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黑色小像中黑暗怨念是可以讓楚玥都為之共情的強烈存在, 當時楚玥就驚詫竟然會存在這樣濃烈的負麵情緒,她曾經也推測過小像中封存的情緒會不會是屬於邪·神的,如今看來竟然很有可能是韓少商的, 所以韓少商到底經曆了什麼。
弦七小聲地道:“還要下去看嗎,姐姐,並不是我阻止你,是下麵的場景也許並不會讓你感到愉悅,還有可能影響到你。”
“我來這裡也並不是為了感到愉悅的, 走吧。”
楚玥淡淡地道。
弦七雖然有些不願意, 可是還是帶著楚玥朝著地牢更深處走。
兩人身後的周文和方濤步伐已經有些僵硬了,地牢裡的陰氣實在是太重了,這裡仿佛是冰窟一般, 沉重的陰氣帶來的冷意,悄無聲息地侵蝕了周文和方濤, 沉沉地壓在兩人的魂魄上, 讓兩人的行動和思維都變得僵硬遲緩。
同時兩人心底也驚疑不定,這樣濃烈的陰氣和怨氣, 隻有死的極慘又死了很久的厲鬼才會擁有, 說是鬼王級彆的都不為過,這個韓家的私生子不是沒有死嗎, 隻是被關起來了嗎, 怎麼會生出這麼濃烈的陰冷怨氣。
兩人有心想要喊住前方的楚玥和弦七, 但是他們已經被這濃烈的陰氣凍住了,用儘了全力也沒有發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楚玥的身影跟著弦七一起,慢慢消失在了地牢的黑暗之中。
弦七領著楚玥朝著地牢裡麵走,越往裡麵走陰氣就越重, 濃鬱的仿佛要凝結成實質。
那些韓家下人的聲音也像是隔了一層霧氣似得,好像被阻隔在了地牢哪一處的角落中,弦七的身形也漸漸地被黑暗模糊看不大真切了,地牢中唯讓人不安的冰冷腳步聲一下又一下,仿佛踩在人心臟上似得,讓人恐懼又難受。
楚玥仿佛感覺不到周圍的變化一般,依舊麵容沉冷步伐從容,不用弦七帶路,她已經準確地停在了一處牢房外。
這裡說是牢房,但並沒有柵欄阻隔,也沒有分成一間一間的單間,其實更像是冰冷的青石堆砌出的一個圈,占據了牢房裡最中心的位置。
黑暗中看不清牢房的具體情況,隻能聽到咚咚的仿佛心臟跳動的聲音,還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從四麵八方流入青石堆砌的圈中。
那青石壘成的圍牆中並沒有人,隻有隨意扔著的四五隻桶,桶裡麵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但是能夠感覺到桶裡散發著刺骨的陰寒,哪怕沒有光亮,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桶中不停逸散出的黑色怨氣。
“你要看的人就在那裡。”
就在此時弦七的聲音突然在寂靜的過分的牢房中響起,楚玥順著弦七的手指看過去,就看到了石頭圈中隨意扔著的幾隻桶。
不等楚玥皺起沒,弦七就冷冷的譏諷地道:“他們是沒有殺了他,不過他活著比死亡還難堪而已,這五隻桶分布在陣法的五個方位,桶裡裝著的就是那個人了,他們把他仔細切割了,內臟、骨肉、筋膜、大腦、四肢、血肉,像是雜碎一樣扔在這些泔水桶裡,因為他很臟,臟的隻配被碾碎了扔進泔水桶裡,但他依然活著……”
楚玥沒有說話,她輕輕繞過了青石圈的阻礙,走進了這個肮臟的大陣中。
弦七扭曲瘋狂的冷意消散了一些,他慌亂地追上了楚玥,急忙地想要拉住楚玥的手,想把楚玥帶出這肮臟混亂豬圈一般的地方。
“姐姐,你瘋了,他們這樣對他,他依舊沒有死,這裡早已經被他肮臟的怨氣汙染,你走進去,臟了你的衣服鞋子怎麼辦?”
楚玥不動聲色,垂眸看著泔水桶中,混合著臟汙血水肉沫的東西,那東西似乎知道有人過來看自己,血水之中咕嘟嘟翻了一下,一雙清冷的黑眸露了出來,冰冷黑暗卻又奇異的純潔無辜,和這些肮臟的泔水桶格格不入。
弦七厭惡地看了泔水桶中的東西一眼,連連勸道:“姐姐,我們走吧,看多了汙了你的眼睛。”
“不,他不臟。”
楚玥卻蹲下來,和桶中的眼睛對視,眼睛眨動了一下,咕嘟嘟翻騰著,重新躲在了血沫之中,像是愧於這種模樣麵對旁人。
弦七愣住了,喃喃地道:“姐姐,這裡真的好臭好臟,我們走吧好不好?”
他的聲音中帶著細微的不可察覺的哀求。
楚玥抿著唇看著弦七,她雖然並沒有答應弦七的要求,但是站了起來沒有繼續看下去,而是道:“這是結束嗎?”
弦七不解地看著楚玥,不知道楚玥在說什麼。
楚玥又道:“他們將他肢解碾碎,扔進臟水桶裡,卻又讓他魂魄意識不散,不倫不類的活著,隻是這樣嗎?”
弦七遲疑著,好一會兒才喏喏地道:“不是,不是結束。”
像是為了解釋弦七的話,扔在石頭圈子裡的五個泔水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與此同時囚禁住此人的法陣也開始運作,血紅的光芒不停地閃爍著,邪惡的混亂的肮臟的氣息瞬息間翻騰了起來,五隻泔水桶也啪嗒一聲全部掀翻了,裡麵的東西嘩啦啦流滿了石頭圈子。
弦七厭惡地看著地麵上臟汙一眼,也不知道他做到的,隻是輕輕一揮手,那些臟汙不管怎麼胡亂地流動,也無法靠近兩人半分。
血汙沒有多久就流滿了整個石頭圈子,讓圈子裡凝聚出了一層薄薄的血沫,緊接著仿佛噩夢中的一幕,那些血沫竟然緩緩蠕動著凝聚在了一起。
先是碰碰跳動的內臟,接著是筋肉骨膜,然後一個人的四肢頭顱,慢慢地在陣法中凝聚出來,凝聚成了一個黑發黑眼清冷魅惑的男人,男人眼角一點小痣勾魂奪魄。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片血汙如此惡心肮臟,可是它們原本的模樣,竟然是這樣乾淨清透純然,甚至還有一絲絲說不出的尊貴,可是這樣出色絕豔的一個人,卻被安置在了世間最肮臟的地方,被人用最無法入眼的手段對待著。
哪怕早已經猜到了事實如何,可是看到熟悉的容顏的瞬間,楚玥還是感覺到呼吸一窒,這種窒息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的窒息感。
她突然意識到了為什麼韓少商不願意向她開放所有的夢境,為什麼不肯讓她回溯過去。
這個百年前弱小無力的韓少商,和楚玥見到的那個容易含羞又能力強悍的鄰居完全不同,他像是一具最精致的人偶,麵容透著非人的空靈,黑發黑眸如同夜色化成,纏繞在他身上的,是一眼就能讓人瘋狂的怨力噩夢。
他不動不笑也不說話,不管被人怎麼樣對待著,他都隻是麻木的旁觀,任由那些酷烈非人的手段落在自己身上。
緊接著仿佛無法掙脫的輪回,又像是永無止境的噩夢,這具不會表述情感的人偶,在法陣酷烈的力量之中,一點一點地被撕碎碾磨,化成血沫落在了肮臟的地上,又被陣法的力量送回到了泔水桶裡。
楚玥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她推測過很多韓少商的過去,但是從來沒有想到過是這樣的情況。
難怪韓少商化成神靈後身上總是纏繞著奇怪的死亡氣息,也難怪韓少商身為神靈,卻會有靈異異物的能力,或許在百年前的某一天,他就已經被非人的手段變成了那樣的怪物。
“姐姐。”弦七的聲音已經有些抖了:“隻有這些了,已經看完了,其實很無聊的對不對,我們……我們走吧。”
“一直都是這樣嗎,還是他殺了韓天驕以後才這樣對他?”楚玥沒有走,反而繼續追問了起來。
弦七搖著頭,眼底帶了幾分慌亂:“沒有,沒有一直這樣,他也沒有……”
說到這裡弦七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胡亂地解釋道:“他被帶回來以後,就一直是單獨圈起來的,隻是最開始不在地牢,而是在後院裡劃了一塊地方給他,因為家主說他出身卑劣野性難馴,是個野種又是個小畜生,需要好好馴養,免得帶來禍事,你也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娘親其實早就病死了,他在娘親肚子裡苟活了幾個月,是個鬼子,後來被家主帶了回來,本來就是異類,難免遭受忌憚排擠。”
“最開始也沒有這麼痛,隻是簡單的虐打,就算是割掉血肉的處罰也不會這樣,並沒有難以承受,是韓天驕出事以後,家主動了怒,要拿他來祭陣,所以才開始這樣的,其實習慣了以後也並不會很難過,隻是有些難看而已。”
楚玥抬眸看了弦七一眼,想說什麼但是最終沒有說。
“姐姐,我們還是走吧,我送你到宴會去,那裡暫時是安全的。”
看到弦七眼中的懇求,楚玥這一次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最後看了青石圈子中的泔水桶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地牢上方,終於和弦七一起離開了地牢。
走出了這個詭異的牢房後,地牢裡那些下人們的討論聲又響起來了。
“唉,這個法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真是受夠這個活了,再看下去我估計要瘋,你們說裡麵的那個玩意兒真的還是個活人,他還活著嗎?”
“不知道唉,據說這個陣法邪門的狠,能讓人受儘最恐怖的酷刑,但是卻不會死掉,反反複複地經受那些酷刑,就算最後活著,也基本上跟鬼沒區彆了吧。”
“家主的懲罰也太狠了,我看著都毛骨悚然的。”
“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你彆看他長著人樣,生的還有鼻子有眼的,其實我偷聽過家主和人的談話,說他根本不算是人,就跟那種稀奇的異獸什麼沒區彆,家主就是看著稀罕養著玩的,現在畜生犯了主子,當然就拿出來剮一頓了。”
“呼,如果是這樣的話還好一點,就是實在看上去太像個人了,我心裡就不舒服。”
這些私語聲混合著百年前的怨力,凝聚在牢房裡經久不散,弦七不願意多在地牢裡停留,便催促著楚玥趕緊離開。
“這裡怨氣太重了,呆久了多少會受到些汙染,姐姐在這裡已經停留的有一段時間了,要趕緊離開了。”
楚玥沒有反駁弦七的話,她想要看的差不多已經看到了,此時也同樣感受到韓家這棟宅子裡不安的異動,估計當年滅門慘案的場景要再現了,如果不能找到離開的辦法,也許他們也會被當成當年的賓客,一起留在覆滅的韓家宅子裡。
走到地牢出口的時候,楚玥就看到周文和方濤傻愣愣地站在出口處,仿佛兩個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她當即就皺眉道:“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裡?”
周文和方濤本來都已經絕望了,覺得這一切肯定是那個弦七在作怪,說不定楚仙師現在已經遇到了不測,他們兩個也隻能在這種詭異的地方等死了,結果沒想到楚玥竟然好好地走出來了,兩人頓時喜極而泣。
“楚仙師,我們被陰氣凍住了,動不了了。”
楚玥這才發現了兩個人的狀態,頓時就有些無語,不過她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給兩人驅散了身上冰冷的陰氣。
困住周文和方濤的陰氣一旦散去,兩人就覺得身體暖和多了,也能夠自如活動了,當即就和楚玥一起離開這令人不安的地牢黑暗。
等到走出了假山,兩人才鬆了口氣,方濤看向了楚玥道:“楚仙師看到那個韓家的私生子了嗎,他是什麼情況啊,和韓家滅門有沒有關係?”
“看到了,沒什麼,就是被關在了韓家地牢受罰,韓家滅門應該和韓天驕的複活有關係。”
這兩個人莫名其妙被困在了地牢入口無法進入,不排除是韓少商不願意被外人看到地牢中的情況,那也的確不是什麼好看的場景,楚玥便選擇尊重對方的意願,將這件事壓下不提。
周文和方濤點了點頭,並沒有覺得楚玥的話有什麼問題,畢竟害死繼承人的私生子,受到什麼處罰也挺正常的。
這會兒弦七的表情也有些焦急:“我們在韓家後院這裡停留的太久了,宴會也快開始了,走吧,我送你們去宴會。”
宴會是當年慘案的開始,而且他們剛進來的時候,下人就提醒過他們不要錯過宴會,作為經常處理各種靈異場的幾人來說,自然不會錯過這樣重要的信息,況且如果不遵守要求,誰知道在後院裡會碰到什麼,所以幾人都沒有推辭,而是跟著弦七一起朝著宴會走去。
弦七的速度比來的時候快了很多,若不是楚玥三人都是久經訓練的玄學師,隻怕要跟丟弦七的步伐,他一邊走偶爾還會回頭看一看韓家後院,像是在防備著後院裡會出現什麼似得。
弦七的表現讓周文和方濤都有些好奇,兩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繼續心臟都停止了。
韓家後院不知道什麼時候沉入到了黑暗中,原本還清晰可見的後院變得模糊不清,那一大團黑暗像是一隻巨大無比的獸,靜靜地蹲在韓家後院的上空,它的身體是一片虛無而又龐大無比的黑暗,一雙黃色的眼睛如同巨大的鏡子,靜靜地懸掛在後院半空。
當周文和方濤回頭看過去的時候,正好一眼對上了那雙冷漠殘忍的橙黃色眸子,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們。
那雙眸子距離他們是如此之近,近的好像就貼在他們背後,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們似得。
周文和方濤隻不過看了一眼,就覺得思維開始混亂,身體也不受控製的,露出了癲狂的笑容,竟然覺得墜入這巨獸黑暗的身體中,會是一件非常寧靜快樂的事情。
楚玥最先注意到兩個人的不對勁,她一把拉住差點墜落進虛無黑暗中的兩人,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冷聲喝到:“不要看,回頭。”
楚玥的聲音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將周文和方濤從混亂無序中喊了回來,兩人頓時驚的起了滿身的冷汗,低聲問楚玥:“那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可能是天魔現世的征兆吧。”
楚玥沒什麼情緒地道:“現在先不要關注這些了,到了宴會場上再說。”
周文和方濤點了點頭,三個人開始拚命朝前方跑。
身後的黑暗巨獸依舊悄無聲息地盯著奔跑的幾人,仿佛看著什麼弱小卑微的螻蟻,它隻是靜靜地蹲在後宅上空沒有動作,可是身形卻分明是無聲息地朝前挪動著,吞噬著注目的一切。
哪怕感受到身後的黑暗巨獸如影隨形,可這一次周文和方濤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地跟在弦七楚玥身後朝著前庭跑。
難怪之前弦七一直催促著他們離開,原來當年後宅竟然發生了這樣可怕的異像。
直到他們跑到了前庭的範圍,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弦七指著前方道:“前麵就是宴會了,走到宴會中,你們會看到我的師父仇仙師,他這個人很容易辨認清楚,頭發最白看上去老不正經的老頭就是他,你們找到我師父,他應該能幫你們想辦法逃離這場絕殺。”
周文和方濤都愣住了,到了現在他們也意識到弦七的奇怪,這個人怎麼什麼都知道的這麼清楚,身為已經死亡的局中人,竟然還知道韓家宴會中全滅的事情?
這個人到底是人還是鬼,這麼幫助他們又是為了什麼?
“小七,那你呢?”
宴會中的觥籌交錯的樂音已經越來越清晰,他們也能看到人來人往熱熱鬨鬨的宴會了,站在宴會大門口,楚玥問出了周文和方濤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