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大不敬。
南知抿唇,立馬翻出一塊絲巾,擋住紅印。
她這才輕輕鬆了口氣,轉身下樓,卻見顧嶼深一件白襯衣正坐在桌前吃早點。
見到她這裝束,顧嶼深揚了下眉,沒多說什麼:“過來吃飯。”
南知在他旁邊坐下,忍不住問:“你就這樣去啊?”
“嗯。”
“……”她措辭一番,問,“是不是有點不太鄭重?”
顧嶼深淡笑:“好幾年了,沒那麼多規矩。”
“……”
南知便不再說了。
仔細回憶一下,顧嶼深這人的確是從小到大的沒規矩,雖後來在詭譎商場上學得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但骨子裡依舊懶散輕慢,離經叛道。
早春的天氣依舊蕭瑟,霜寒露重。
毫無人氣的墓園裡尤甚。
墓地的看守人員見到他們的車,走上前,拿著簿子說明近日有哪些人送來了悼禮。
顧嶼深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登記冊,捕捉到其中一個名字,南兼石。
南知把之前父母說要送悼禮的理由告訴他,顧嶼深笑笑,沒多說,將名冊遞還給看守人員,領著南知進入墓園。
-
兩人站在石碑前。
顧嶼深母親更是早逝,後來顧孟靳去世後兩人便葬在一處墓園。
由顧嶼深便可知,他父母的相貌不會差,隻是母親去世得早,墓碑上的照片看著甚至不足十,容貌驚豔,而顧孟靳去世時雖然年過半百,但也能從眉宇間看出年輕時的英俊。
這裡的公墓有人定時來打掃,隻有零星幾片落葉。
顧嶼深屈膝蹲下,人依舊懶散著,手擱在膝上,拂去落在石板上的幾片枯黃落葉。
南知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旁邊那刻著“張曉淳”字的墓碑上。
這是顧嶼深母親的名字。
這個在孩子還小的時候就自殺離世的女人。
南知看了顧嶼深一眼,便見他低頭撿樹葉,神色不變,看不出絲毫過於悲傷的痕跡。
她也蹲下去,也撿起一片樹葉,湊過去問:“我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
顧嶼深看向她:“嗯?”
“打個招呼?”
他彎唇:“行。”
南知有些拘謹,認真看著墓碑上的兩張照片:“爸、媽,我叫南知,已經跟顧嶼深結婚了。”
顧嶼深嘴角笑意更深幾分。
南知餘光裡是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臉上是笑著的,她卻覺得他落寞得很。
好像人生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磕磕絆絆,也沒有留下什麼能真正讓他駐足的東西,仿佛薄情冷性到極致。
可她又能從顧嶼深怎麼對她的之中知道,他其實骨子裡不是那樣薄情的人。
隻是怎麼會有人麵對父母的墓碑還能這般淡漠的呢?
他沒有什麼仍在世上的親人,而對已逝的卻也並不重視,總覺得他孤零零得來,孤零零地活這麼多年,未來也會孤零零得走。
可他是顧嶼深啊。
隻要他一句話,身邊就會立馬出現很多人。
怎麼會是孤零零的呢?
南知又說:“以後我會好好對他的。”
至少他們已經結婚了。
至少她現在也是他的親人了。
再不濟,顧嶼深身邊永遠會有她陪伴著。
-
他們沒有在墓園待很久,算上車程可能都沒有兩個小時。
離開墓園,上車,顧嶼深偏頭問:“一會兒還有事嗎?”
“沒有。”
“帶你去個地方。”
“哪兒?”
他難得賣了關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車窗外的景開始倒退。
車依舊在郊區一帶開,沒有開進市區。
馬路上車不多,車速很快,外麵的景飛快掠過。
中途顧嶼深在一家很普通的小快餐店裡買了幾份菜,開了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顧嶼深停了車,到了一片破舊的小區,在整座北京城中,像是被遺落在邊緣的破敗區域。
南知沒來過這兒,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知道顧嶼深為什麼要把她帶來這裡。
她往周圍看了一圈,問:“來這裡乾嘛?”
“帶你見個人。”顧嶼深說。
他拿出那幾份快食,走進其中一幢樓。
這一切都和顧嶼深很不匹配,甚至在他那西裝革履、人高腿長的映襯下,這破樓都徒添搖搖欲墜的逼仄感。
南知跟著他走進去。
這樓太舊了,就連電梯都沒有,水泥地,牆壁上重重疊疊都是廣告紙,樓梯旁是一麵墨綠色的信箱牆,上麵標著門牌號,鏽跡斑斑。
要不是信箱角還露出一角的報紙邊緣,南知都以為這信箱牆早已經報廢了。
不過他們不需要爬樓梯。
因為顧嶼深帶她見的人就住在一樓。
兩人一塊兒站在一麵破舊的門板前。
破舊銅門上被貼滿了各種水電煤氣開鎖的廣告卡片,旁邊的牛奶箱裡堆了兩瓶還沒拿進屋的牛奶。
沒有門鈴,顧嶼深輕叩兩下門。
片刻後,屋裡傳來一個老態龍鐘的聲音:“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門被拉開。
南知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爺爺,穿著的還是灰色的中山褂子,被多次水洗,顏色已經褪得泛白。
他看到顧嶼深,渾濁的聲音都帶上笑意:“嶼深,你怎麼過來了。”
如今誰見到他不叫聲顧總,能這樣稱呼他的都是極少見的。
老頭兒又看到他旁邊的南知,笑意更濃,笑容和藹,問道:“這是你女朋友?”
“我太太。”顧嶼深說。
老頭兒花白的眉毛都斜飛起來:“你結婚了?”
“嗯。”
“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顧嶼深笑了笑,淡聲解釋:“沒對外公開。”
“你這混小子,結婚還不公開,委屈人姑娘。”
南知忙道:“沒有沒有,不公開是我們一起做的決定。”
老頭兒看著南知,越看越好,忙讓兩人進屋。
這屋外頭看著破,裡麵裝修雖也簡單,但還是能看得出並不破,隻是舊,有了年頭。
就比如那中式的雕花紅木沙發,木頭光澤紋路漂亮,一看就得上六位數。
南知湊過去輕聲問顧嶼深:“這是你爺爺?”
他答:“可以算。”
這算什麼回答?
老頭兒扯了張毛毯鋪在沙發上,招手喚:“丫頭,來坐著。”
南知立馬應聲:“來了爺爺。”
看得出來顧嶼深和這爺爺很熟悉,爺爺也絲毫不憚他現如今的權勢地位,就剛才訓的那句“混小子”,現如今世上能這麼說顧嶼深的估計也就這一人了。
老頭兒沒讓顧嶼深也坐,看到他手裡拎著的快餐,隻道:“嶼深,你去廚房把碗筷拿出來吧,洗一下,正好,我跟我孫媳婦聊聊。”
南知:“……?”
顧嶼深痞笑了聲,點了支煙咬進嘴裡,還真拎著快餐盒進了廚房。
南知看著他背影,轉而問:“爺爺,您是顧嶼深的親爺爺嗎?”
“哪能,我要他親爺爺現在能住這兒窮地方?”老頭兒自己也抽出支煙,手顫著點上火,“他以前倒跟我說過讓我搬地方,我給拒了,這混小子也是個貪懶的,說了一回就罷,還真讓我繼續在這破屋住下了。”
南知聽得出來這爺爺是在開玩笑,但嘴上還是說:“那我明兒就讓嶼深給你安排個其他住處。”
老頭兒笑著擺手:“罷了罷了,都活到這歲數了再搬家,那都得叫動土了。”
“……”
那煙他隻抽了幾口,就摁滅了,跟南知解釋說:“我跟他沒血緣關係,我以前就住他外婆家附近,算鄰居。”
“他很小時候偶爾被他媽帶去外婆那住,他媽不太管他,這混小子就來我那,吃了我不少飯,這不,現在還討來了聲爺爺,不算孤家寡人了。”
這些事南知從來沒有聽到過。
現在爺爺說的這些,像是在她眼前打開一副自己從前從來不知道的圖景。
南知皺了下眉,輕聲問:“他媽媽不管他嗎?”
爺爺又點了支煙,抽一口,平靜回了句:“不管,就會造孽。”
南知一愣。
不知道這話裡的意思。
什麼叫做造孽,是說他媽媽自殺離世拋下孩子,還是彆的什麼?
但她還未問出口,老頭兒忽然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人都坐直起來,直直地看她。
南知察覺到他視線,眨眨眼,茫然問:“怎麼了?”
老頭兒沒說話,起身到電視機前,彎腰打開那木頭抽匣,翻出一本小簿子,又從簿子裡頭翻出了一張照片。
他把照片放她麵前,問:“丫頭,這是不是你?”
南知垂眸。
那是一張同樣沾滿歲月感的照片,泛黃,顏色褪淡,跟這小區的風格相同。
但這照片裡的女生的確是她。
穿一身校服,馬尾辮,臉往前懟得很近,笑容燦爛。
看校服應該是高中時候。
但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了,也似乎從來沒看到過自己的這張照片。
“是我,爺爺,這照片你哪來的?”
老頭兒指了指廚房裡的顧嶼深:“他的唄,那會兒可寶貝啦,我就拿一下,他還衝我急。”
“……?”
南知懵了。
就聽爺爺笑著調侃:“這混小子,爹媽不管他,他倒會為自己操心,連媳婦兒都小小年紀給自己找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