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徐昴把解建仁拖下台,找了間空置的會議廳把人推進去。
解建滔隨之進入,兄弟倆很快扭打在一起,這回徐昴沒攔著他們,安保人員都是解建滔的人,事關解家家務事,沒有解建滔的發話,他們也不敢進來阻止。
林洛陽和小皮押著那神婆,讓她驅使術法把沒有自我意識的解老爺子一起送進會議廳中。
徐昴正要去關門,安曉從快合上的門縫鑽了進來,對徐昴點頭致謝後,立刻小跑到解老爺子身邊,輕聲喚他:
“爺爺。”
解老爺子目光空洞呆滯,沒有任何反應。不僅如此,先前遠看沒注意,現在近看隻覺得解老爺子皮膚無比乾枯,整個人像是癟掉的氣球套在一副骨架上,毫無生氣。
安曉質問那神婆:
“你對我爺爺做了什麼?”
那晚解彤三叔來家裡把爺爺帶走的時候,爺爺的精神還可以,現在變成這樣,安曉不敢相信這個年過七十的老人,被帶走的這些天經曆了什麼。
神婆的渾濁三角眼往安曉掃去,像是能看穿她的靈魂,沒有回答安曉的話,反而對她露|出怪異的笑,一口煙漬黃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肮臟詭異。
徐昴把會議廳的門窗全都關上,用貝殼法器放出蜃氣,將整個會議廳包裹起來,這樣外麵的人就聽不見裡麵的動靜。
布置完一切,然後才回身大喝一聲:
“彆打了!”
解建滔和解建仁滾在地上難分難舍,兩人都灰頭土臉掛了彩,誰也不服誰。
徐昴和小皮上前把兩人分開,解建滔口中仍罵罵咧咧:
“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大哥從前對你那麼好,你居然對他下手!”
解建仁也不遑多讓,回嘴道:
“我狼心狗肺?你又能好到哪裡?”
徐昴懶得聽他們在那狗咬狗,對始終沉默的神婆說:
“你的金主完了,識相的趕緊把惡鬼從解老爺子身體裡弄出來!”
神婆聞言桀桀怪笑起來,趁林洛陽不注意,用她略帶羅鍋的後背撞了他一下,林洛陽下意識後退,抓住傀儡線的手自然鬆了下來,神婆趁勢奪過,沒了傀儡線做威脅,她再也不用受製於人,一手傀儡線,一手攝魂鈴,當場做起法來。
攝魂鈴是命令解老爺子身體裡的惡鬼,傀儡線是控製他的行動,二者合一,能讓惡鬼凶猛無比。
“去,殺光他們……”神婆嘶啞著喉嚨對惡鬼下達指令。
那邊解老爺子果然抬起雙臂,筆直的向離他最近的安曉攻擊過去,他表情猙獰,完全沒有從前的安曉一邊喊著‘爺爺’,一邊嚇得往後退,直到後腰撞上會議桌的桌沿,退無可退了,她才抬起雙臂擋在麵前。
解老爺子的雙手離安曉的腦袋一寸高的時候突然停下動作,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安曉悄悄抬頭看去,隻見解老爺子滿眼含淚,表情痛苦。
安曉呆住了,她知道,這是解彤爺爺在做自我爭鬥,即使身體受人控製,他也不願用自己的手傷害曾經疼愛的孫女。
這種症狀沒有持續太久,等神婆發現解老爺子動作遲緩後,嘴皮子動得飛快,加深了咒語強度,解老爺子再度失去意識,任由身體繼續攻擊安曉。
一道金光穿牆而入,突然出現在解老爺子身後,動作迅捷麻利的捏住解老爺子的後頸,五指發力,揪住了附身在老爺子身體裡的惡鬼。
徐昴有了之前尹詩詩的經驗,生怕惡鬼不肯出來而做出傷害解老爺子的事,在時卿揪住它的同時,立刻上前緊緊抱住了解老爺子,不讓惡鬼有機可趁。
林洛陽有些焦急在旁邊說:
“你們這樣不行的,要把惡鬼從人身體裡驅逐,須得以安魂咒開路,否則會適得其反啊。”
可惜他準備的所有東西都在行李箱裡,他被徐昴喊來抓人,沒想到還要抓鬼,就把行李箱忘在宴會廳裡了,現在他沒有任何工具在手,隻能看著時卿和徐昴野蠻操作而乾著急。
而因為有蜃氣的緣故,會議廳內的所有人都能看見解老爺子身上人影重疊,那惡鬼被揪出一半的模樣把解建滔直接嚇傻,跌坐在地,顫抖著手指指著解建仁怒罵:
“好你個畜生!畜生!被我抓到了吧!被我抓到了吧!他可是你爹,你簡直豬狗不如!”
解建仁現在哪有功夫理他,原本有神婆撐腰,他心裡還算有底,可突然冒出來的那道金光中突然走出一個美貌女人,她和徐昴一通配合,很快就把那惡鬼從老爺子的身體裡揪了出來,直接甩到林洛陽腳邊。
見他還在發呆,時卿出聲提醒:
“愣著乾嘛?收呀!”
林洛陽猛地回神,在身上翻找一圈後,對時卿艱難開口:
“我,我沒帶符,都在外麵……”
時卿無語。
就在這時,那神婆突然念咒招引,被時卿甩在地上的惡鬼很快被她吸引過去,鑽進她手上那具傀儡娃娃中,時卿瞬移過去,嚇了神婆一跳,下意識舉起黑氣四溢的傀儡娃娃打算攻擊時卿,誰知咒還沒念完,手中的傀儡娃娃就被時卿一把搶了過去。
搶走娃娃的同時,時卿還忍不住踹了她一腳,把神婆直接踹出去五米遠,撞翻了好幾張椅子。
時卿拿著黑氣衝天的娃娃研究,隻聽那倒地的神婆突然‘哢哢哢’的笑起來,一邊從地上爬起一邊說道:
“這可是你自找的——”
她口中默念咒語,時卿手中的傀儡娃娃突然開始搖動,林洛陽過來提醒時卿:
“趕緊把東西扔了,這是湘西那邊的詭術,很危——”
林洛陽‘危險’還沒說完,就見時卿把傀儡娃娃丟在地上,直接霸氣一踩,傀儡娃娃在她腳下甚至來不及掙紮就被踩爆了,黑氣頃刻間消弭不見。
這一操作讓林洛陽的下巴直接掉到地上。
這就是……物理超度嗎?
時卿直接把惡鬼踩扁了,神婆念出的咒語直接反噬回她自身,再也站不起來,可見受傷之重。
“爺爺!”
安曉的呼聲傳來,惡鬼被時卿從解老爺子身體裡抽走後,解老爺子就再也支撐不住倒下,搖搖欲墜,安曉趕緊過去抱住他,把他慢慢的扶到椅子上。
解老爺子奄奄一息,靠在安曉身上。
解建滔見老爺子醒來,就立刻迫不及待的上前告狀:
“爸,您終於醒了,您可知道老三背著您都乾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大哥!大哥是他害死的!”
解建滔的聲音讓解老爺子的眼皮微微掀開,幽沉的目光,盯著跪在他麵前告狀的解建滔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伸手在解建滔臉上重重打了一個巴掌。
這巴掌把解建滔給抽懵了,他捂著臉氣憤說:
“爸,您是不是抽錯人了,害死大哥的是老三!您要不信的話,我,我這裡有視頻為證!”
說完,解建滔低頭掏口袋,想把那隻U盤拿給老爺子看,就聽徐昴在一旁說道:
“彆掏了,他固然可惡,你又好到哪裡去?甚至你比他還要可惡的多。”
“你明知道他要害你大哥,不加阻止就算了,還氣定神閒的躲在暗處拍視頻留證據,你不僅不想讓你大哥活著,也不想讓他活著,老爺子這巴掌還是打得輕了。”
解建滔被徐昴直接說中了心思,捂著臉跌坐在一旁,連老爺子的眼睛都沒有勇氣去看。
解老爺子長長歎息,什麼都不想說了,扭頭看向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解老爺子握住安曉的手,說:
“我對不起你爸爸,也對不起你。”
安曉嘴唇顫抖,想告訴老人自己不是他的孫女,可看著老人滿是皺紋的臉和布滿紅血絲的疲憊雙眼,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我一直知道是他們做的,卻念及父子親情,沒法替你爸爸報仇。今天我落得這個下場,都是報應!”
解老爺子說到這裡,忽的臉色一變,指著解建滔和解建仁的方向說:
“但今天,我不想再隱瞞了,一切都交給法律,我絕不會再偏袒他們,希望你爸爸媽媽原諒我,也希望你能原諒我這個沒用的爺爺。”
安曉鼻頭發酸,替老爺子抹去眼淚。
那邊解建仁跪撲到解老爺子膝蓋前求饒:“爸,爸!我錯了爸。我對不起大哥,我是畜生,您彆把我交出去,我,我不想坐牢。”
解老爺子一把將他推開,憤怒的喊出:“滾——”
解建仁被推倒在地,口袋裡的□□掉了出來,他看著被彈開的刀鋒,仿佛看到了自己鋃鐺入獄的畫麵,他已經瘋魔,在決定害死大哥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完全拋棄了人性。
他都已經走到今天了,眼看就要成功,就因為老爺子醒了過來,他這麼多年的謀劃就全都白費了,他不甘心!
解建仁撿起地上的□□,猛地起身飛撲,他們距離很近,徐昴想攔住都沒機會,隻能眼睜睜看著解建仁的刀刺向解老爺子。
全部白刃刺|入腹部,解建仁的手沾上滾燙的鮮血才回過神來,他慌忙放開了手,難以置信的看著擋在解老爺子身前的女孩,看著她捂住腹部的指間不斷有血液溢出。
“彤彤——”
解老爺子想扶住安曉,奈何實在沒有力氣,隻能抱著孫女一起跌坐在地。
安曉空洞著目光,看著會議室上的燈光,在刀刺|入身體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又交代了。
不過,跟第一次死的時候不同,這一回她沒有任何不甘與怨恨,因為她知道,自己可能救了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給了她從未體驗過的親情的老爺爺。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父母遺棄,親情對她來說是天上的雲彩,無論怎麼踮腳都不可能摸得到。
解彤爺爺對解彤無條件的愛護,彌補了安曉的這一缺失,讓她知道了被人疼愛是什麼滋味。
會議廳內的慘劇叫人唏噓,解老爺子抱著孫女的屍體暈死過去。
林洛陽叫救護車的同時,順便報了警。
直到聽見警車的鳴笛聲,沈婁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跟著同事們來到會議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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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家的這一出悲劇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在解家兩兄弟雙雙被捕入獄後的幾天,熱搜頭條,頭版新聞都是關於這件事的報道。
令人奇怪的是,解家那邊似乎任何想隱瞞的意思,任由新聞報道,任由大眾知曉,任由解氏股票大跌,總之,毫無作為。
有人說解家之所以不作為,是因為事件影響惡劣,解家又元氣大傷,沒有能力把新聞壓下去;
也有人說,是因為解家老爺子徹底心灰意冷了。
徐昴翻動著新聞頁麵,哀歎世事無常。
“唉——”
“唉——”
兩聲歎息不約而同的響起,徐昴看向一旁的時卿,問她:“你歎什麼氣?”
時卿說:
“安曉答應,救了解彤爺爺之後有酬金的。現在她直接投胎去了,我跟誰要酬金去?這回豈不是白乾了?”
那天安曉替解老爺子擋刀後,當場死亡,魂魄直接離體,被林洛陽給帶走了。
回去之後,林洛陽發現安曉魂魄上的戾氣全部消失,對人世間再也沒有留戀和不甘,便為她念經超度,魂魄交給小皮。
徐昴聽了時卿的話,不禁搖頭說:
“也不算白乾,救人了嘛。酬金什麼的……回頭我打給你。”
時卿說:“那怎麼一樣?”
兩人正說話,時卿手機一震,她拿起來看了一眼,徐昴綁給她用的銀行卡的餘額,突然多了好幾個零,她仔細數了數,然後才告訴徐昴:
“一百萬。你打的?”
徐昴攤開兩隻手表示不是自己。
這時一個視頻電話又打了過來,時卿滑過接聽,屏幕上出現的是解老爺子躺在病床上的畫麵。
時卿讓徐昴把手機架在茶幾上,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跟解老爺子視頻。
“老爺子,您身體怎麼樣了?”徐昴客氣的問。
解老爺子在視頻那頭說:“撿了條命,護士隻肯給我五分鐘,我就長話短說了。”
“那錢你們收到了吧?我是在翻看彤彤手機的時候,看見她在手機裡錄的視頻,才知道是她委托你們去救我的。”
“也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其實……她不說我也猜到了,隻是不想從那個夢裡醒來,我這一生總是這樣,顧及這個,顧及那個,最後什麼都沒顧好,人沒做好,事沒做對,是我害了所有人。”
“我已經把解氏所有的產業都交出去了,注定又要對不起更多的人,但我也是沒辦法……”
整整五分鐘,徐昴和時卿都在聽解老爺子說話,直到後來他呼吸有點急促,才被護士強行關了視頻電話。
徐昴心情有點複雜,歎道:
“安曉以為解老爺子對她好,是覺得她就是解彤,沒想到老爺子全知道。”
時卿冷哼一聲:
“這老頭是個糊塗的,正如他自己所言,解家的悲劇發生跟他脫不開乾係,要是他在發現幾個兒子不和時就加以疏導製止,或者哪怕解彤爸爸的慘劇發生後,他能公事公辦大義滅親,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徐昴覺得有道理:“沒錯。用親情包庇法律的製裁,最終必定自食惡果,不過嘛……”
時卿以為他另有高見,扭頭看他,隻見徐昴驀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