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家幾個成年男丁, 身上全都是血,穀老頭崴了腳,全身脫力, 到底年紀大了, 這麼一下子就去了大半條命。
其他難民的情況也都好不到哪裡去,各有各的悲慘。
家裡一下子沒了四個孩子,穀家人縱是想找也都有心無力。
“怎麼辦?怎麼辦?我的四柱啊!”
隻有穀李氏嚎了兩嗓子,回應她的隻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過了很久, 難民們仿佛都漸漸緩過勁來了, 先是收拾自己,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沒醫沒藥,也沒吃的了。
流寇掃過此地,如狂風過境,什麼都沒給留下, 之前有些人還有些行禮帶在身邊的, 這會也都被搶了個一乾二淨,啥也沒剩下。
一整夜山上到處都是淒厲悲慘的哭聲。
哭累了,也就睡了,直等到次日一早,聽到一聲驚呼——
“山下水退了!水退了!鄉親們, 山下水退了!”
什麼?水退了?有救了?
“那咱們能回家了?”
“回家, 回家……”
時人講究落葉歸根,他們背井離鄉出來逃荒,時間並不算久,滿打滿算, 也沒三個月。
又在水上來回漂了許久,其實離家並不算太遠,所以一聽說山下水退了,就想著能回家去也好。
家裡房子要是被洪水衝沒了,就重新再蓋起來,家裡的田地總還是在的,不會沒口飯吃。
總比流浪在外居無定所的好。
於是難民們什麼都顧不上了,紛紛往山下衝去。
穀家人也不例外,想要回家的欲|望蓋過了所有。
穀四妮有前世記憶,知道家裡這會還被淹著呢,而且很快就會有瘟疫蔓延,山下根本沒有活路!
“不要回去,會死的,會死的!”
她想要阻止家人,她也確實阻止了,可是沒有人聽她的,沒有人有功夫聽她“危言聳聽”,因為沒人願意聽這些。
她被裹挾著下山去了。
穀四妮頓時心如死灰。
穀小紅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她被穀李氏拖著走,穀小藍四人不見了,穀李氏再也不敢放穀小紅一個人待著了。
大兒子穀大柱是個成年男丁,跟著穀老大,她並沒有多擔心,隻有這個大女兒,她不能再弄丟了,她是真怕了。
穀小紅在山上沒死成,要下山了,她就不想死了,她決定要活下去。
她有吃的,隻要有一口氣在,她就餓不死!
她木著臉,跟著人群往下走,她的手臂垂著,不像是自己的了,這讓她很慌,她需要下山找大夫給她把手臂複位,她可不想真成殘廢。
在這樣的世道裡,女子活著都十分艱難了,更何況是個殘廢的女子。
她掃了一眼龐大的流民群,所有人疲憊不堪卻滿懷期望的奔赴山下,奔往希望。她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受,她試圖轉移注意力不要去想。於是很快她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她穿越之後的視力很好,她應當沒有看錯,那是她的二嬸,穀胡氏。
她心中一凜,二嬸不是病的動彈不了,被扔在家裡了嗎?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知道他們在這兒嗎?
穀小紅不敢再往那個方向去看,她不想節外生枝。就當沒看到吧,這樣對誰都好,她冷漠的想。
……
穀胡氏又被一個耳光扇倒在地,這已經是第幾次被打了,她根本就數不清了。
她不識字,最多能數到二十,十根手指加十根腳趾一起,是二十。
這還是早死的三弟妹王氏教她們的。
還教了些什麼?她都不記得了,隻這個記的最牢。
因為她就是在王氏伸出手指時,恨上她的。
那白皙修長的雙手伸出來,十指跟蔥白似的好看,手背翻過去,手掌更白更嫩,一丁點繭子都沒有。
她死死攥緊自己那黑壯且粗糙如男人一般的雙手,不敢伸出去。
那一刻,她就恨極了王氏,恨的要命。
都是人啊,怎麼就差這麼多!
最後,她就是用她那雙格外粗壯的雙手,捂死了王氏。
她看著她斷了氣,瞪大眼睛,死死看著自己,她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還朝王氏笑了笑,心裡麵暢快極了。
這個根本就不屬於穀家的女人,總算是死了。
後來,她又看到了她的女兒,跟她娘一樣,礙眼極了,於是她慫恿老虔婆將她的女兒賣了出去。
哦,不對,被賣出去的人,成了她。
王氏生的那個死丫頭身上有古怪,她將自己裝進了一根茅草杆裡,然後她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人伢子帶走了。
她想叫喊,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死丫頭,可是喉嚨裡什麼聲音都發不出,甚至連掙紮也隻能是想想而已。
她動不了,她擺布不了那具困住她的茅草身。
她驚恐的看著自己被人伢子買走,因為她不會說話,又不機靈,人伢子一直也賣不掉她。
而她在出了穀家之後沒多久,就著隨外可見的水汪,她看到她的模樣已經從死丫頭,變成了她自己!
可人伢子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意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