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王崇年臉上的皺紋很是明顯,他用手摸了摸扶椅,歎了口氣說:“你怪我暗地裡查你,可你恐怕忘了,無論在你看來我是如何失敗的父親,我始終是你的父親,你的事情我一直在關心。”
王雋不作聲。
王崇年默了默,又說:“據我所知,季小姐是你這麼多年來唯一一位來往的女生。”看著兒子猝然皺緊的眉間,他說,“你放心,我沒查她,你厭惡的事情,我儘量不做。我上回說的話是認真的,季小姐家裡情況如何,我和你媽媽都不在乎,隻要你喜歡,我們都支持並尊重你。”
父親的一番肺腑之言其實很出乎王雋的意外。
尤其是不看中女方家庭背景一事。
畢竟,王崇年是相當計較門當戶對。
他和易婉茹的婚姻就是建立在家族聯姻上,強強聯手才是他們所看中並希望的。
王雋記得早在讀高中時,王崇年就在往來朋友中給他找了一位門當戶對的女生。
至今,王雋依然記得那個女生的名字——
溫京殊。
他之所以記得她,除了兩人家庭背景相似,讀書工作經曆相似,除此之外的重要一點是,溫京殊這個人格外不同。
她過分清冷,過分冷漠,一切以自我利益為先。
當時,在他們這群同齡的孩子中,王崇年以及其他長輩格外看好溫京殊,覺得此人將來是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但王雋和她彼此之間不來電,儘管被安排同個學校同個專業學習,甚至連出國都是一起的。兩人始終止於朋友關係,再無往前一步。
後來他回國留在深城工作,溫京殊在紐約和北城來回打轉,兩人雖都從事投行工作,但一個乙方,一個甲方,且溫京殊負責更多的國外的私募工作,漸漸沒了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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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王雋照舊回老宅用餐。
夜裡出門散步時,遇到了同樣回老宅的薑燁。
兩人聊了會工作,緊接著薑燁就一臉愁容:“哎,催婚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王雋默不作聲。
薑燁知道他沒結婚的打算,自顧自抱怨了幾句,忽地他問:“你還記得溫京殊嗎?”
王雋嗯了聲:“怎麼了?”
想到兩人以前是被長輩看好的一對,薑燁欲言又止,走出一段路,他終於說:“真不是我八卦嘴碎,主要她出事了你知道嗎?”
王雋還真的不知道,他平日往來最多的就是工作上的客戶,工作都忙不過來了,哪還有閒心去關注旁人的事。
薑燁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溫京殊喜歡上一個街頭混混了。”
王雋屬實詫異。溫京殊挑選對象的第一要求就是門當戶對,能為自己帶來利益。他實在想不出,一個街頭混混與利益有何關係。
薑燁同樣想不明白,搖頭歎氣的:“她之前在國外出了點事,正好那段時間她外祖母去世,她回國就去了臨城,其實也才在那留了不到半年,竟然就喜歡上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那個男人還有一個女兒,前段時間她把那個男人帶回來,說是要結婚,家裡強烈反對。”
寥寥數語,竟是概括了一個人的一段際遇。王雋沒有評價他人事情的習慣,聽了也就過了。
薑燁還在叨叨:“家裡人反對,她不在乎,什麼都不要,就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爸媽聽說了,那真是嚇了一跳,畢竟在所有人看來,那都不是溫京殊能做得出來的事。她是個什麼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現在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財富、家業、地位都不要了。”
王雋依舊沉默。
他性格一貫如此,不對他人事情發表評價,薑燁也不在乎,繼續嘮叨:“你不知道,她這事嚇壞了所有人,我爸媽那是相當吸取教訓,直說他們不挑,我喜歡就好。哦對了,晏西沉你知道吧。”
王雋知道,當年讀書時,他們都是一起的。
“說起這個人又是另外一個奇葩,為了一個演員也是折騰得花樣百出,”薑燁笑道,“人家不搭理他,他索性來了個結婚離婚,白白送了一半的家產。我看我爸媽除了受溫京殊的刺激,多半還有晏西沉的一份。這對出了名的利己主義者,最後雙雙倒在了感情上,聽我媽說,不少父母也被嚇得不清,門當戶對什麼的哪還管得上,自己喜歡就得了。主要不是太難看,一切好說。”
說著話頭一轉,薑燁瞅了他一眼,見他沉聲不語,他想了想,說:“你呢?你聽完什麼想法?”
王雋不鹹不淡地朝他看去。
薑燁嘿嘿笑著,無所顧忌地說:“那位季小姐就這麼結束了,還真的分手不再往來,你就舍得?”
舍得嗎?
王雋一時間沒有答案。
薑燁見他沒回答,苦口婆心:“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你喜歡的人……”
話落,一道凜冽的目光掃過來,薑燁嘖嘖道:“怎麼,難道你不喜歡人家?”
王雋唇線平平,臉色又凝重了幾分。
見他沒有否認,薑燁趁勢說:“你還是好好想想,愛情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遇到一個合意的人更是難上加難。哎呀,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老頭子又該催了……”
薑燁喋喋不休地往另一個方向趕。
雪夜下,他的身影愈來愈遠。
王雋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隻是心情沒剛才出門的輕鬆,反倒多了幾分猶豫不決。
誠如薑燁所言,季煙對自己而言是個合意的人嗎?
不止合意,甚至是契合的。
他想。
可是真的要到了結婚和共度餘生的地步嗎?
他又遲疑了。
散完步回去,王雋進門脫了大衣,正巧遇到下樓的易婉茹。
擦肩而過之際,王雋突然問:“媽,你們是很著急我成家?”
易婉茹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又鎮定下來,說:“是啊。”
“不考慮家庭背景?”
“……嗯,是這樣。”
“為什麼?”
易婉茹皺緊眉,猶豫了片刻,問:“小沉和小京你還記得嗎?”
王雋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易婉茹歎了聲氣,很是惋惜地說:“他們喜歡的人家裡反對,鬨得不是很好看,最後太不體麵了,那兩個孩子你父親是相當看好的,現在卻鬨成這個樣子,他怕以後你也會這樣,加上你這些年對家裡的抵觸,他想開了,隻要你喜歡我們隻管讚成。”
王雋若有所思。
易婉如又說:“王雋,不要怪你父親催你了,實在是你年紀也到了,你那些哥哥姐姐都結婚有小孩了,你一直沒消息也不是個事。”
次日早上,王雋又收到了德國並購項目的郵件,最底下是一句詢問,問他是否要接手這個項目。
就王雋收到的消息,算起來,今天是季煙在慕尼黑的第五天,再有一周,她將要輾轉下一座城市。
王雋回複完郵件,平靜地告知父母:“我近期要出國一趟。”
王崇年對此未作多言,隻說:“注意安全。”
易婉茹問:“是工作嗎?要去多久?”
王雋拿紙巾擦了擦手,不緊不慢地說:“工作,半個月。”
聞言,易婉茹說:“半個月還好,回來還趕得上過年,”又問,“是去哪個國家?”
王雋目光定定,沒半點情緒:“德國慕尼黑。”
“那邊這會也是冰天雪地的,你什麼時候走,我讓阿姨給你收拾收拾,多帶點保暖的衣服。”
易婉茹問什麼,王雋答什麼,聲音始終平平,像是真的為了處理工作而要出國一趟。
倒是一旁從頭到尾沒發表過什麼意見的王崇年,在王雋用完餐起身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眼裡分明是有笑意的。
王雋淡淡望回去,末了,點點頭以示招呼,轉身上樓。
片刻後,他穿好衣服下樓,和往常一樣,和父母說了聲,出門上班。
去公司的路上,窗外雪茫茫的一片,隨處可見的白。
前方紅綠燈,車子緩緩停下。
他一邊悄然等待,一邊再次不可抑製地想——
這時候遠在異國的季煙應該很快樂吧?
她那麼喜歡白雪皚皚的冬天。
想到她那個興奮勁,王雋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
下一秒,視線漫不經意地一轉,他驀然看見了後視鏡的自己。
鏡子裡,他唇角的一抹笑容實在顯眼。
他多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是從深城回來之後吧。
想到此時這個笑容是因誰而起,他怔了片刻,收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