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過後, 一整個下午都是暴風雪,季煙和歸來的兩位同事坐在酒店寫材料。
明景電子計劃在3月底申報,馬上就是新的一年到來, 留給季煙她們的時間並不多。
傍晚時分,窗外雪下得小了些, 小趙和小許說是想再去昨晚的那家酒館用餐,這次她們就想自己去,不麻煩小莊了,不然還得小莊買單。
季煙表示沒意見。
三人分彆回房換衣服。
季煙穿大衣的時候, 目光一抬, 不免看到了掛在架子上的灰黑色圍巾。
那個人……
她低頭歎了聲氣,不要再想他了。
她拿過一旁的白色圍巾,繞在脖子上, 離開房間到走廊和同事會合。
次日早上九點, 她們踏上前去法國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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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雋忙完公事, 從辦公室出來, 外麵已經是暮色四合。街上燈光明亮,暴風雪剛結束,行人絡繹不絕。
他往四周環顧了一遍,人聲喧囂, 一切都是熱熱鬨鬨的。
就是這麼一幅尋常的夜晚街景, 他不免再次想起季煙。
明明同處一個城市,車程不過半個小時, 想見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一想到中午那會她兩次要歸還的那條圍巾,王雋摁下了要去找她的心思。
再緩緩,等過一段時間再說。要是現在去了,保不齊她就又要還他圍巾, 那麼下次他想見她,就沒有恰當的理由了。
再者季煙一周後就要回國,回去之後,要想再見麵會更容易方便許多。
不遠處車輪胎聲逐漸清晰,王雋側目看了眼,不急不徐走下台階,車子正好在他麵前停下,他拉開車門彎腰坐進去。
窗外街景勻速掠過,行人亦是。
暫時先這樣吧,王雋想。
在德國留了半個月,忙完這邊的工作,他動身回國。
回去之後的日子照舊沒有任何變化,工作仍是占據他大半部分的時間。
有一回他要去深城見一個客戶,車子駛過金融街,他往外看了一眼,麵上淡定,心裡想的是——
季煙在一周前回國了。
但她沒有聯係過自己。
那條圍巾就像被她遺忘了似的,不曾再提過要歸還一事。
他是希冀她能像以前那樣,凡事算得清清楚楚的,這樣她們免不了要聯係。
忙完工作得空的時候,他一次次點開手機,什麼也不做,隻是盯著屏幕,不為彆的,就是在想,那串熟悉的號碼會不會突然跳躍出來。
他在等她的電話。
可是,她的號碼沒有亮起過一次。
他逐漸習慣,自己的生活裡沒有季煙的存在。
王雋想,生活就是這樣的。
起初,你會在意,你會想念,甚至會跟自己過不去;但時間長了,這些似是而非的念頭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
就像他對她的想念,儘數濃縮在慕尼黑那天上午相處的幾個小時裡。
他告訴自己,等下一次想得實在不能自己,他再尋個理由過去找她。
在深城待了兩天,他無事發生般回北城。
春節臨近,家裡熱熱鬨鬨的,易婉茹招呼家裡阿姨粘貼了許多春聯。
王雋裹著一身雪回來,迎麵就是隨處可見的春聯和掛飾。
紅彤彤的,映著地上潔白的雪,很是喜人。
晚上,飯桌上,一家人照舊安靜用餐,過了半,易婉茹難免提起他的個人問題。
“你一叔那邊幫你看了個人,要不要見見。”
口吻相當祈求。
王雋態度相當平靜:“一叔家的孩子都成家了?”
易婉茹搖搖頭:“還有個孩子在上大學。”
他抬頭,神情淡淡看過去:“一叔要是著急的話,那就讓那個孩子去見。”
易婉茹懵了,繼而怒道:“老幺是女娃,你讓女娃去見女娃,說得過去嗎?”
王崇年慢悠悠地吃著飯,一言未發,仿佛一個局外人。
王雋放下碗,不緊不慢擦著嘴角,幽幽回道:“真愛無關性彆。”
話落,他起身離開飯桌上樓。
易婉茹:“……”
吃了兩口菜,她看著對麵始終沒說話的丈夫,問:“你平時不是愛質問他嗎?今晚怎麼這麼安靜?”
王崇年哼了聲:“你的兒子你不清楚?”
“……”
母親的話,王雋並沒有放在心上。
轉眼又是新的一周,他又要去深城見個客戶,收到孟以安發過來的行程安排表,他後知後覺地想,最近深城出現的頻率是不是高了些。
隔天,孟以安過來接他,王雋淡淡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孟以安捉摸不透他為什麼這麼看自己,但又不敢問,一路戰戰兢兢。
到了深城,王雋揉了揉額頭,忽然說:“讓人把我之前的住所收拾下,這幾天我就住那邊。”
孟以安想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
去年六月的某天早上,王雋突然扔給他一串鑰匙和密碼,說是他之前在深城的住所,讓他聯係家政定期上門清理,還特彆吩咐了屋子裡的東西不能動。
孟以安忙說他會安排好。
後來孟以安把家政那邊的資料發給王雋,王雋草草看了幾眼,沒說什麼。
孟以安心裡直犯怵。
過了許久,才聽王雋說,就這樣吧。
有種如有若無的妥協,也有種說不出的滿意。
孟以安不敢多加揣測,隻是定期把房子的情況發給王雋。
但從那以後,王雋就像忘記了這套房子的存在,不曾提起過半字。
不想,半年多過去了,他終於算是再度想起來他在深城還有套房子。
忙完事情是晚上十點的時候了,孟以安把車停在科技大廈旁,王雋上了車,一直揉著額頭。
孟以安一邊開車,一邊問:“直接送您回住處?”
王雋停住手,睜開眼,看了眼窗外,半晌,嗯了聲。
時隔許久再次踏入這座房子,王雋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觸。
他快速環顧了眼,目光尋到的地方,無一不跳出季煙的身影。
兩年的時光,她留在這邊的足跡實在太過於密集。
孟以安等了會,見王雋一直看著屋子,默不作聲,遲疑著開口:“明早八點我過來接您?”
王雋恍然回過神,摁了摁太陽穴,說:“再提前半個小時。”
孟以安離開,門鎖咬合上,一室歸於死一般的沉寂。
王雋把鑰匙扔進玄關處的盒子,目光倏地一頓,他折身回來,拿起櫃子上的盒子。
這個盒子專門放置鑰匙用的。
裡麵放著兩串奧迪車輛的鑰匙,是季煙之前常開的那兩輛。
她的痕跡真是無處不在。
他看了看,放回原處。
隔天晚上忙完工作,孟以安照常送他回住處,隻是離開前多說了一件事。
他說:“後天是十一部的部門年會,趙總聽說你在深城,問您願不願意過去參加。”
王雋看了下時間,這才想起,又是一年過去了。
孟以安還在等待答案。
他想了想,半晌模棱兩可地說:“我會聯係他。”
孟以安離開。
房子又陷入一陣無人般的安靜。
王雋脫掉外套,倒了杯水,坐在客廳的沙發,盯著露台看。
過了會,他隨手拿起一個抱枕,正要往身後放,倏地頓住。
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抱枕,可卻是季煙很喜歡的一款,她說抱枕中間的鵝形圖案很呆很傻,看著很解壓。
那會他聽得甚不在意,抽走她手裡的抱枕,與她糾纏。
現在回想起來,這隻鵝確實很呆很傻,但看久了一點也不解氣,反而徒增鬱悶與困擾。
他扔下抱枕,起身,一邊解開衣服,一邊朝盥洗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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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一年一度的部門年會。
去年大部分同事都在外出差做項目,部門年會取消了,今年大家幾乎都在,溫琰早早讓秘書安排了禮物、酒店。
季煙敲完最後一個字,正好施淮竹過來敲她隔板:“走了。”
季煙鎖好電腦,跟在他身後,悄聲問:“師父,今年的獎金有多少?”
溫琰是半個臨城人,每年一次的部門年會,他都會拿出一部分錢,再用臨城中秋博餅的方式瓜分獎金。
純屬看手氣的一種方式,季煙等人覺得這可比其他部門的拚酒來得人性化,而且還有宣傳臨城傳統節日的意義,可謂一舉兩得。
施淮竹比了個手勢。
季煙心裡瞬間如煙花炸開,66萬!溫琰這是大手筆啊。
今年的部門年會照舊在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店舉辦。
進入酒店前,季煙看著那熟悉的酒店名字logo,有種物是人非的複雜感。
三年前的那次部門年會,恰巧季煙所在的六部和王雋的十一部都在這家酒店舉辦,而且更巧的是,都在同一個樓層,就在隔壁。那次年會後半程,兩個部門差不多是一起慶祝了。
熾亮燈光,瓊漿玉液,杯影交錯,有些錯誤就這麼發生了。
季煙依然記得,她酒量好,把所有人安全送上車後,她回來接溫琰和施淮竹。
意外的是,王雋也在,正和溫琰說著話,看到她,隻是淡淡點頭。
那會,兩人並不熟,甚至不怎麼說過話,除了幾次她幫施淮竹和溫琰送資料和傳話。
在那之前,王雋之於季煙的存在僅限,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是她欣賞仰慕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彼此的差距,更懂得“遠觀不可褻玩焉”的道理。
因此,她隻遠遠看著,順帶學習一下王雋做報告和數據分析的能力。
但那一晚,或許是個例外。
溫琰的老婆過來接人,施淮竹也被一個電話緊急叫走。
冷瑟、空落的酒店門口,兩人靜靜對視數秒,季煙連忙說:“王總,我叫了車。”
王雋喝了一晚上的酒,雖不至於醉,但寒風一吹,頭隱隱發疼,聽見季煙的話,他點了點頭。
很快車來了,季煙打開車門,看著王雋,後者稍微頓住數秒,頃刻,抬步上前,經過他身邊時,說了聲謝謝。
季煙笑著說都是她該做的。
確實也是她該做的,溫琰和施淮竹知道她酒量好,離去前讓她務必將王雋安全送上車。
王雋上了車,身體靠著車背,手摁著額頭,雙眼微閉。
司機那邊在問目的地。
季煙看向王雋,他唇線抿緊,一聲不響。
猶豫半晌,季煙做了個大膽的舉動。
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並將自己家的地址報給了司機。
後來季煙無數次想,那晚到底是不是酒精在作怪,不然她怎麼有勇氣把王雋帶回家的。
她的住處是兩室一廳,房間很大,有個連接的步入式衣帽間,另一間則是被她當作了書房,用來平時加班。
當時她挑選這套房來租,看中的就是格局好,空間跟算過的一樣,大小很入她的眼。
房租是貴了點,但貴得值。
可當她把王雋帶回家後,卻又犯了難。
王雋睡哪裡,她又該睡哪裡?
她在廚房泡了杯蜂蜜水,不知道王雋能不能吃甜,她還調了好幾次,拿著杯子走出廚房時,王雋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對著她。
他人很高,身材又好,一身裁剪得體的西裝將他襯得清雋挺拔,頗有幾分玉樹臨風之資,又有幾分長身玉立之感。
也不難怪公司那麼多人惦記他。
正出神間,背對著她的人,緩緩轉過身。
視線隔空對上,他眉間微皺,眼神有些迷茫;季煙則是眨眨眼,愣在原地,忘記了言語。
沉默數秒,王雋出聲:“這裡是?”
他的嗓子有些啞,聲音就像磨砂一般,季煙覺得格外動聽。
她冷靜走上前,將蜂蜜水遞給他,說:“這是我家,剛才司機問您地址,您沒答,我就……”
儘管是一早想好的托詞,可等到了說出口,又覺得甚是緊張。
王雋喝了半杯水,將杯子拿在手裡,淡聲說:“謝謝你。”
季煙想,他真是沉默寡言啊,她還糾結緊張怎麼回答他,他一句輕飄飄的“謝謝你”就這麼把她打發了。
一室沉默,過了會,就在季煙不知怎麼回答時,又聽見他說:“還有水嗎?”
嗓子依舊沙啞。
季煙忙說:“有。”又伸手去接他的水杯,“我給您接。”
他手往後一縮,避開她,而後搖搖頭,往餐廳一看:“在廚房?我自己來。”
季煙趕忙把他帶到廚房。
那一瞬,她想的是,還好她是個廚房白癡,平時除了燒水和熱牛奶以及加熱外賣,幾乎不怎麼用。是以整個廚房跟個樣板間一樣,沒有一絲油煙味。
王雋喝了兩杯水,把杯子洗乾淨,轉身看著她,似乎在問杯子要放哪裡。
季煙愣了愣,說:“隨便放。”
他則是頓了下,放在了水池旁的架子上。
季煙想,這人真是講究。
再次坐在客廳,王雋說:“我……”
還未說完,季煙忙打斷他:“沒事的,這麼晚了,叫車也不方便,您就住我這一晚吧。”
他倏地看過來,目光定定的,一言不發。
季煙無不緊張,無不尷尬,她笑著,佯裝鎮定:“臥室、書房,看您住哪方便。”
他無奈地笑了下:“你……”
隻說了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季煙很想問,她怎麼了?
但王雋沒往下說,甚至,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幽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季煙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離開的意思。
已接近一點,時間確實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季煙回房。
她的弟弟和王雋差不多高,去年夏天來深城開學術會議時,在她這邊暫住過一晚,是以她這邊還留著他兩套衣服。
是兩套短袖短褲,黑白款。
雖然這會是冬天,但屋裡開了暖氣,應付一晚上還是可以的。
季煙把衣服找出來,又找了一條新的毛巾,一並拿給他。
王雋坐在沙發,漆黑的眸子幽幽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