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隱運氣很好, 從這邊進入大殿的隻有三個人。
一個魔修,剛剛已經敗於她手。
而另一個亦敵亦友。
金碧輝煌的殿堂之中,隻有他們二人俯仰而立,
傅重光坐在金玉台上,模糊不清的臉龐定定地看著下方的陳隱。
“你想和我打?”
他失真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中更顯縹緲, 分不出情緒好壞的話語中, 分明暗藏殺機。
陳隱驟然攥緊了手中的大刀。
她當然想。
無關愛憎,是麵對勁敵時的血液沸騰、不甘, 全都化為湧動的戰意慢慢爬上的她的心頭。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壓抑的情緒,纏繞在陳隱周身的意之力緩緩包裹住她手中的大刀。
那半人高的刀背被銳氣沾染,刀麵輕顫著。
隻肖持刀人一抬手, 如山一般的殺技便會傾如山倒,殺像金玉台上的白衣傅重光!
就在這時,兩人腳下的金色磚地震顫起來, 頭頂有金灰飄落。
震動幅度很大,仿若有什麼沉睡中的蟄伏巨獸被踏入大殿中的不速之客們驚醒。
陳隱身子不穩, 猛地將手中的大刀插入地麵。
堪堪站住, 她腳下的金磚便裂開數條地縫。
碩大的金玉台也被這股地動掀翻,台麵傾斜轟然倒塌, 重重的砸在地上。
金石破碎之際, 整個大殿都揚起陣陣飛煙和塵土, 巨大的轟鳴聲在抖動的殿宇中久久回蕩。
而在石台坍塌的一瞬間, 有一抹皎白的身影直入穹頂, 消失在瑟瑟落下的金石間。
陳隱在地麵裂開的那刻,便抽出手中大刀。
她運起靈氣微微借力, 整個人如同飄絮一般蹬上了盤龍柱上的凸起;
落腳之處亮起一點熒光。
她再一曲身, 走蚓驚蛇, 躲過幾塊巨大的金色碩石,翻身退到大殿的邊緣。
落地時她稍稍矮身,鬢角的青絲被衝擊氣流吹的飛揚,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正中上升的流沙台。
打鬥之中,諸人早就將那緩緩流淌的沙漏拋擲腦後。
不知何時,那漏鬥中的金沙已經流到了底,宣告著平靜被徹底打破。
隔絕四個殿堂的禁製也在流沙淌儘後徹底破開。
隻見四周的鏡像仿若水紋,泛起了動蕩的漣漪,禁製碎成了數塊。
登時陳隱的視野內,便多了好幾個人。
……
大殿之中,肆虐的動蕩並沒有阻止打鬥中的人。
隨著台柱斷裂,一個壯碩的身影被猛地打飛出去,狠狠撞在盤龍柱上。
轟隆隆的巨響和抖動聲遮蓋了焦尺的悶哼,他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好幾圈;
剛剛停止,魔氣凜然的青年又轟出一拳,直接將他上頭搖搖欲墜的碩石轟碎。
無數破碎的大小石塊砸了下去,煙塵滾滾,很快就在盤龍柱下堆積了一座小山。
砸落的響聲讓人頭皮發麻。
想想也知道,被這些大石頭砸在身上,恐怕要被錘成一灘肉醬。
這個殿中的幸存者還有兩個,其中一個就遠遠地站在盤龍柱旁邊。
他眼睜睜看著焦尺被砸進石頭堆裡沒了動靜,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圖予猽的手段十分狠毒。
他不直接殺戮,而是像玩弄獵物似的瘋狂折磨人。
尤其是焦尺這個敢‘挑釁’他的傻大個。
魔修臉龐猙獰陰狠,慢慢朝著盤龍柱走去。
路過一個幸存的男修時,那個修士瑟瑟發抖,不停地往後退。
可滔天的魔氣和惡鬼瘋狂撲向那修士,不出片刻,慘叫的人便沒了聲息。
狂嘯的惡鬼哭著撲向了最後一個幸存男修,將那人嚇的麵色巨變。
“彆殺我!求求你彆殺我!”
圖予猽緊皺著眉頭,剛要下令讓惡鬼吞噬這人,便聽到陣陣機關撬動之聲。
他一回頭,看到遠處流光了的沙漏正在緩緩上升,而周圍的禁製也隨之破碎。
其他幾個殿的幸存者身形逐漸顯露。
他一揮手,惡鬼尖利嘶吼著,撲上去撕碎了最後一人。
謝千柉一雙珈藍佛眼無聲地流轉,赤著的上身傷痕累累,側腹處的血洞皮開肉綻。
整個大殿隻剩他一人。
周圍碎石隕落轟鳴不斷,可青年像是聽不到也看不到一般,神情漠然。
而他身前腳下,無主的法器落了一地。
察覺到空間的異動,他抬頭望去,隻見隨著金色漏鬥不斷上升,視野可見的人又多了好幾個。
這邊大殿中,奚存劍被兩個女修追著滿大殿的跑。
他身法極好,撲朔的身影在金碧輝煌的殿宇和浮雕上到處翻飛,嘴裡卻還喋喋不休。
他寬大的袖擺被風吹的蕩起,像隻張著翅膀滿屋子竄的大撲棱蛾子。
“彆追了!你們彆追我了!”
“小姑娘家家知不知羞?哪怕我英姿瀟灑風/流俊俏、讓你們一見傾心,可我們是不可能的!”
二女修本就起了殺心,又被吊著滿屋子的亂跑,愣是捉不到奚存劍的衣角。
此時再聽他口出妄言,其中一使波痕劍的女修氣的臉色漲紅。
“賊子!看我殺了你!”
苦著臉的奚存劍正揮著袖擺飄忽著,忽然整個大殿都開始震顫;
他原本的落地之處一空,腳底一滑竟踩了個空。
見狀另一個略矮的女修深色一暗,兩段遊蛇般的水袖雙手拋出,直卷上奚存劍下墜的身形,朝著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
一柄波痕劍順勢起挑,就要刺穿被裹的像個蠶蛹似的青年人。
呼吸間,水袖中充氣般地漲大。
那矮個女修麵色一變,連忙抽回自己的寶器,可惜太晚了。
隻聽轟隆隆的震顫中一道刺耳的“呲啦”聲,兩條水袖被人從裡頭撕裂,片片殘痕如柳絮一般紛紛落下。
失去本命寶器的女修如遭重創,一口心頭血噴湧而出。
她堪堪摔在地上,一張臉刷白如雪,猛地朝著前方看去,一雙眼中儘是驚懼。
隻見一青年修士迎風落地,他一手捏住那個波痕劍修的脖頸,一團灰色的死氣被他踩在腳底;
若是細細看去,便會發現深灰色的死氣凝聚成一柄劍形。
奚存劍手一用力,“咯嘣”聲便響起,一團霧氣在他掌中炸開。
他落地後腳下濃灰縮小,變成一把灰色的霧劍握於他掌中。
又拍了拍衣擺上的金粉,嘟囔道:“什麼大能啊,用的是不是真金?”
青年嬉笑於形,可那失了水袖寶器的女修唇卻在抖,一雙眼眸死死盯著他手中的霧劍。
“北劍……”
“你是奚存劍。”
青年人打了個響指,“答對了!看來小爺我的名聲還是要比謝千柉響亮點。”
如果說如今的修仙界有天才一輩,僅憑武器或是一個照麵便能讓人知曉他的身份。
那麼有二人必在榜上。
南刀謝千柉,北劍奚存劍。
這二十年來中三千的不世天才,也是蛻凡的第一二人。
沉沉死氣繚繞在青年的掌中,他踱步走到矮個女修身前,笑道:“下回彆追我了。”
說著,矮個女修便被一團灰霧吞噬。
轟鳴之中,奚存劍還沒拔劍起身,便錯愕抬頭。
隻見沙漏懸浮,四周的禁製不知何時儘數破裂。
遠處好幾個修士都正在‘瞧’著他。
而他呢?正和一女修貼的極近,怕不是要被人誤會!
他慌忙抽出噬魂劍,身下炸成一團霧氣,為了表示自己清清白白沒做什麼,他還一蹦三尺跳到老遠,揮揮袖子驅散周身的霧氣。
“彆看我啊,小爺我什麼都沒乾!”
其實陳隱等人根本就沒看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芥子空間剩下的人都暴露在一個空間。
所有人各懷心思。
沙漏代表著什麼?四個殿堂合為一體又是什麼意思?
陳隱往後撤了兩步,視線在這金色大殿中打量一番。
這裡是巨魔的識海,也就是棽添的老巢,她總覺得那魔尊就在某個地方看著自己,想必又在謀劃著什麼坑她的戲碼。
似乎是為了響應她的猜測,正中的金色沙漏忽然炸裂開來。
巨大的爆破聲讓毫無防備的眾人心中一跳。
隻見沙漏底端的金色流沙像一灘液體似的流動起來,且慢慢漂浮在半空中。
奚存劍不知何時跑到了謝千柉的跟前,眼睛盯著那團光亮低聲道:
“我去,真的有傳承寶貝,咱們倆要不要聯手搶了去?”
誰知謝千柉理都不理他,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左側的儘頭。
那囂張的尊者徒弟就站在那裡,一身洶湧魔氣,所在之處冤魂厲鬼環繞嚎叫。
看到那團金色流光不停地搖晃,陳隱心中有種不妙之感。
她不動聲色地往盤龍柱後躲去,卻見那團金色流液跟著晃蕩,頓時變了臉色,飛快地向著身後遁去。
奚存劍瞪大了眼。
隻見之前那踏入‘天羅地網’的女修不知怎地就開始往殿外跑。
可最最離譜的是,殿中那亮的刺眼的金色流光竟像是有生命似的,忽然動了。
它直追著那女修的方向射去!
“草!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小爺我霸氣外露,站在人群裡是頂頂顯眼的那個,天賦更是好的沒話說。這寶貝瞎了眼了去追一個凶悍的小姑娘?!”
“那丫頭有什麼好?要身材沒有,要氣質遠不及我……”
他第一反應竟不是寶貝跑了要奪寶,而是不可置信、痛心疾首。
仿佛那流光去追陳隱,卻不來追他,就是天生瞎了眼。
金玉台塌了,傅重光便換了塊橫在大殿邊上的碩石坐著。
他對這些人還有所謂的秘境寶物都不感興趣。
要不是為了跟著陳隱,他或許連這殿門都不會進。
此時見那向來穩重的小女修忙不迭地朝著殿疾奔,像是在被惡犬追逐;
身後的金色流光又緊追不舍,一人一光都竄的飛快。
傅重光微微勾唇,有點意思。
一個是對送上來的機緣避之不易,一個是天上的餡餅死纏爛打。
眼瞧著陳隱的身影就要到了眼跟前,他從碩石上一躍而下,準備給她讓空。
變故就在此時發生。
隻見那團流光突然一分為二。
一團倏忽撞入陳隱的體內。
而另外一團,在陳隱同傅重光擦肩而過時,竟是沒入了他的體內。
傅重光:?
光團沒入體內之時,就像是一團涼涼的液體浸透了胸/前的血肉。
再之後便沒了聲息。
修為沒有暴漲,也沒有什麼傳承功法出現在二人的腦海中,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等光團徹底消失在二人體內,其他幾人才反應過來。
奚存劍瞠目結舌,這麼草率的?
他撓了撓頭,“行吧,這機緣有個性,本大爺也不強求……”
陳隱在大殿的石門之前停住腳步,殿門不知何時已經關閉,她無奈歎息。
這一切都是棽添搞得鬼,為的便是讓芥子空間中的其他人將矛頭指向她。
而那團金光恐怕就是一團靈氣,是他用來裝神弄鬼的。
隻是……
她一轉身,看向身後那月白長袍的傅重光。
隻是芥子空間屬於巨魔一族的傳承小世界,就算有靈氣,應當也隻會和她有感應。
為何這團金液最後會分化沒入傅重光的身體之中?
傅重光摸了摸胸口,抬眼去瞧陳隱。
他也很好奇這是怎麼回事。
不等他開口,後方忽然一道劃破寂靜的長嘯聲,尖銳刺耳隱隱有萬鬼齊哭。
陳隱神色一緊,隻覺得眼前一片燎原的火海如紅潮似的衝入眼底。
她睜開雙眸,發現自己腳下是一片猩紅的粘膩。
一隻潰爛的腐手猛地從血海中伸出,死死地抓住她的腳踝,有惡鬼從血漿之中爬出,想把她拖入深淵。
遠處是一個一望無垠又深不見底的巨坑,無數惡鬼在地底呼喚著她的名字。
尖嘯聲,哭泣聲,咒罵聲。
惡意排山倒海地擠入陳隱的感官,這十八層地獄實在太真實了。
可她隻迷茫了一瞬,浩然的劍意便從她識海中化形為一道巨劍,從天而降劈開了眼前的血海無涯。
她抬眼望向遠處,隻見那圖予猽手持一頂紅色的八角小鼎,一身宛如實質的魔氣將那一方天地染成一團黑紅。
古往今來,沒有幾個修士能抵得過傳承寶物的誘/惑。
修為再強大的修士,隻要有欲望,隻要想不斷地變強,在麵對天材地寶時很少有不動心的。
一旦心動,就會引發種種爭奪、衝突。
巨魔一族便是抓住了三界修士的欲念,捏造出這芥子空間和莫須有的傳承。
為的便是讓‘幼崽’在一次次衝突中看清人性、不斷摸爬滾打地成長起來。
而陳隱這一路上也確實遇到了數次危機。
或是偷襲,或是殺陣。
這些人不是宗門中弟子們點到即止的搏鬥,不是長輩留有餘力的教導。
是真真正正的生死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