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故意而為之的一句話,偏偏她被撩撥到了。
季煙停住擦頭發的手,想了好半晌,平靜反問:“不好意思的人不該是你嗎?”
“嗯,是我。”
他一副願打願挨的樣子,季煙不由笑了,將手機拿過來放在膝蓋上,一遍擦著頭發一邊說:“你吃了嗎?”
“剛結束一場飯局。”
一般有飯局意味著談公事。
季煙想到他匆忙過來又匆忙離開的那晚,加上最近有聽聞他所在的華銀資本遇到了問題,心下一緊,問:“工作忙得怎麼樣?”
“進行得還可以,在可控範圍內。”
他做事向來是有把握得才敢下結論,看來情形樂觀,季煙又不緊張了,她拿著手機到盥洗室換了一條乾毛巾回來。
王雋許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問:“你現在在做什麼?”
“擦頭發,這邊風有點大,氣溫也高,一身汗漬漬的,剛洗了個澡,你之前打來那通電話我正在洗澡。”
“住得習慣嗎?”
季煙笑著說:“剛住第一天,還不知道習不習慣,不過,應該是會習慣的。”
券商人員一年到頭各地跑,就算一開始不習慣,幾年工作下來,居住習慣與否已經不是主要的了。
王雋說:“最近換季,你粉塵敏感,注意些。”
突然聽到這話,季煙懵住。
王雋以為她在等他繼續說,便接著講:“給你下單了一個除塵器還有加濕器,酒店的用不慣,你再用這個。”
季煙又是好一會沒聲。
王雋察覺出異樣:“季煙?”
季煙拿起手機關掉免提,附在耳旁,嗯了聲,說:“我有在聽。”
他想著她剛到臨城,想必是累了,便說:“先休息吧,下午你還要工作。”
“等一下,”她出聲喚住他。
他應了聲:“有什麼事,你說。”
她扣了會手機殼,問:“你那晚到底是怎麼跟我師父說的?”
他不答反問:“施淮竹又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她想了下,將施淮竹的話複述了一遍,“你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他略略微笑的聲音徐徐傳過來:“差不多這個意思。”
她瞬間臉紅,“你怎麼……”
“我怎麼了?”
她扯過一個抱枕抱在懷裡,低頭,把臉埋在上麵:“你這……不是在敗壞自己名聲嗎?勾引,死纏爛打,虧你想得出來。”
他倒沒這麼覺得:“最近我一直這麼想的,如果當初你說要分開,我不說那句話,而是對你死纏爛打,我和你也就沒了那一年多的空白了,或許我們現在都結婚了也不一定。”
他不緊不慢說著,像是深思熟慮過的一段話,又像是發自內心的一個感想。
一時間,她無言以對。
不為彆的,隻因她也這麼想過。
談到這個話題難免傷感,他說:“好了,剛到那邊,有一係列的工作要忙,你先處理,我有時間就過去找你。”
她有很多話想說的,可因為他剛才那份剖白,這會她說什麼,都是無足輕重的,隻好輕聲應下。
斷了電話,季煙把手機扔在一旁,頭抵著抱枕撞了兩下,忽地,手機震了震。
她拿起來一看,是王雋發來的訂單截圖。
買的加濕器和除塵器,都是用習慣了的牌子,定的還是同城速達服務,她心裡間再次暖暖的。
有次出差她抱怨過酒店的牌子用不慣,說是自己買了新的,當時隻是提了一嘴,沒想到這麼長時間過去他竟然還記得。
季煙靠在沙發背上,呼了好幾口氣,然後彎起唇角。
挺好的,她想。
至少,一些細節在清楚地告知她,過去的那兩年,他是有在在意她的。
她心裡的苦楚又減了幾分。
-
接下來一周,她格外忙碌,輔導資料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他們要做的就是往裡仔細深挖,以防企業有人渾水摸魚,提供虛假資料蒙混過關。
忙裡光陰易過,再一次接到王雋電話的時候,是季煙來臨城的第一周周末。
當時她和江烈還有其他同事正在溫琰臨城的家裡做客。
溫琰在臨城的住處位於中山路一帶,附近都是紅瓦白牆的獨棟小樓,周圍都被高大的芒果樹、龍眼樹包圍,午後,一地樹影斑駁。
看到屏幕上跳著“王雋”二字,季煙放下茶杯,和溫琰及其家人說了聲抱歉,然後拿著手機到一樓的院子裡接電話。
十月中旬的臨城,天氣溫度還是居高不下,午後微風徐徐,帶著點熱氣,季煙走到芒果樹的陰涼處,接下這通電話。
電話剛接通,就聽到王雋清越的聲音從那端傳過來。
他問:“在酒店休息?”
季煙回頭看了眼大門,裡麵的笑談聲不時傳來,她說:“沒有,在外麵。”
那邊默了默,問:“在哪?”
“老大家裡,”季煙沒賣關子,如實說,“他回來看父母,順便邀請我和江烈還有其他幾位同事來家裡用餐。”
那邊靜了一會聲,問:“江烈也在?”
季煙沒多想,說:“這次幾位做項目的同事都在。”怕沒有說服力,她特意加了句,“實習生也在。”
那邊哦了聲,倒是沒繼續追問。
這段時間兩人都忙,通話也都是匆匆兩句結束,今天好不容易能多說會話,他問完話,輪到季煙問他。
“你呢,今天是周天,你在做什麼?”
“在去見一個人的路上。”
季煙逗趣他:“這次是見哪個大佬?”
那端沉吟數秒,意味深長地回:“一個能決定我未來的大佬。”
“是嗎?那你可得好好見。”
王雋嗯了聲。
季煙低頭笑著,偶然轉過臉,看到同事站在門口朝她做了個快過來的手勢。
季煙抬手比了個“ok”,然後跟王雋說:“你忙工作吧,老大在叫人了,我不好走開太久,下次再聊。”
王雋說:“好,結束了給我打個電話。”
還要打?季煙不由好奇:“有急事嗎?”
“沒有。”王雋低沉的聲音通過電流滑進她的耳朵,“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季煙驚在原地,耳旁是微燥的風,一下一下地從她臉側拂過去。
就像剛才電話裡王雋最後說的那句話。
微微燥,微微麻,是很惹人的。
掛斷電話,季煙咬唇站在原地癡笑了一會,然後等心裡的那股甜蜜淡下去,她才慢慢地往大門走去。
眾人在客廳泡茶,見她回來,同事小趙調侃:“姐姐,跟誰講電話呢,講這麼久?”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把目光轉到她身上,季煙臉上的溫度一下子升高。
江烈不著調來了一句:“彆是哪個小情人吧?”
小趙長長地哦了一聲。
季煙臉燥,熱得不成樣子,而且有越來越熱的趨勢,她一抬眼,就對上溫琰充滿笑意的一雙眼,好像意有所指。
季煙再次羞得低下頭。
溫琰的母親見狀,笑著說:“能把我們淡定的小季害羞成這樣,看來是心上人來電話了。”
話音落地,眾人震驚,然後再次不約而同地看向季煙。
季煙狠狠地剜了眼江烈,後者微笑著,一副看戲的局外人模樣,她恨不得把他這個始作俑者的嘴堵上。
就在這時,溫琰平淡無波來了一句:“談戀愛可以,正事不能耽誤。”
季煙急急地嗯了聲:“我明白。”
這句話無疑坐實了溫琰母親的猜測,她有心上人了。
眾人又是一聲笑,其中不乏對她心上人的關心。
季煙不想說太多,一筆帶過,隻說還在熟悉中。
江烈又是一句:“都是成年了,怎麼還在熟悉,不就是三言兩語的事嗎?”
今天季煙出門穿的是平底休閒鞋,她笑笑地看著江烈,然後毫不猶豫地踩了他一腳。後者疼得縮腳低呼,指著季煙,想說什麼但看著一桌人,他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去。
有了這一腳,後麵江烈倒沒再搗亂。
在溫琰家坐了兩個小時左右,一行人告彆溫琰父母離開。
走出溫琰父母家所在的區域,溫琰讓季煙送自己去機場,大家心知肚明,恐怕不止送這麼簡單,老大應該是有話要和季煙說,因此大家頗有默契地謝彆溫琰。
剛才還熱熱鬨鬨的一群人,這下隻剩下自己和溫琰兩人,寂靜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季煙頓時壓力倍增。
溫琰說:“車子停在外麵?”
季煙忙說:“嗯,在外麵的停車場。”
她方向感不太好,這一帶的地形彎彎繞繞的很是複雜,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她乾脆就和同事把車停在了外邊。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停車的地方,坐上車,開出住宅區一帶,車子進入鷺江道。
正值紅樓燈,季煙緩緩停車。
她側過臉,望向窗外,映入眼簾的是臨城著名的鼓浪嶼的一角。
“剛才打來電話的人是王雋吧?”
忽地,車後座的溫琰突然來了一句。
季煙忙收回目光,回頭看了他眼,摁下心裡的無措,點點頭,實話實說:“是他。”
“他在北城?”
“應該是。”畢竟電話裡王雋說要去見一個大佬。
溫琰又問:“你們以後是怎麼打算的?”
季煙跟麵對家長似的,說:“暫時先談著,沒想那麼遠。”
溫琰沉默了會,說:“記得之前三部婚後轉崗的那位員工嗎?”
季煙可太記得了,因為溫琰很少那麼嚴厲地拿著一名其他部門的同事給她們做警醒。
她嗯了聲,說:“記得,您提過。”
“記得就好,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你要記得個人問題固然重要,但個人發展前途也不能忽略。”
溫琰講完這話沒再多言,而是閉上眼小憩。
季煙看著他,回過頭,前方正是綠燈,後麵有車子在鳴笛,她來不及多想,啟動車子。
到了機場,季煙在溫琰進安檢的時候,突然說:“謝謝老大,您說的我都明白。”
溫琰笑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上前過安檢。
從機場出來,季煙站在偌大而空寂的停車場想了許久,直到耳旁傳來轟隆聲,她出走的思緒才回到原處。
是飛機輪胎劃過地麵要起飛的聲音。
她拿出手機給王雋發了一條信息。
【忙完了?】
她是不期待他能瞬間回複的,是以她摁熄屏幕打開車門,隻是剛彎腰要坐進去,手機響了。
她以為是同事的來電,看也沒看,慢悠悠地接起,誰想電話那端傳來王雋的聲音。
“結束了?”
之前他讓她結束給他電話來著。
季煙捏著安全帶,說:“嗯,剛送完老大,正在回去的路上。”
王雋嗯了聲:“開車小心些。”
就說這個嗎?
許是剛才溫琰那句警醒言猶在耳,她不是很想就這麼結束這通電話。
她問:“你呢,見完大佬了嗎?”
那端笑笑的:“還沒。”
她笑他:“這大佬有點難等啊,這麼久還沒見著。”
他不太同意她的說法:“多難等也得等。”
“那是,畢竟關乎你接下來的工作。”
“確實,”王雋說,“我再等等。”
“行,不打擾你工作了。”
結束通話,季煙盯著手機看了好一會。
她想,她是足夠在乎王雋,喜歡他愛他。
可同樣的,就像王雋以工作為先一樣,她也在乎工作在乎前途。
到了這個年紀,職場的經驗與教訓,已經教會她們,愛情固然重要,工作卻比愛情更為重要。
啟動車子開出停車場,大馬路上車來車往。
望著窗外密密匝匝、川流不息的車流,她腦海裡回閃著溫琰剛才說過的話。
那番話不無是個警醒。
他是男人,又是他的上司,在職場叢林法則方麵,他想的肯定要比她更遠一些,也更現實殘酷一些。
她必須要麵對一個現實,如果她和王雋在一起了,如若真的像他說的那般,日後結婚了。
那麼,工作和家庭之間該如何平衡,這必將是他們要麵對的第一個問題。
她想,等時機成熟了,她得找他說說這個問題。
同時,她更為好奇,他會怎麼對待這個問題。
-
回到酒店,季煙給王雋發了一條微信。
她靠在窗台,看著遠處的大海,順帶瞥了眼微信。
王雋沒回。
恐怕是在見他那位大佬。
休息夠了,季煙回房找衣服。在外跑了半天,身上黏漬漬的,她現在想的就是趕緊衝個澡,洗去一身的熱意。
剛走出臥室,房門響了。
她皺眉,隨即一想,可能是同事來敲門問工作,她放下衣服去開門。
這一開,見著門外的人了,她瞬間怔住。
數日不見的王雋,這會站在門口,淡淡笑著看她。
她不自由自主地啊了聲,他像附和她似的,點點頭嗯了聲。
季煙還是沒緩過神,她往前一步,抬起手,伸出去摸他的臉,柔軟略帶冰涼的觸感,提醒著她,此時此刻,站在她麵前的確實是王雋,而不是她臆造出來的一個夢。
她心跳得極快。
王雋見她久久不說話,摸著自己臉的手微微抖著,知道她這是驚著了,於是,抬起手,覆住她的手背,聲音低低的:“是我,季煙。”
季煙當然知道是他,她又驚又喜,打算問他怎麼就來了,剛才通話不是在北城嗎,轉然一想,這是在酒店房門口,周圍人來人往的,讓旁人瞧見了指不定要多想,她忙把他迎進來。
等人進了門,她看著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就差個裡裡外外了。
真的是他。
這一瞬,季煙想,真的是他。
怎麼會是他。
她上前抱住他,靠在他的胸前,說:“不是說在北城見大佬嗎?”
頭頂傳來一聲低低的笑聲:“是在等一位大佬,就是那位大佬有點忙,不過好在還是等到了。”
遲鈍如季煙,這下終於回過味,她離開他的懷抱,抬頭看他:“你要見的人是我?你在等的人也是我?”
王雋點點頭,拂去她臉頰的碎發,無比篤定地說:“一直要見的人是你,一直在等的人也是你。”
這一刻,季煙幾乎熱淚盈眶。
她的心被他灌得滿滿的。
王雋低下頭,在他的唇瓣貼上她的時,他再一次鄭重其事地跟她表白。
“季煙,那個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