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電話回來, 房間裡隻剩下王雋一個人,他對著電腦屏幕,手指漫不經意地敲著桌麵,偶爾點點頭。
季煙停住腳步, 看著他。
這一幕並不陌生, 以前王雋遇到臨時會議就是這麼一副模樣, 大部分是屏幕對麵那邊的人在說, 他寥寥數語, 很是雲淡風輕。
她不好過去打擾, 明天會談的細節已經定好了,眼下江烈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暫時也沒什麼事, 她索性回到露台吹風, 就算是臨時給自己休息一會。
二十分鐘過去,身後的推拉門被拉開,她回頭,王雋朝她走來。
和剛才的一絲不苟不同, 此刻他的襯衫紐扣已經解開兩個,袖子也挽到了手肘處, 露出了線條流暢的小臂。
視線微微一抬, 季煙這才發現他眉間皺著,看著像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是剛才的視頻會議不順利?
她想著要怎麼詢問才不會讓他誤會, 他比她先一步開口:“溫總那邊怎麼說?”
季煙安靜了數秒,說:“他明天早上過來。”
他淡淡地嗯了聲,再無其他話,隻是眺望著遠方。
這很像他們以前相處的時候,對雙方工作的詢問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季煙看了眼屋內, 江烈還沒回來,她猶豫了下,不是很自然地問:“你呢,你怎麼樣?”
他側過臉,盯著她,眼底有著清晰的笑意,季煙不是很習慣這樣的他,彆過臉,隨即又聽到他低低沉沉的聲音:“挺好的。”
好嗎?
她快速瞟了他一眼,他眉間仍是皺著,明顯不太好。
季煙存疑,但也沒進一步過問,問多了,免不了又要被他誤會,或者調侃。
兩人在露台無聲站了一會,不多時,房門內傳來一陣不高不低的聲響,季煙走過去,江烈抱著一遝資料進來。
她說:“老大那邊的時間定好了,明早他九點半到臨城,和合眾科技約好的時間是十點。”
江烈把帶回來的資料拿了一份給她,說:“好,我把我們這些天整理的資料重新打了一份,晚上再查缺補漏,明早把最新版給老大過目一遍。”
他難得嚴肅正經,季煙挑眉,他皺眉:“有什麼問題?”
她搖搖頭,“沒問題,就是覺得你……”她想了下,說,“感覺你有點緊張。”
“那可不,我還以為這次的努力又要打水漂,誰知那麼順利。”
說著他看向季煙身後的王雋,笑得拘謹了許多:“還得感謝王總幫忙在中間牽線。”
季煙回頭,王雋就站在她身後,隔著兩步遠的距離,不算近但也不遠。
她莫名感到一陣緊迫感。
大概他人高的原因,哪怕是明亮的屋子,那陣壓迫感還是無形朝她襲來,她下意識地要往後退一步,那邊王雋開口了。
他說:“謝謝就不必了,晚上一起吃飯?”
他說這話時,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很是明目張膽,就算季煙刻意躲開,可還是不能當作不存在。
難得他主動說一起用餐,江烈連忙說了三個‘好’字:“我們正求之不得,你說是吧季煙?”
季煙不得不抬頭,正好撞見他深不可測的目光。
明明剛才還是笑著,這會怎麼又這樣看她?
她說:“好,是該好好謝謝王總,這頓我們請。”
先有江烈喊她名字在前,再是她說我們在後。
王雋的神色瞬間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季煙和江烈討論晚上該吃什麼,商量過後的結果是,吃海鮮。臨城是座沿海城市,其中當屬海鮮最為豐富,選它是再合適不過的選擇。
江烈把這個結果告訴王雋,問道:“附近有家當地有名的海鮮樓,王總您覺得怎麼樣?”
王雋看向季煙:“你呢?”
她一下子就懵了。
這不是她和江烈討論的結果嗎?還有必要問嗎?
顯然王雋不是這麼想的,他還在看著她,等她回答。
季煙佯裝淡定地說:“我覺得可以。”
王雋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那就按你的意思。”
說完,王雋越過她,走到中島台收拾桌麵上的電腦和文件,留下茫然費解的季煙站在原地。
什麼叫按她的意思?
她轉過身正想問他,冷不防地瞥見江烈戲謔的眼神,她捏捏手,忍住了。
三人收拾了下,離開酒店房間。
江烈定的海鮮餐廳就在附近,三人走路過去,到了餐廳,由著服務員領著他們到露台的位置。
江烈說:“這邊能看到海邊夜景,還有海風,比室內舒服些。”
王雋淡淡笑著。
桌子是四人桌,兩兩對坐。
遲疑一會,季煙就要走過去和江烈坐一側,後者立馬占了位置拒絕:“季煙你坐那邊吧,我人高馬大的,一個人坐比較舒服。”
季煙看了眼他指的方向,猶豫著,一旁的王雋拉開外側的椅子,朝她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你坐裡麵?”
不過就是個位置,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朝他笑了笑:“謝謝。”
菜肴陸續端上來,三人用餐,一開始還比較正常,各吃各的,偶爾就菜肴發表一下個人意見,沒一會,季煙就覺得哪裡不同了。
比如,王雋突然把自己的空碟子和她的換了下。
他們這桌的氣氛一下子凝滯。
季煙和江烈互看了一眼,江烈笑得很是曖昧,她忽略,轉而看著王雋,“你換我的碟子做什麼?”
王雋看了她一眼,說:“你的碟子滿了。”
她的碟子都是一些海鮮的殼子,確實放了半滿,但是……她說:“我自己會叫服務員幫忙倒掉。”
他甚是不讚同地說:“你坐裡麵不方便。”
“……”
她明白了,無論她說什,他都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由。
季煙默默吃大蝦。
剛吃完一個腿,她要拿紙巾擦手,王雋適時遞上,見她不接,他還朝她挑眉示意。
季煙拿著紙巾擦手,身旁的王雋在給她倒水,他做起來很是自然,她笑著說了聲謝謝接過水杯,心裡默默想著,她不應該坐在他旁邊的。
半個小時後,晚餐告一段落,季煙起身要去買單。
王雋說:“買過了。”
季煙和江烈:“?”
季煙詫異:“不是我們請你嗎?”
江烈在一旁附和點頭。
王雋眉間小小地皺了一下:“你們?”
江烈愣了一瞬,隨後挑眉,似乎明白了什麼。
季煙則是覺得好笑。
下樓的時候,王雋手機響了,他朝兩人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隨後快步下樓接起手機走在前麵,季煙和江烈有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頭。
這通電話講得有些久,季煙慢慢挪步,偶爾朝幾米遠外的背影看兩眼。
最近王雋很是莫名其妙,做事經常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人以前不這樣的。
“今晚這頓飯我是不是不該來?”忽地,江烈突然湊到她身旁說。
季煙上半身微後仰,與他隔開一些距離,戒備地看著他:“可我看你吃得挺開心的。”
“美食當前,你不開心?”
白了他一眼,季煙撇開他往前走,江烈跟上,叭叭說道:“剛剛王雋那是吃醋嗎?”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麼,前邊王雋出聲喚她。
“季煙?”
他站在幾米遠外,路燈昏黃,夜色掩飾了他的神情,讓人分辨不清。
江烈小聲說:“我想起忘記整理一個數據了,先回酒店,你們慢慢聊慢慢走。”
說完,他快步走開,路過王雋身旁的時候,他又把這話重複了一遍。
王雋朝他點點頭。
等人走遠了,季煙這才上前站到王雋麵前,說:“怎麼了?”
王雋輕輕笑了下,“沒什麼,看你一直停在那沒過來,提醒你一下。”
信他個邪。
兩人往回走。
晚風輕輕拂過,樹枝搖曳,落在地上成了一片碎影泡沫。路邊車聲呼呼嘯嘯而過,行人或歡聲笑語,或輕聲細語。
其實是很尋常的一個路邊夜晚。
如果王雋沒說話。
經過一個路口,再往前走一條街道,就到了酒店。
夜風習習,光影破碎,周邊一片靜寂。
“再走一會?”王雋驟然出聲。
此時季煙心裡的天秤已經微微傾斜,默了片刻,她抿抿唇:“就走十分鐘,我還有工作沒忙完。”
“好,十分鐘夠了。”
夜風微涼,拂過臉頰,季煙隻覺得臉熱乎乎的。
其實那晚後來,他們也隻是很尋常地多走了十分鐘的路,就像飯後散步一般,再無其他多餘的事情發生。
除了回到酒店房間時,季煙照常拿卡要開門,王雋突然說:“以前我們好像很少在夜晚下散步。”
不是好像,幾乎是沒有。
工作本就繁忙,平時能碰麵也是爭分奪秒,哪還有閒暇心思跟個老夫老妻似的,晚上外出散步。
老夫老妻?
乍然想到這個詞,季煙看王雋的目光多了幾分飄忽。
“你……”
她戛然而止。
王雋眉梢微揚:“我什麼?”
她想了下,問:“夜晚散步有什麼不一樣嗎?”
他笑了笑,聲音很輕的,說:“不一樣。”
她正想問哪裡不一樣。
下一秒,耳邊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和你走在夜晚下,是不一樣的。”
季煙一時懵住,他卻還是笑著,又說了一句:“以後有時間,我們多走走。”
以後,是個好詞,也難得他能說到這個詞。
季煙側過臉,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頭一回她沒後退,就那麼看著他,好半晌,她幽幽說道:“王雋,什麼時候你也學會白日做夢了?”
王雋眉梢微揚,說:“我一個人做是叫白日做夢,有你一起,就不算。”
她唇角微彎,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緊不慢道:“我有說要和你一起嗎?”
他從容道:“這隻是個計劃,你若覺得不可,我們還可以商量。”
計劃?
季煙想,他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偏偏她還入局了。
王雋淡淡笑著,季煙沉吟一會,刷卡開門:“那您就慢慢計劃吧。”
話落,她利落地關上門。
這算是被拒絕了嗎?
王雋不覺得。
在季煙門口站了一會,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
次日上午,溫琰親自飛來臨城。
季煙和江烈在機場接到他,由江烈開車,三人直接前往合眾科技的辦公地點。
合眾科技的辦公地址位於軟件園一期,從機場過去走成功大道很近。15分鐘後,車子開入軟件園一期,季煙下車,正要給溫琰開車門,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的王雋。就這麼一個愣神的功夫,王雋也看見了她,或者說,注意到了溫琰,他抬步走過來。
他看了看季煙,又跟江烈點了下頭,然後對著溫琰說:“溫總。”
溫琰笑了笑,彆有深意地說:“王總,我們這又是見麵了。”
王雋淡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溫總先請?”
溫琰搖頭失笑,指了指他:“你啊你。”
無疑是帶著善意的調侃在內的,但至於調侃什麼,季煙不知道也猜不透,她凝神跟在兩人後麵進入合眾科技大廈。
賀雲萊一早就讓秘書在樓下等了,當季煙他們走進大廈,隨即被秘書帶到12樓會議室。
秘書說:“真抱歉,賀總還有些緊急事務要處理,會耽擱十分鐘,請幾位老總稍等。”
門合上,屋子安靜了一會,溫琰看向季煙,伸手:“資料我看下。”
季煙忙遞上清晨剛重新更改過的資料。
溫琰翻了翻,瞥了她一眼,說:“做得不錯。”
季煙忙說:“這是江烈的功勞。”
一旁的江烈笑了聲,忙聲推脫。
溫琰把資料還給她,看了看兩人,說:“你們第一次配合,默契還可以。”
季煙點點頭,一抬眸,對上不遠處的王雋,他眸子微深,就那麼毫不掩飾地瞧著她。她一愣,耳旁是溫琰的話語,忙收回思緒,認真聽講。
十分鐘後,會議室門被打開,賀雲萊姍姍來遲。
一進門,他就笑著伸手朝溫琰走過來,說:“哎呦,溫總,可把您期盼來了。”
溫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賀總,看來咱們這次合作要很愉快嘛。”
兩人說了些場麵話。
然後是談合作。
上市前期麵臨股份改製以及儘調輔導,中間耗費的時間很長,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巨大,倘若上市不成功,這些投入成本便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1)
賀雲萊問得極是仔細,雖然他早前就了解過,但真的拍板做決定時,又是再三謹慎。
有些大方向是溫琰在答,細節則是季煙和江烈在說,從頭到尾,王雋倒是像個局外人。
談到了員工持股計劃一事時,賀雲萊看向王雋,說:“王總,這個您也說說。”
合眾科技目前麵臨的一個難題是研發人員的短缺,因為公司是靠信息技術吃飯的,研發人員的一個投入會直接關係到公司未來的一個發展。之前有相關的公司在創業板申請上市時,就因研發技術骨乾的問題被市場和監管部門重點關注,企業躲不過,最後是直接撤回終止不上市了。(*2)
其中有企業內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但不能忽略的是,企業內部的原因更多一些。
此次,合眾科技也麵臨這樣的一個問題,這也是他遲遲不肯見券商的原因。
王雋說:“我舉薦了一支研發技術骨乾,這是他們的資料。”
隨著他話落,孟以安拿出一份資料放在桌上。
賀雲萊看過了,他轉給溫琰。
溫琰翻了幾頁,然後遞給季煙。
季煙拿著,和江烈一起看。兩人掃了四五頁,隨後不約而同地望向彼此。
他們不是不震驚的。
前一天晚上,關於合眾科技的研發人員一個問題,季煙和江烈給賀雲萊的答案是加大研發投入,多招研發人員。當然這個方案誰都知道,但成本怎麼控製,人員又要怎麼找,這又是一個難題。季煙的答案是他們手上有相關的研發人員,可以引薦。
王雋的解決方法也是如此,不過他考慮得更周全,合眾科技一個研發流程下來,大大小小的人員他都考慮到了,而且每個人的學曆履曆都很優秀。
王雋毫不留情地說:“你們此前對研發人員太過苛刻,導致人才流失嚴重,這體現在對外披露的信息上,就是你們公司前景堪憂。”(*3)
如此一陣見血的言論,季煙聽得震驚,不禁看向他。
王雋淡淡看了她一眼,繼而說:“賀總,做企業,可不能因小失大。”
賀雲萊一點兒也沒有當麵被拆穿的不好意思,而是深有體會一般:“這點我確實要反思。”
聞言,季煙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賀雲萊的反應。
她以為他會跳腳,或者憤恨。
有著研發人員一事,緊接著就牽涉到了員工持股計劃的問題。
對於這一點,王雋看向季煙,說:“這個問題就由季總來回答。”
兩個月前,季煙升職了,由經理升到高級經理,但因為她拿到了保薦資格證書,這一次出來談項目,便用了“季總”的名號。畢竟,以經理頭銜出去談事,多半是會被拒之門外的。
季煙說:“關於通過股權激勵來保證核心技術骨乾的穩定,但又確保公司董事長享有原來的決策權,我們的建議是通過有限合夥企業建立一個員工持股平台,董事長做普通合夥人,享有決策權,而持股員工做有限合夥人,享有分紅,沒有決策權。”(*4)
賀雲萊對這個員工持股計劃已經了解過了很多,對此點點頭再無意見。
有了這個開頭,之後一切事情就很好談。
一個上午過去,三方談得很是愉悅。
結束時正巧是飯點時間,賀雲萊已經讓秘書在附近定了一個泰式海鮮餐廳。
他說:“各位好不容易來一次,今天讓我儘一下地主之誼,好好宴請一下各位。”
餐廳就在海邊上,雖然不是很遠,但因為天氣炎熱,幾人放棄了走路,選擇搭車。
季煙原本是和溫琰一起走的,結果賀雲萊拉著溫琰一直講話,到了停車場,他很自然地就坐進了季煙這次在臨城租用的車。
賀雲萊的秘書很自覺地坐到了駕駛座,江烈則是坐到了副駕駛座。
按理說,後車座是可以再擠一個人的,可是一車子男人,賀雲萊和溫琰談得正儘興,她好像不太適合擠進去。
溫琰看出了她的猶豫,揮了揮手,說:“王總,季煙麻煩你帶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