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隱最不喜歡承彆人的恩情,麵對幫過自己的人,她也拉不下臉。
“多謝道友剛剛出手。”
傅重光:“不過是個提醒,舉手之勞。”
他確實稱不上‘救了’陳隱,他隻是點出了那陣法的陣眼,能破開‘天羅地網’靠的是陳隱自己。
青年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不過道友的基礎差的有些離譜。”
能一腳踩進陣法中還死活找不到陣眼,說明陳隱踏入修仙界的時間不長;
而她身法路子又雜,顯然還沒有長輩悉心教導。
偏偏她將一手大宗武技滾火拳使的爐火純青,又兼鍛體有成、修為不低。
這樣的弟子不可能是散修。
而陳隱在罡風中鍛體的情形,也都被傅重光看在眼裡。
她確實有很多秘密,但這都不是傅重光關心的。
在他沒搞懂自己同陳隱之間的關聯前,會暫保她性命無憂。
陳隱一噎,心裡的那點感激蕩然無存。
她對這同門還是喜歡不起來。
道謝之後,兩人相顧無言,陳隱轉身進入大殿敞開的大門,傅重光緊隨其後。
黑洞洞的長廊濕冷不堪,此處幾乎感覺不到靈氣,隨著深入,出口處的亮光逐漸變大。
等陳隱一頭鑽出長廊後,踏入了中心大殿的內裡。
她環顧四周,先是神情一怔,其次便哭笑不得。
這哪裡是什麼秘境,就是棽添的識海——也就是她獲得傳承時的第三關大殿。
彆說是陳隱這個知道內情的,就是其他人乍一入內,也要被滿牆滿地的金光閃瞎了眼。
奚存劍一邊追著前頭的好友,一邊打量這金碧輝煌的內廳,嘴裡嘟囔道:
“什麼大能啊,這麼庸俗。”
可不就是庸俗,且不說金磚金牆,就連燭台和浮雕一應都是金光閃閃,撲麵而來的“有錢”氣息擋也擋不住。
這哪裡像是什麼傳承秘境,更像座金山。
東西南北四扇門,對應四個內室。
從不同石門中進入大殿的人被分散在四個區域。
而最顯眼的,便是正中一個半人高的沙漏。
從有人進入的那一刻,停滯的沙漏便開始緩緩地下流。
沒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每個人心中都有猜測。
難道是要在沙漏流儘之前活下來?又或是要在那之前勝出?
陳隱一踏入殿門,還沒看清附近到底有多少人,身側一道反光的寒芒便朝著她狠狠刺來。
她猛地後撤一步,同是頭一偏轉,堪堪躲開了這一擊,而那尖銳的劍尖距離她緊縮的瞳仁隻有一指距離。
那人藏的極隱蔽,像隻壁虎似的靜靜地貼著盤龍柱,伺機給人出其不意的一擊。
而就是這一退,她看清了出手之人。
一個男修,臉上霧氣繚繞看不清麵孔,比她略高些,但身材很瘦。
一靠近陳隱,一股子陰森森的寒意便爬上她的心頭,給她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殺招未中,男修也有些吃驚,“咦”了一聲,聲音嘶啞如砂。
電光石火間,那直指陳隱眉心的長劍忽然分裂開來,一顆小巧蛇頭猛地竄撲,大張的毒牙朝著陳隱的眼睛咬去。
與此同時,毒液腐蝕的氣味讓她鼻腔酸麻眼睛脹痛。
這一刻陳隱明白了。
芥子空間中不止一個魔族。
是兩個。
另一個就在自己的麵前。
而他手中的劍也很是詭異。
極長極薄,說是死物,可卻能變幻成柔軟的長蛇,撕咬投毒十分靈活。
這種陰柔的打法讓陳隱有些吃力。
她喜歡正麵出擊,喜歡用絕對的力量解決問題,可是眼前的魔修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下手十分陰。
陳隱打他便避,陳隱退他便放蛇。
陳隱躲的極為狼狽,要不是她還用著從巨魔回溯中偷學到的一點身法,再加上火係功法天生克製,恐怕早就敗下陣來。
憋屈,這打法太憋屈了!
好幾次她想要爆發,都被這陰柔魔族巧妙化解。
越積越多的怒火讓她有些煩躁,下手也有些毛躁。
大殿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虛步。”
熟悉的聲音讓躲避中的陳隱微微一愣,她下意識地跟著邁出了步伐,頓時頭頂劃過一道陰風,擦著她的頭皮而過。
原來那魔修也看出了陳隱幾乎沒什麼正規的身法,全憑著本能在躲避。
他一直在引導陳隱焦躁,一直避而不打,為的就是趁其不備設下陷阱。
眼瞧著這小女修心思不穩,就要落入套中。
空蕩蕩的殿中忽然響起的聲音,讓他的謀劃落空了。
魔修心一跳,猛地向側後方望去。
隻見那金玉台上不知何時坐了個白袍道士,一絲動靜都沒發出。
這不對勁。
魔修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但麵前陳隱的拳頭已經到了臉跟前。
傅重光的聲音還在不緊不慢地指導,而陳隱跟著他的點撥,心頭的迷茫也茅塞頓開。
“南三寸,奔鹿。”
傅重光淡淡的聲音每響起一下,她腦海中關於那些大能的身法便清晰一分。
那些曾經她鐫刻在心中的畫麵,都隨著一聲聲指點,變成她心中的默念,再到那些縹緲身形。
那些虛無的身影,漸漸和她自己腳下的步伐融為一體。
心念一動,飄然若絮。
她躲的越來越順,不需要過多的教學,便無師自通地將所有步法串聯起來。
那魔修麵露狠色,從兜裡摸出一把倒鉤的暗器,朝著陳隱一把散去。
少女的身影被爆開的魔霧遮掩,沒了聲息。
彈指間,一把大刀卷著金色靈氣轟然掃開了魔氣,陳隱的身影從霧中衝了出來。
她手裡提著一把寬大而猙獰的大刀,幾乎和她這個人一般高,看著很不協調。
可是她卻覺得這刀意外地順手。
此時再打,她的身法便比之前狼狽躲避要好上數倍。
看起來也頗有矯若驚龍的飄逸了。
她沉著臉轉了轉腕子,盯著身前的魔修冷聲道:
“躲夠了麼?該換我打了吧。”
……
又是一處。
偌大的內室之中有數名修士。
幾人分散的很開,像是在忌憚著什麼。
人群中有一個渾身騰騰魔氣,襯著臉上一團厚重濃霧,倒真像是從地底出來索命的閻王。
哪怕他不自報家門,幾人心裡也清楚。
這人便是剛剛傳音的魔修圖予猽!
進入大殿之後,圖予猽先看到了正中央正在緩緩流逝的漏鬥。
而後他陰森森的眸子在遠處躲的極遠的幾人身上掃過,冷聲道:“剛剛那個挑釁本尊的,是哪一個?”
東方大殿□□有六個修士,四男兩女。
其中四人紛紛搖頭,撇開自己的責任。
“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也不是我,我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圖予猽哼笑一聲,他當然知道不是他們,他的眼神從頭到尾都落在一人身上。
也是唯一一個狀在神遊的。
一個彪形大漢。
如果說陳隱之前在霧中遇到的那個已經算得上壯碩,那麼這個東殿中的體型還要更恐怖一些。
他身高八尺有餘,身板幾乎有兩個成年男人那樣厚重,一襲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麻短打,上麵沾滿了油漬,還有淡淡的血跡。
這漢子手裡拿著一把可笑的砍刀,最可笑的是,那砍刀上還有個缺口。
一把殺豬剁骨刀。
所有人都在怕圖予猽一怒之下大開殺戒。
可隻有他,一直靜靜地打量著殿中的漏鬥。
圖予猽冒火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大漢,忽然森森笑了。
“好,好極了!”
‘砰’地一聲,他周身凝實到恐怖的魔氣形成一個不小的漩渦,讓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直逼到那大漢的眼前。
一隻大到離譜的手掌一抬,擋住了魔修的攻擊。
焦尺遲鈍的眼仁轉了轉,看著自己被打穿的手掌,後知後覺才想起來自己還可以用那股奇怪的氣體阻擋。
那股氣體是他進入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時,突然就出現在他身體裡的。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空前的強,跑的飛快,跳的很高。
再聯想到這些天在這奇異之地遇到的人、聽到的話。
焦尺垂下了眼眸。
原來真的有仙人。
那他呢?
他一個手染殺伐的罪人,怎麼配成為仙人?
還是說這隻是一場夢。
在進入芥子空間之前,焦尺就是中三千一個小國中的老百姓。
他從小體格強迫,到少年時期,便壯碩的讓人側目了。
因著天生強健的體魄和一副凶神惡煞的麵孔,他少年時便進了酷獄,成了一個看守犯人、嚴刑拷打逼問的角色。
後來因著性子沉悶古怪,得罪上司丟了差事。
家中老母疏通了人脈,也隻讓他當了個劊子手。
手起,刀落。
一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沒了。
無論犯人是窮凶極惡之人,又或是被冤枉之人;
是痛哭流涕求饒的,還是仰天大罵世道不公的,焦尺心裡都沒什麼波動。
他不審判,不寬恕。
人又或是豬崽,在他眼裡或許都一樣,需要他殺他便殺。
後來乾了幾年,錢攢了不少,但他凶名在外,又體魄雄壯,沒有一個姑娘敢嫁給他。
焦尺索性開了個豬肉鋪子,當起了殺豬匠。
他這輩子殺人、殺豬。
不是他喜歡殺戮,而是他天生為了殺戮而生。
一瀉千裡的靈氣瞬間包裹住他受傷的手掌,那雙古井不波的雙眼也終於亮了幾分。
圖予猽還沒反應過來,一隻大手忽然拽住他的臂膀。
儘管他反應很快,也並沒受到什麼傷害。
但“呲啦”一聲,他肩膀直到手臂的衣衫都被撕破了。
怒火衝天的魔修身子微微戰栗,一個詭異的法決自他胸腔亮起,頓時無數張牙舞爪的陰魂從他胸口撕扯著爬出,朝著焦尺鋪天蓋地而去。
……
南方殿中,奚存劍有些無奈地活動了下肩胛。
他跟錯人了。
當時進入大殿的人太多,一時不慎,竟是跟成彆人,把謝千柉跟丟了。
他搖頭歎息:“我最怕打姑娘家家,這不是讓我為難麼?要知道我也算憐香惜玉,最看不得姑娘受苦,如今要我……”
他身前兩個女修對視一眼,紛紛拔出法器,朝著奚存劍一並殺來。
先將這油嘴滑舌的死男人砍了再說!
而最後一處大殿之中,謝千柉赤著精壯的臂膀,站在金台之上。
他青色的瞳冰冷至極。
可惜了,沒找到那魔族的正確方位,不能親手除魔。
青年涼薄的瞳淡淡掃過眼前七八個修士,看著他們警惕地相互打量,卻都不動手。
他忽然開口道:“你們,一起上吧。”
幾個修士乍一聽還以為聽錯了,等確定謝千柉要一人挑所有後,幾個男修頓時如點炸的□□桶。
“好大的口氣!”
“我倒要來會會你!看你有幾分能耐口出狂言!”
找到統一的對立目標後,眾人頓時使出各自的武技,各色靈力儘數砸上了謝千柉的身上,將他淹沒在其中。
*
抽出寬刀的一瞬間,抽搐的魔修抖動幾下,在大殿中炸成了一團霧氣消失不見。
沒了主的蛇劍化成一條遊蛇掉在地上,想迅速遊走,卻被不遠處飛旋而來的大刀斬斷了七寸。
斷裂的蛇身瘋狂地扭動,最後僵直不動了。
陳隱擦了下臉頰上的血漬,心裡歎息。
這一戰打的不容易。
倒不是說那魔修有多麼厲害,他就像是條滑溜溜蛇。
一開始怎麼也打不到抓不住,攪的陳隱心煩不已。
她走到斷蛇跟前,將插入地麵半截的大刀拔出,握在手中,遙遙地看向了金玉台上。
金光四射的台上,傅重光微微撐著首。
“恭喜得勝。”
陳隱未曾說話,隻是握著刀柄看著他。
傅重光看著那團模糊的麵孔,一個荒謬的猜測浮現在他的心頭。
他一時失語,又覺得很有意思,問道:
“怎麼,你現在是想和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