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了一兩秒, 陳隱依舊站在原地,常雪嬌扯了下嘴角,緊繃的心弦放了下來。
她在想什麼, 那女修穿著破敗, 一看就不是什麼大宗門子弟。
想來不過是個意外進入的散修。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勘破她的隱匿陣法……
正這樣想著, 她眼角的餘光卻捕捉到一抹殘影。
不等她驚駭,陳隱已經如一尾遊魚飄到了她的眼前。
長長的火羽落下時,一陣濃霧攜卷著驚濤駭浪,將陳隱麵上的濃霧吹得有些渙散, 那一雙寒如碎星的眼眸釘入了常雪嬌驚慌失措的瞳孔, 。
常雪嬌麵色大駭就要禦起靈氣阻擋,可惜為時已晚。
隻聽“轟”地一聲巨響。
重重的滾火拳轟然砸在了她麵前一指, 被一層透明的陣法罩子擋住。
她眼前蕩漾起波紋,是陣法在承受到極致時所產生的不穩定。
那些跳動的火焰亮的晃眼,仿若朝霞輝映;
哪怕隔著陣法,她的眼瞼也覺出陣陣刺痛,像是被燒灼一般。
擋,擋住了?
常雪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劫後餘生的慶幸剛剛浮現上心頭, 可下一秒她臉上的血色便儘數褪/去。
“哢嚓哢嚓”。
接連不斷地破碎聲貼著她的麵孔響起, 她一雙縮緊的瞳仁中有火光躍動。
陳隱甚至沒有去尋找隱匿陣法的陣眼,她就用蠻力、用絕對的強悍硬生生砸在了陣法之上。
火焰中的指骨砸出擦痕, 她甩了甩手。
這隱匿陣法的品質遠比不上‘天羅地網’, 她全力一擊,直接將陣法砸出了一絲裂痕。
常雪嬌眼睜睜地看著那細而蜿蜒的裂縫被不斷炸開的火星燒的擴散。
怎麼辦?!陣法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慌亂之間, 她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大把靈石, 儘數往陣法的幾個關竅扔去。
原本已經暗淡下來的陣法垂死掙紮, 結實了些。
可誰知彈指之間,烈焰中的重拳再次砸向了陣法。
陳隱身如折疊的彈簧,揚起的拳頭奮力甩出,帶著全部的力量擦著她的側臉錘了下去。
“轟隆”一聲。
關竅中無數靈石瘋狂地顫動,可仍舊擋不住這雷霆一擊。
裂痕無限蔓延,勉強加固的陣法甚至連呼吸間都沒有擋住。
一瀉千裡的焰火勢如破竹,輕巧衝破了整個隱匿陣法,頓時常雪嬌的身影便顯現在濃霧之中。
可那落下的拳頭還沒停,它直直砸到了底,結結實實落在了常雪嬌的胸口。
“噗嗤”輕響,一道身影重重的跌出數米,狼狽砸在地上。
常雪嬌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胸口仿佛都被砸出了凹陷。
她一張口,翻湧的氣血便吐了一地。
陳隱轉了轉有些刺痛的手指,慢慢朝著她走來,“你布陣殺害無辜之人時,可想過自己也有這一天?”
常雪嬌捂著胸口用力地咳嗽,聞言狠狠抬眸,“假惺惺!天地靈寶誰不想得?弱肉強食,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道法!”
“那些死了的人,隻能怪他們沒本事……”
“是啊……”陳隱垂眸。
弱肉強食,實力為尊。
這就是修仙界的道。
哪怕走在路上被橫刀攔截殺人奪寶,也不會有人來給你討個公道。
這樣的道她不喜歡,但有人奉行也不關她的事。
隻是今日動到了她的頭上,那便不得不解決。
她沒有儲物袋,將之前從那大漢手中奪來的大刀綁在背後,此時反手一抽,一形製粗獷的大刀便被她提在手中。
常雪嬌見狀,本就慘白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你不能殺我!我是斷嶽宗弟子!”尖銳的聲音刺的陳隱眉頭一蹙。
她有種生出一種荒唐感,細細打量著不斷後退的常雪嬌。
既然弱肉強食是她的道,那麼她自己技不如人之時,為何就不願意奉行她的‘道’了呢?
但凡常雪嬌能像她自己所言,敗於她手便坦然赴死,陳隱也會高看她一眼。
可是現在這幅模樣,隻會讓她覺得可笑。
是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道。
是貪婪,是自私。
是將彆人的生命視為草芥,卻又覺得自己高貴無比。
她眼底一片漠然,抬手提刀。
大殿正東方,遠處枯樹之上,奚存劍看完整個一套‘落網遇險’、又‘絕地反殺’的戲幕,忍不住撫掌笑道:
“這女修是個狠人,好家夥那拳頭,嘶……”
枯樹之下謝千柉懶得理會他擠眉弄眼,忽然,他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站起身。
奚存劍:“怎地?你是忍不住要過去會一會了,不太好吧老謝,你這光著膀子的,人家小姑娘家家……”
他正喋喋不休地說著,麵色也忽然變了,視線中浮起一抹凝重,遙遙望向了遠處的大殿正中。
隻見那一直緊閉大門的古樸殿宇上,一層環形的金色鐘鏡環繞。
沉寂了近十天,此時一抹光亮忽然從環形中爆發,很是刺眼。
金光先是微微閃爍,轉而大方光芒。
一層環形鐘鏡慢慢漲大,懸浮著圍繞殿身,開始不停地旋轉。
這一抹金光忽然盛大,穿透力極強,頓時刺破了層層魔霧,朝著整個芥子空間的周邊擴散。
一時間,隱藏在芥子空間各個方向的‘幸存者’紛紛抬眼,望向了正中大殿。
他們或是在修行打坐,或是在摸索尋寶,但此時此刻心中都隻有一個想法。
正中有寶。
倏爾一道殘影掠過,穿破暮靄朝著大殿飛速前進。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頓時整個空間的修士從四麵八方朝著正中彙集。
距離正中大殿最近的幾個人眼睜睜看著金環旋轉,整個殿宇都開始震顫,仿若地動。
隨即一直嚴絲合縫的大殿門撬開了一條縫隙。
陳隱便站在殿門的正中,能從那縫隙中看到裡麵的一片漆黑。
奚存劍縱身一躍,從枯樹上跳了下來。“難道這裡真的是個秘境?要不要進去看看?”
他和謝千柉在這鬼地方呆了好幾天了,一直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現在大殿之門詭異開啟,進去或許能找到突破口,但同樣也代表著危險。
隻聽陣陣石門開啟的響聲,竟不是一聲,而是從好幾個方向一並傳來。
這大殿不止一個入口!
進,還是不進。
陳隱在石門緩緩開啟之時,便往偏處退了百餘米,此時躲在魔霧中靜靜屏息。
不出片刻,就有好幾道陌生的靈息從幾個方向靠近,遠遠地停在霧中。
她猜的不錯,正中大殿驟然開啟,定然會將芥子空間其他人都引來。
不僅僅是她,此時隱藏在霧中的所有人都沒有動。
他們在等,在觀望。
或者說對這大殿的忽然開啟心存忌憚,生怕裡麵有什麼陷阱。
一時間場麵陷入了僵持。
而打破停滯的,是一道覆蓋了整個芥子空間的囂張傳音。
隻聽偏北一道長嘯劃破寂靜,如鷲鳥長鳴,穿透力極強。
陳隱隻覺得那道嘯聲刺入耳膜,頓時眼前暈眩發黑,無數尖利的嚎叫和笑聲包裹著她,就像是置身於十八層地獄。
僅僅迷茫了片刻,她識海中鎮守清明的劍意之力便掃破魔障,讓她清醒過來。
她身子一哆嗦,麵色有些沉肅。
是魔族。
這個芥子空間中,有一個很棘手的魔。
一聲出,地獄顯。
這顯然是一種音波功法,恐怕等級還很高,不過經曆過棽添和花吹的魔種洗禮,這點魔氣還不足以讓陳隱恐慌。
嘯聲過後,她清晰聽到遠近有幾聲悶哼,有好幾人都中了招。
又是一聲驚恐無比的慘叫聲遠遠響起,那人被拉進來時修為便不高,心境也脆弱。
被這魔族音波一駭,直接被魘住了,還以為自己墜入了血海魔窟。
慘叫聲響了幾下,忽然啞了音。
陳隱心頭一寒,心知那人恐怕已經被魔族‘殺’了。
隨即又是一道囂張而霸道傳音不容抗拒地擠入每一個人的識海。
“蝕陰尊者弟子——圖予猽。”
“這魔族秘境中的傳承我要了,識相的就彆想著染指,本尊若是心情好,還能放你們一條小命。”
聲音一頓,再次響起:“否則,彆怪我全殺光!”
好大的口氣!
陳隱不禁咂舌。
一直在枯樹下沉默不語的謝千柉麵沉如鐵。
從魔族音波武技傳入耳內,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那一雙珈藍瞳術的眼中青環光芒四射,竟是做好了要出手的準備。
奚存劍心知要壞事,忙攔著道:“老謝,彆衝動!”
濃霧中,陳隱默默觀望。
雖然不知道蝕陰尊者是誰,但她知道,但凡能被稱為尊者的,都是問情期以上的大能!
也就是說這魔族的師父很有可能是魔域中的大魔,同赤霄門乾清道人站在中三千的頂端。
如此深厚的背景,再加上霸道無比的武技,確實難纏。
太囂張,卻又很有囂張的資本。
圖予猽此時並不在大殿附近,他正在芥子空間的邊緣。
早在幾日之前,他便試過進入正中的大殿,但是一直都以失敗告終。
他索性便在芥子空間中摸索,發現了一些令他欣喜若狂的東西。
魔獸之骨。
整個秘境中,布滿了上古魔獸的屍骸,哪怕經曆了數萬年骨骼依舊晶瑩如玉,整個秘境中彌漫的濃厚魔氣,就是從這些魔獸屍骨中散發出來的。
這個發現讓圖予猽堅信,此地絕對是一處上古魔域的遺跡。
可惜這些魔獸屍骸太過龐大,而他的儲物袋放不下,他便想儘一切辦法在附近收集魔獸的碎骨。
中心大殿金光大盛之時,他遠遠看到便立刻往哪兒趕。
雖然圖予猽知道這秘境中還有很多人,但他並不放在心上。
魔域傳承一定是他的!
那些正道修士最好乖乖識相,否則他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什麼是魔族的手段!
就在他飛速趕往大殿時,一直死寂的霧中有人動了。
那人跑的很快,就在圖予猽身前幾千米,像個榴彈似的悶著頭衝向大殿。
很神奇的是,這人的靈息實在太明顯。
他就像是不會掌控靈氣的新手,任由自己的靈息橫衝直撞,毫不掩飾行蹤。
陳隱和其他隱藏在霧中靜觀其變的人都麵色古怪。
這一位也這麼囂張的麼?
身後的圖予猽自然也感受到了。
在他眼裡,這人就是在故意挑釁。
一股滔天/怒意衝上心頭,他眼底赤紅一片,雙手一攥渾身魔氣爆開,同這芥子空間中的攪在一起,陰雲遮天蔽日。
“你在找死!!”
最先動身那道歪歪扭扭的靈息根本不懼怕,像是聽不到圖予猽的威脅;
四散的靈氣橫衝直撞,陳隱也不知該說他勇敢還是莽撞。
那人一舉衝入了正北方,頓時那歪歪扭扭的靈息便消失了。
陳隱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想來這正中大殿四麵都有入口。
就在那道靈息消失後的數秒,又是一股衝天魔氣以排山倒海之勢撞入了正北方,緊跟著那道靈息消失了。
謝千柉一雙珈藍佛眼冰冷無比,他赤著的手臂從腰間抽出斷水刀;
迫人的氣勢帶著他直入殿門。
奚存劍撈了一手,可惜連好友的衣角都沒碰到。
他長長歎氣。
這下好了,謝千柉這個誅魔狂人也跟著進去了。
他二指並於眉心,登時一抹灰色的死氣從眉中泄出。
一柄死氣沉沉的長劍於奚存劍的識海生生拔出,他麵露痛苦,扭曲著一張俊臉緊跟著衝進了大殿。
“等等小爺!”
有一人打破了先例,再加上接二連三地有人進殿。
原本還在霧中觀望的其他人紛紛坐不住了,生怕去晚了裡麵的寶貝便被搶光了。
頃刻間東西南北各處都起了靈息波動,數十道身影或是祭出法器、或是使用身法武技,如流光一般衝進了大殿之中。
一直在殿門不遠處的陳隱並沒有著急,她靜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修士闖入大殿。
這裡畢竟是巨魔一族的芥子空間。
如果她猜的沒錯,隻有她來到大殿前,殿門才會打開;
同樣的,隻要她不進去,這大門便不會關上。
而大殿之中,恐怕也沒什麼寶貝,就算有那些人也拿不走,不過是棽添用來迷惑他人手段而已。
等到整個空間都寂靜無聲,好像所有人都進去了,她終於抬眼看向霧中。
遠遠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從翻滾的魔霧中朝著她走來。
看到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些驚訝。
“道友為何不進去?”
陳隱扯了扯嘴角,其實她心情有些微妙。
一開始她以為這同門一直跟著她,是因為自己一個照麵就下狠手,又或是這人懷疑自己是魔族。
她警惕過,不耐過,可這人就像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也不報仇,也不拷問,簡直讓她無從下手。
更何況,他剛剛還在自己陷入陣法中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