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和洛黎剛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原因無二,樓裡的鬼魂都被洛黎順回家了。
一人兩鬼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實驗樓。
出乎意料的是,嘟嘟直接在大廳站定了。
謝靜困惑道:“嘟嘟,不上樓嗎?”
嘟嘟笑嘻嘻道:“就在這裡呀!”
隨後,嘟嘟指著大廳一旁的消防栓,又用新到手的玩具biubiu兩下,消防栓的門便打開了。
裡麵並不是滅火器,也不是水管——
裡麵是一個成年人能鑽過去的大洞。嘟嘟歡呼著朝著洞鑽了過去。
洛黎和謝靜也緊隨其後。
裡頭是一個和外麵截然不同的獨立空間。洛黎才跳出洞就感受到一股寒意。
房間裡全是整整齊齊一溜骨灰盒。
洛黎隨手拿起一個,便看見上麵寫著“鄭xx”——是前不久因為女兒已經長大而安心消散的鄭姨的名字。
剩下的不用看了,全是實驗樓鬼魂們的骨灰。
洛黎有些傷腦筋。這麼多,該怎麼拿回去呢。
嘟嘟又biubiu兩下,全部的骨灰盒都進入了泡泡中。
洛黎愉悅摸摸嘟嘟的頭:“真乖!”
嘟嘟:“最喜歡洛黎姐姐了!”
收拾好骨灰盒,洛.時間管理大師.黎望著外頭的夜色,看了看時間:“嗯,有半個多小時了,我們去接小墨和高瑤吧!”
不出意料,小墨和高瑤在原地等著洛黎回來。
謝靜詫異道:“那個邪物呢?”
高瑤的臉上劃過一絲屬於厲鬼的戾氣:“逃走了。”
既然身為厲鬼,自然會和殺死自己的人不死不休,斷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高瑤補充一句:“他變成了水,從地麵消失了。”
洛黎低頭一看地麵上下水道的縫,莞爾一笑:“還挺拚的。”這麼惜命。
高瑤的靈體飄飄搖搖,看得出剛剛的確是經過了一場激烈戰鬥。
小墨嗷嗷一聲,用巨大的腦袋親昵地蹭著洛黎的手掌,任由洛黎把狗牌給它係上。
小墨變成了一隻薩摩耶,圍著洛黎搖尾巴。
洛黎俯身揉揉小墨的腦袋:“這樣你就能控製自己的大小,也可以在白天出現了。”
小墨汪汪叫兩聲,像是在回應。
高瑤微微偏過頭,臉上神色有點複雜彆扭。
洛黎含笑看著她半晌,隨後說道:“你雖然是厲鬼,但是除了自己的仇人之外不能傷害他人。我在你身上畫一道符來束縛你,讓你不能主動傷人,你就可以自由了。”
洛黎眨了眨眼:“你同意嗎?”
出乎意料,高瑤神色陰沉,搖了搖頭。
謝靜,小墨還有小玉一瞬間就戒備起來——怎麼,還恩將仇報嗎?
然而高瑤隻是垂首,小聲道:“我已經死了,不能回到爸媽身邊。”
她聲音茫然:“除了殺死仇人之外,我已經找不到我存在的意義了。”
謝靜的心軟了:“所以?”
高瑤抬起頭來,看著洛黎:“我能跟著你們嗎?”
高瑤猶豫一下:“我......我可以保護你,你也可以順便看著我,讓我不傷人,這樣不是兩全其美?”
洛黎靜靜看著她,隨後微微一笑:“隨你吧。”
高瑤猛地抬起頭:“真的可以嗎?”
洛黎點點頭:“真的啊。”
“不過......”洛黎話鋒一轉,高瑤的心便提起來了。
洛黎噗嗤一聲笑了:“小玉和小墨就交給你照顧了,你願意嗎?”
高瑤一瞬間就明白了洛黎的用意。這是一種贖罪,洛黎在給她機會贖罪。
高瑤深深看了洛黎一眼,隨後道:“謝謝你。”
她以前輕視生命,也是不尊重自己,既然已經沒有機會挽回這一切了,那就從現在開始為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贖罪。
輕視生命的人,也會被生命踐踏——她已經明白了。
洛黎正要走,就又聽見高瑤道:“我死了之後,還能去看我媽媽嗎?”
洛黎眼睫一垂,隨後轉身,無悲無喜道:“可以,不過你確定嗎?你隻能看著她,不能觸碰她,她也不知道你存在。不過隻要你確定你不會因此生出執念害了她的話,就可以去看她。不和她生活在一起,那就沒關係。”
洛黎的臉在夜色中看不清,高瑤隻聽見她歎口氣:“你要清楚,你們已經陰陽兩隔,你現在能夠遊走在世間,也不過是因為你並非在地府生死簿上記錄的年紀死去,而是橫死。等到年限到了,地府也一樣會把你帶走,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無論是實驗樓的鬼魂,還是簡康醫院的鬼魂,都是橫死,所以幕後黑手才有機會將他們困在實驗樓和醫院裡蓄養祟氣。
而到了生死簿上應當死去的年紀時,鬼魂們就會被帶去投胎——如果那時那沒有因為在世間遊走太久而消散的話。
地府工作量大,並不能立刻掌握生死簿上的人到底有沒有橫死,所以隻能按照生死簿上的時間去帶人——這就是天師存在的意義了。
都是為了守護陰陽兩界的平衡。
不過也有那種百年千年的大鬼,地府並不會管轄。那是因為力量太強且沒有禍亂世間,也沒有投胎的意願,亦或者是天師的鬼......
“好冷啊......”顧靈靈眼睫一閃,慢吞吞睜開了眼睛。
顧靈靈此時漂浮在泡泡之中,微微睜開眼,隨後又閉上眼喃喃自語:“我做夢呢,都是夢,都是夢.....”
洛黎被她逗笑了,敲敲她腦袋:“沒做夢,這是真的!”
“今晚百鬼夜行夜,我們送你回家,回家之後,記得早點休息哦。”
顧靈靈還是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呆呆應聲:“好。”
不管什麼夢不夢的,有洛黎她就不害怕了。
見顧靈靈又傻傻地睡過去了,謝靜歎口氣:“真是傻人有傻福。”
謝靜偏過頭去問洛黎:“所以剛剛那人上了靈靈的身,不會對她有什麼影響吧。”
本來就是個傻妞,怎麼感覺更傻了。
洛黎看著周圍黑暗中窺探但是卻沒有對顧靈靈這副容易通靈的身體下手的鬼魂,風輕雲淡的笑了笑:“那位客人還送了靈靈一個不錯的禮物。”
話音剛落,顧靈靈猛地睜開眼睛。
謝靜被嚇了一跳:“靈靈?”
顧靈靈呆呆望著洛黎一陣,突然開口道:“黎黎,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可不可以借我的身體用一下......”
洛黎彎了彎唇:“你沒同意?”
顧靈靈搖頭:“當然沒有!”
顧靈靈心有餘悸:“黎黎,我不會又撞見鬼了吧。”
洛黎笑了笑,泰然自若道:“嗯,沒錯。”
顧靈靈:“哦,沒遇到就好......啊?”
一瞬間,顧靈靈的臉上寫滿了驚悚,她一臉絕望:“前不久才撞鬼,今天又撞?”
洛黎沒忍心告訴她,她可能每天都在撞鬼,隻是之前鬼都沒有那麼有禮貌,都是直接上身,沒有問她可不可以罷了。
謝靜沒有現身,默默取下了鎖靈玉,免得側麵告訴顧靈靈這個殘忍的事實——她其實天天都和鬼麵對麵。
洛黎對謝靜道:“客人送給靈靈的禮物挺不錯的。”
謝靜:“啊?送了什麼?”
顧靈靈看著洛黎對著虛空說話,心裡已經開始發慌了:“黎黎,你彆告訴我你旁邊還有一個?”
顧靈靈閉上眼睛:“算了,我還是睡了吧。”
在顧靈靈一邊念叨“我睡了我睡了我睡了”之時,洛黎對謝靜道:“客人給了她能夠拒絕鬼魂附身的能力,之後靈靈可以自由控製自己被附身不被附身。”
相當於顧靈靈多了一個和彆人不一樣的能力。
洛黎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如果是我的話,這個技能可太能賺錢了。”
這不就是遊走在陰陽兩界的橋梁嗎?
鬼魂要是對陽間的親人或者生活有留戀,就和顧靈靈做交易,以顧靈靈的身體重返人世。
顧靈靈能夠自由接納或彈出自己身上的鬼魂,這一次就和鄭姨上身不一樣了,鄭姨那一次,顧靈靈一體雙魂,屬於顧靈靈的魂魄沉睡,如果強行喚醒很容易傷害到顧靈靈的魂體。
現在顧靈靈非但魂體不受損,還能在對方上身的時候保持清醒。
洛黎看著把自己反複催眠的顧靈靈,歎口氣——算了,現在還是彆告訴她了。
顧靈靈的心理素質又強又弱,弱在怕鬼,強就強在雖然害怕,還是能苟。
等她想通了再告訴她吧。
現在先要想想,怎樣能查清楚實驗樓和簡康醫院的事情,言出必行,她答應過那些鬼魂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月色漸漸明朗起來,雨也停了。
洛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房間的燈還是亮著的。
隻見珈藍手中拿著本書,斜斜靠著床頭櫃,已經睡著了。
少年人身高腿長,擋了一半的路,洛黎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她從外頭回來,手掌微涼,下一瞬,珈藍的睫毛微微一顫,便睜開了眼睛。
一雙澄澈的眼睛望著她,他伸手擋住了她試探體溫的手,於是她微涼的指腹就觸碰到他滾燙的掌紋。
少年在落地燈旁,一頭金發被照得毛茸茸,隻沉靜地望著她,像是一幅油畫,讓洛黎莫名其妙地覺得有哪裡很熟悉。
就像是曾經在哪個夜晚,也看見過這樣的影子。
洛黎腦海裡係統尖銳地嗡鳴一聲,那一瞬間的印象便消失殆儘:“駁回錯誤記憶。”
洛黎隻覺得腦海中有一瞬的昏沉,隨後便清醒過來。
她笑了笑,問他:“怎麼還沒休息,小魚?”
他遲緩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笑:“在等你。”
洛黎的心口一瞬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腦海中出現了破碎的畫麵。
看不清。
隻聽得見一個模糊的聲音:“我會等你的,去吧。”
“在等你。”
“梨梨。”
洛黎的腦袋有點發痛,隨後便聽到耳邊一聲熟悉的“叮鈴”,她從有些窒息的感覺中清醒過來,就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睛。
珈藍喚她的名字:“梨梨?”
珈藍的聲音與她腦海裡的聲音重疊,最終,是一聲尖銳的:“駁回記憶。程序錯誤產生的垃圾數據將再次銷毀。”
洛黎眼神有點發空地望著珈藍的手腕,那裡是一枚鈴鐺。
她親手送給珈藍的鈴鐺,也是那個鈴鐺剛剛將她從窒息中喚醒,讓她聽見了係統的聲音。
什麼是“駁回記憶”?她剛剛好像想起了什麼,那就是“程序錯誤產生的垃圾數據”嗎?
洛黎心底泛起一絲陰翳,再次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那個問題——
她隻記得這枚鈴鐺是她唯一從以前的世界帶來的東西了,那麼,這枚鈴鐺到底是誰送給她的?
伴隨著她不斷在腦海之中挖掘,她頭痛欲裂。
一層層故障的係統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洛黎甚至能看見虛空之中血紅的危險警告。
“警告!如果宿主繼續嘗試逾越權限,數值將全麵降低!”係統的聲音不堪重負。
洛黎臉色發白。
*
他是一個孤獨的徘徊在深淵的影子,不知道自己為何存活在這世間,腦海中唯一的印象就是殺戮,雙唇間唯一的言語就是詛咒。
孤獨。無可辯駁。冷硬——
還有純粹的不分善惡的天真。
直到有一天,這漆黑幽冷的深淵之中,他看見了一點熒光。
淡淡的一點蒼白的藍色,是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透明的魚尾微微一顫,隨後他俯身,抓住了那小小的東西。
那是一粒圓圓的,晶瑩剔透的東西。
他未曾見過這樣的透明發光的生命體。
在這深淵之中,隻有他一個人還有無窮無儘的黑暗。
神的孩子在深淵內生長,無人乾涉。
他沒有姓名,不知性彆,還是年幼的孩子。
孩子看著從天而降的禮物,隨後小心翼翼地將這顆“種子”捧在手心。
這是唯一發光的東西。
種子裡的魂魄飄飄蕩蕩,很不穩定。
於是他皺著眉頭,側遊到了一塊空地。
因為不見光而蒼白的手指一點點捧起泥土,覆蓋在這顆發光的種子之上。
如此寂寞的一顆種子,和如此寂寞的一條魚。
他開始有了樂趣,為了這顆種子,他放棄了說話,成為了啞巴——
總之,自己說出來的詛咒,千萬不能應驗在這小小的,羸弱的種子之上。
少年蒼白雋秀的麵容上,猩紅的眼睛幽幽看著這種子。
他並不知道,自己也是深淵之中唯一的發光體,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注視,這顆種子才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光。
這是他的種子。
他每天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圍繞著這顆種子轉圈圈,用自己的尾巴輕輕拂過它上方的土地。
但是種子依舊沒有發芽。
於是他開始用自己的眼淚澆灌他。
麵無表情的小魚流出眼淚,還未成熟的魚類眼淚並不能成為珍珠,而是真實地流淌進了那廢土之中。
種子,發芽了。
那初見時,不穩定的魂魄舒展開來,在玫瑰還未展開的花瓣之中,長出了一個蜷縮著的少女。
小魚覺得,這是屬於自己的少女。
他要好好的嗬護她。
他開始澆灌給她更多的眼淚,但是,伴隨著他長大,眼淚化為了固態的珍珠。
於是他開始以血液澆灌她。
魚類冰冷的血液,讓一朵發光的海中玫瑰,開花了。
最終的某一天,少女出現在他的麵前,揉了揉眼睛:“?”
這是在哪兒?難道係統投放錯誤地點了?
她在腦海裡敲了敲係統,係統發出了進水的聲音。
少女有些無語,好吧,原來掉進海裡的不止是她。
麵前的人魚長相俊美,但是看上去卻有點詭異的恐怖感。
他皮膚異樣的白,還帶著一種晶瑩的質地,漆黑的長發,鋒利的背鰭,銳利的肌肉線條,乃至於蝴蝶骨,都閃著冰冷如兵器的光。
還有一雙猩紅色的眼睛。
是一種極端尖銳的美貌,帶有侵略性的俊美。
他高大,仿佛一隻手就可以把她的腰捏碎。
他看出了她下意識的忌憚,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茫然無措。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相貌,隻是下意識覺得自己也許十分醜陋。
他甚至懊惱自己的長相,跪伏在她麵前,討好地對她露出一個笑。
洛黎看著那尖銳美麗的一排鯊魚牙:!!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在他麵前的自己的一隻腳。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他。
他不說話。
還不能控製自己詛咒言語的少年選擇繼續成為一個啞巴。
她一雙眼睛十分漂亮,注視他的時候,讓他想要逃跑。
但是他舔了舔唇,並沒有跑——這是他的海玫瑰。
“我叫梨梨。”少女向他介紹自己。
梨梨。他在心裡默念一遍,麵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這是我的,梨梨。
這是身處深淵之中,他唯一所有的。
他幾乎立即本能地產生了一種吞噬的欲望。想要吞噬她,從頭到尾。
但又不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吞噬”。
這讓他有點苦惱。
正在孕育之中的神胎天生殘缺,並沒有過多豐富的情感。這一切與無聊無關的情感,都因為麵前的少女油然而生。
他篤定的唯一的念頭就是,這是我的。她是我的。
但十分可惜,他並不能夠呼喚她的名字。
這也是小魚第一次想要掙脫這深淵,提前“出生”。
不為什麼,隻是想呼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