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號, 恢複高考的消息見報,張建林激動地給張惠打電話,說廠裡都沸騰了, 好多人都鬨著要報名參加高考, 今天廠裡的好多工作都停擺了。
雲頂縣鋼鐵廠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情況, 但凡覺得自己有機會的,都在想方設法地找書準備複習。
周家。
袁曉婷從學校接女兒回到家, 見周震在複習, 她心裡升起一股希望,要是她和周震都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小縣城,她就可以挺直了腰板做人, 再沒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她和周震商量:“我想把小寶送到我爸媽那兒住兩個月, 等我們高考完再把孩子接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吧。”周震也這麼考慮的。
不管怎麼說, 就算考不上大學, 考上大專、中專,對他們家來說都是好事。
比起在鋼廠上班, 周震更想進縣政府、市政府這樣的好單位,否則, 他覺得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出不了頭。
夫妻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吃了晚飯,兩人把孩子送到袁家。
袁光祖說:“機會得來不易,也不知道後麵是什麼情形,你們倆有心往上奔一奔, 也是好事兒,我和你們媽都支持。”
“你們好好複習吧,我聽他們說,針對高考這事兒,廠裡會出政策,說是會支持鋼廠子弟考大學,可以允許請假。”
高考的消息傳出來後,袁光祖也一直關注著。
“謝謝爸。”
袁光祖擺了擺手,走吧。
關上門,於雪牽著外孫女:“老袁,你說咱們家建軍能不能被放回來?”
這些年過的不如意,於雪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於雪了,老了很多:“這政策都變了,建軍那邊……”
“彆想了,新政策再怎麼樣,也不會把建軍放回來,你彆忘了,當年那幾個,可是槍斃了的,建軍還能活著,已經是運氣好了。”
“可是……”於雪忍不住淚流:“他在農場都七年了,再十多年出來,他都要四十多歲了,那時候他出來能乾個什麼?”
袁光祖無話可說,隻有長長的一聲歎息。
恢複考的消息讓雲頂縣熱鬨起來,山裡麵的朱家村卻還沒得到消息,等到第二天早上,山下的朱家人上山送信,半下午朱家村的人才看到昨天的報紙。
朱葉哈哈一笑:“春天的時候張惠過來就跟我們說了,還給我們帶了好幾套書過來。”
朱葉的爸爸輕哼一聲:“早知道有什麼用?”
恢複高考的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書也早就拿到了,但是村裡人除了徐永,其他人真沒放在心上。
朱葉擺爛:“爸,你氣什麼氣,我和我哥又不會讀書,勉強小學畢業,難道你還盼著我們去考大學?”
朱葉媽說:“我看朱葉說的對,老頭子你也彆太上火,盼望著朱葉考大學,還不如指望徐永。”
徐永笑道:“爸媽你們放心,我肯定好好學。”
朱葉拍拍他肩膀:“你考上大學我帶著兩個孩子跟你一起去讀大學,免得你被其他女人拐跑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
朱葉年生了個兒子名叫徐國慶,去奶奶生了個女兒叫徐夏至。
徐永無奈道:“咱們都結婚這麼多年了,你還信不過我?”
“不是信不過你,我是信不過外麵的那些女人,你這麼好,萬一彆的不要臉的女人要和我搶呢?”朱葉振振有詞。”
一家人都笑了起來,徐永抱著女兒笑道:“放心,就算考上了我也不報外省的學校,就在省城讀。”
朱二爺大搖大擺地過來:“去省城讀書好呀,我在省城有房子,到時候你們去住,不收你們的房錢。”
“二爺,省城的房子還給您了?”
朱二爺哈哈大笑:“還了,上個月街道辦的老兄弟寫信給我,叫我去省城一趟,交接房子。”
“您咋還沒去?”
“上個月不是收秋茶忙嘛,現在騰出手來了,過幾天我就去。”
朱二爺坐了一會兒,準備回家做飯去了,走之前想起張惠說的話,又道:“咱們朱家的根在朱家村,不過以後政策變好了,家裡的小輩兒還是進城的,咱們省城淮山市雖然比不上北京和上海那樣的大城市,也算是不錯了,你們手裡有錢的人,放著也是放著,不如進城買套院子放著。”
“二爺,張惠也跟我說過,我和徐永商量過了,有合適的話,我們也想買。”
他們朱家村的人在茶廠上班,每個月按時領工資,平時在山裡也沒有什麼花費,這麼些年下來,家家戶戶手裡都有不少錢。
“朱葉你年輕,腦子靈活,回頭你問問村裡人,要是有意的,過幾天咱們一起下山進城。”
朱二爺得意道:“我認識的老夥計們都還活著,能幫忙介紹介紹,也給你們省點事兒。”
“哎,二爺我記下了。”
朱二爺擺了擺手,慢慢悠悠地回家去。
留在朱家村的年輕一輩不算多,覺得自己學習尚可,還能搏一搏的,加上徐永也不超過十個人,從這天起,他們這幾個人聚在一起搞學習,不懂得互相問,十分有乾勁。
過了十來天,朱葉把孩子放到爸媽家,她揣著錢,代表他們家跟二爺進城買院子,一圈折騰下來,已經是十一月末了。
十二月十一號就要開始高考,隻剩下十來天了,朱葉把家裡新買的院子收拾好,油鹽醬醋茶齊備,柴火、煤炭樣樣都有了,這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有人問朱葉:“房子買了,下次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買這麼多糧食擱屋裡,不怕放壞了哦?”
“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等徐永高考完,過完年大學開學,我們一家人就過來了?”
朱葉的語氣太篤定,一同回去的人都不敢開玩笑,生怕到時候徐永沒考上,朱葉怪他們說錯話。
停辦高考這麼多年,誰也不知道恢複高考第一年有多少學生參考,雖然嘴上不說,大家都覺得,考上的幾率實在太小。
幾率小雖小,也是個機會不是,再拎不清楚的人,也不會這個時候潑冷水。
朱葉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朱葉嘴角翹了翹,沒說話。
她和徐永結婚這麼些年,徐永有多大本事她最清楚不過了,何況徐永從春天就開始複習,比大多數人多了太多的準備時間了。
朱葉心想,等徐永考上大學了,回頭已經要給張惠送一份大禮。
對,送個大豬頭給她!
高考時間很快到了,全國各地的學生,都在緊張地準備進考場。
等待考場的大門打開的那半個多小時,有些人躊躇滿誌,有些人焦慮不安,有些人悲喜交加,有些人,自信自己肯定考得上。
說的就是張惠!
張惠自覺自己本來成績就不差,因為知道會恢複高考,所以她閒暇時間偶爾也會拿書本看看。
江明彥以前看她看教材還專門說過,說她如果無聊沒有書看,他想辦法偷偷弄一些外國書回來給她看。
坐在考桌前,張惠滿懷信心地等待發卷子。
監考老師都多看了張惠一眼,多看一眼是因為張惠外貌出色,二是因為,教室裡的學生都緊張的不行,好幾個人拿著筆都在發抖,就她坐那兒,背打得直直的。
丁零零~
開考了!
在北方的冬天考試,真是一種煎熬,堅持著考完試,張惠拿筆的右手凍了好幾個包,回到家裡被屋裡的熱氣一烘,手癢的不行。
江明彥吩咐六嫂煮了生薑水過來,生薑水端過來溫度剛好燙手,又不會把手燙熟的程度。
江明彥監督著張惠把手放盆裡燙著,受不了了把手拿出來,覺得不燙了又放下去。
不過一會兒,張惠整隻手都被燙的發紅。
涵涵帶著兩個弟弟蹲在一邊看,涵涵伸手摸了一下熱水,嘶地一下縮回去。
“好燙!”
“媽媽,你不燙嗎?”
張惠舉起手給她看:“手都燙紅了,能不燙嗎?”
除了用生薑水燙手,江明彥還一個勁兒地給她揉手,疏通血脈。
晚上睡覺的時候,手放在溫暖的被窩裡,手癢的很,張惠不自覺地把手拿出來,江明彥乾脆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睡覺。
有江明彥監督照顧著,張惠被凍腫了的手很快就恢複了。
這會兒,已經是冬至了,又到了可以做臘肉香腸的季節了。
張惠吩咐一聲,六嫂自然就會辦好。
張惠現在無事一身輕,外麵下著雪,她就帶著兩個兒子在炕上玩兒,涵涵不乾了!
“我每天一大早起床去上學,外麵可冷了,要等到下午才能回家。”
“你們呢,媽媽你在家這麼暖和,還和弟弟一起玩兒,一點都不心疼我。”
“媽媽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涵涵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張惠連忙把女兒抱過來安慰:“胡說,我什麼時候不愛你了,這不是沒辦法嘛,我小的時候也天天要去學校讀書。”
“那不一樣,外婆家又不冷。”
張惠歎氣:“這也不怪我,我也管不了老天爺下雪呀。”
涵涵抹了一下眼淚:“可是,我不想去上學,上學一點都不好玩。”
“你堅持堅持,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放寒假你就不用去學校上學。”
“我現在就不想去上學。”
張惠表情嚴肅:“江涵,不要無理取鬨。”
涵涵一下爆炸了,推開媽媽不讓抱:“你看,你就是不愛我了,你凶我!”
張惠扶額,孩子這麼小就開始叛逆了嗎?
“不上學是不可能的,你說說,要怎麼辦你才肯上學。”
涵涵提出要求:“你陪我上學。”
“我這麼大的人了,老師也不讓我進教室啊。”
“那叫江森和江楓陪我上學。”
“他們倆才三歲多,外麵的雪那麼厚,你覺得他們能去學校?你抱他們去?他們要在課堂上哭了怎麼辦?想上廁所怎麼辦?”
江森和江楓兄弟倆一左一右靠著媽媽,媽媽是什麼意思?他們早就會自己上廁所了,他們也不愛哭呀。
涵涵不說話了,委屈地低下頭。
張惠連忙又把女兒抱過來:“你乖乖去上學,等到明年暑假,我帶你去外公外婆家過。”
“真的嗎?你不是說明年春天不去外婆家了嗎?”
“這是兩碼事,春天不去是因為我要讀書,你也要讀書。暑假去不耽誤呀。而且咱們暑假還可以去蒙頂山,山上的多涼快呀!”
“說好了,你不準反悔。”
“我絕對不反悔。”
總算把女兒哄好了,張惠鬆了一口氣,晚上等江明彥下班回來,張惠立刻說:“你女兒鬨著不上學,你可不準站她那邊。”
“之前不是在學校玩的挺高興的嘛,怎麼就不想去了?”
“覺得不公平唄,這麼冷的天,全家就她一個人去上學,我和江森和江楓都在屋裡玩兒。”
“我不是還要去上班嗎?每天比她回來得還晚。”
張惠推了他一把:“你趕緊去哄哄她,你比她還慘,看到你說不定她心裡好受一點。”
“站那兒乾什麼,快去呀!”
江明彥哭笑不得:“好吧。”
幸福真的是在比較中產生的,江明彥去女兒房間不過十多分鐘,涵涵就興高采烈地從屋裡出來了。
“媽,晚上我想吃蒸蛋。”
“沒問題,你去廚房叫六嫂給你蒸一碗。”
“隻有我有,不給江森和江楓。”
“可以!”
江森和江楓對視一眼,難兄難弟不明白,為什麼不給他們吃蒸蛋?他們又沒有做錯事。
等女兒走後,張惠扭頭小聲哄兒子:“你們明天再吃哦,明天中午給你們倆一人蒸一碗。”
江森和江楓性格好,都乖乖地點點頭。
“真是乖兒子!”張惠扭頭一人親了一口。
江明彥在一旁看熱鬨,笑了笑沒說話。
二十來天後,臘肉做好了,涵涵終於熬到放寒假了。
最後一天上完課,書包往書房的角落裡一塞,直接就不管了,每天跟媽媽一起,吃了睡,睡了吃。
張惠也樂得輕鬆,有女兒帶著兩個兒子玩兒,她閒暇的時候就更多了。
張惠上午不出門,下午包的嚴嚴實實地出門。
自從恢複高考之後,城裡人來人往,買賣都活躍了許多,趁這個時候,張惠經常出門拜訪朋友。
說是她的朋友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寧遠的朋友。
張惠通過寧遠認識的他們,這些年也從他們手上買了不少東西。
張惠是個大買主,他們都知道,張惠上門,肯定要被好好接待,送到她麵前的東西,不管貴或者便宜,有一點可以保證,至少是真的。
張惠最近出去的多了,也敏銳地感受到,古玩市場上的風向有點變了。
以前隨便她挑挑揀揀的物件,現在有些人已經不樂意拿出來了,就算賣,報出來的價格比原來貴了不少。
因為原來的價格低,就算價格翻一倍,張惠也覺得很便宜。
但是這不是便宜不便宜的事情,這是市場要發展起來了呀。
他們家才買了三套院子不久,家裡沒什麼閒錢了。
張惠回家跟江明彥商量後,把家裡的錢清點了一番,手裡的人參又賣了一些,湊了一大筆錢,找到幾個靠得住的賣家。
“我知道現在行情好了一些,你們也不樂意低價賣。現在你們是賣家,我是買家,咱們就是做生意,你們也彆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不好意思喊價。”
張惠這幾句話說的很厚道,也表示自己誠心想買,幾個老夥計們商量了一下,半下午再過來,都拿了不少壓箱底的好東西。
以前幾塊十塊的東西,現在漲價到幾十一百,以前一百兩百的古董,現在叫高價敢往五六百叫,覺得自己手裡的東西值價的,開口就敢喊一千兩千。
張惠也不是真的冤大頭,她長期買古董,現在市場什麼行情她有數。
價格太離譜的她看都不看,價格還行的她就挑選著買了一些。
張惠挑選完給錢,那兩個叫價十分離譜的人,忙賠笑道:“您看您,怎麼不還價呀。瞧瞧這幅圖,魏晉時候傳下來的,雖說不是什麼名人的筆墨,到底也是真品,以前你最愛這樣的物件了。”
張惠也不惱,笑了笑:“您剛才喊的什麼價我都給忘了,您再出個價?”
“一百二?”
“我看行。”
張惠出門幾天,家裡的錢包又縮水了,書房下麵的庫房,又多了不少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