡不著,摸著閨女的小拳頭,江明彥對媳婦兒說:“這才一個來月沒見到,涵涵就長大了好多。”
“有嗎?”張惠每天都能看到,沒感覺到什麼變化。
“嗯,前幾天奶奶給我打電話,說叫我們拍張涵涵的照片寄回去,再把孩子身長標上,好給孩子做衣服。”
張惠笑道:“爺爺奶奶他們八月份才回去,這才多久就想孩子了?”
江明彥嘴角翹起,眼底的溫柔濃得化不開。
張惠算了算日子:“十八號拜師,最早也要十九號才能下山,那會兒秋茶也差不多過季了。”
江明彥也覺得十九號差不多。
“昨天朱葉他們知道我著急,給了我二十多斤青葉,我做了五斤多茶葉,你回去的時候帶幾斤回去,寄給爺爺奶奶他們。”
“不著急這麼一會兒,等你拜完師,咱們下山回去,帶涵涵照相,到時候把照片和茶葉一起寄回去。”
“行吧。”
來一天,回去一天,算上休息日,江明彥還要請一天假。
走一趟真是有些累人。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等到女兒睡醒,陪女兒玩了一會兒,江明彥午飯都沒吃就要下山,不能再拖了。
陳麗芳給女婿塞了五個雞蛋:“知道你要回去,早上給你多煮的,水壺裝滿水沒有?乾吃雞蛋有些噎。”
“惠惠裝好了。”
“那就好,回去吧,晚上回去早點睡,十七號和你爸一起來。”
“哎!”
張惠今天沒上山采茶,抱著孩子送他到下山的小路口。
“不用送了,還有十來天我來接你們回去。”
“嗯。”
目送他走遠,張惠回去的時候還在想,什麼時候能把上山的路修好。
村裡人都知道張惠要拜師朱明山,對她的態度越發親熱起來。
原來那群采茶的人和張惠關係就很好,現在就更好了。
大人關係親近了,村裡的孩子也經常跑來和胖胖一起玩,胖胖很大方,兜裡的奶糖分給小夥伴們吃,一點都不心疼。
陳麗芳跟女兒說:“真是不缺糖吃了,以前胖胖手裡要是有顆糖,誰都哄不走,現在居然會主動分給彆人吃。”
張惠笑道:“所以彆說誰小氣什麼的,要是什麼都不缺,誰還不會大方來著。”
“你說得對,人呀,自己都吃不飽肚子,哪裡管得了彆人的死活。”
親人除外,把你放在心上的親人,不管過得好不好,隻要手裡有點好東西,都想分給你嘗嘗。
陳麗芳高興道:“你兩個表弟上班掙錢了,你舅舅舅媽可高興了,陳陽和陳立拿到第一個月工資,你舅媽給你送了兩隻大母雞過來你還記不記得。”
“就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怎麼不記得。”
舅舅舅媽原來就對他們兄妹很好,她坐月子的時候舅媽把家裡三隻老母雞都給送來,後來送的兩隻老母雞,還是跟隊上的人買的。
“你舅媽說今年過年也要做臘肉香腸,你舅媽娘家那邊做臘肉很有一手,到時候帶一些去首都,給你公婆他們嘗嘗。”
等拜師完了之後回去,也就立秋了,天氣很快就要涼了。
“朱家村他們住在山上,家家戶戶都存著幾塊兔毛皮,我跟他們買了些好的,回去的時候一起帶回去。”
“咱們縣城有個老師傅很會做皮靴子,以前走商的商人要趕在冬天去北方販貨,隻要條件還行的,都會去他們家鋪子訂一雙皮靴子。”
“我怎麼從沒聽您提過?”
“你出生的時候都沒什麼私人做生意了,後頭又管得嚴,走商的商人都不來了,他們家沒了生意,早就關門了。”
張惠點點頭:“也對,咱們雲頂縣就算是碰到冷冬,也不至於沒有皮靴子過不了冬。”
“可不是嘛。”說起以前的日子,陳麗芳還有些懷念。
不過,現在這樣安安穩穩的也不錯。
拜師用的茶葉準備好了,後麵幾天張惠也就不忙了,保持著兩天做一回茶的節奏,有師傅悉心指點,張惠比之前有了不小的進步。
忙完製茶,回去帶孩子,和她媽閒聊,日子一天天過去,九月十七號,朱葉和幾個關係好朋友過來找張惠,要帶她去朱家的祠堂看看。
“我一個外人能進去嗎?”
“有什麼不能的,你是明山叔的弟子,以後你的名字也會記在咱們朱家的族譜裡。”
朱葉嘿嘿一笑:“不過不是那種族譜,是另外一種族譜。”
朱家有兩本族譜,一本是根據家族傳承序齒的族譜,一本是朱家製茶傳承人的族譜,一般一代人裡麵,傳承人不會超過三位。
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朱家主支的人少,對製茶感興趣且有天分的也不多,以至於族譜上出現過兩三次斷代,傳承人的位置上寫的是拜入朱家的外姓弟子。
朱葉把族譜拿給張惠看:“如果朱文峰生的兒子不行,明山叔活不到曾孫長大選出新的傳承人的話,接班的人就是你了。”
張惠嗯了一聲:“放心,就算朱叔以後不在了,隻要朱家選出傳承人,我一定會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給他。”
朱葉笑道:“你也不用那麼擔心,其實朱家獨門製茶手法不隻明山叔會,還有兩三位也知道。”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們知道歸知道,隻知道手法卻得不到精髓,他們也就放棄了。”
張惠了然,看來朱家主支確實人丁單薄,要用這種方法來防止斷了傳承。
“你爸和你丈夫今天過來吧?”
“就是今天,距離有點遠,要等到傍晚才能到。”
朱葉笑道:“你丈夫來了兩次了,我們一次都沒見過真人。”
“回頭介紹給你們認識。”
下午睡醒午覺,張惠就沒出門,抱著孩子在院子裡溜達,夕陽西下,她爸他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