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悲哀是為了地上的殘劍。
不錯,那劍已殘。
一柄被失了風骨的懦夫拿在手中的劍,此時跌落在地,層層冰霜如蛛絲一般纏繞在那喪失光澤的劍刃之上。
其實餘關山的劍意已收,按理說這朔雪冰霜的威力不會如此強悍;
可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孕養出劍靈胚胎,對劍有了更深一層的感知。
他分明能感覺到來自這柄劍傳來的悲哀之意,它在為了自己不得明主而悲哀,甚至不再抵抗,任由朔雪劍意侵蝕。
聲聲刺耳的“咯嘣”聲,精鐵所製的長劍節節崩壞,最後成了一堆霜白的碎片。
餘關山白無血色的臉更難看了,他上前用衣擺包住地上的碎片。
這時候麵如死灰的洪強才漸漸回神,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輸給了一個他看不起的外門人。
他瞧著餘關山將殘劍碎片攏入懷中,忍不住嗬道:“你想把我的劍怎麼樣……”
開口時氣勢倒盛,可當餘關山那雙冷冽的眸子掃來,洪強的聲音越來越弱。
餘關山冷笑道:“劍是好劍,可惜人不配。”
此話一落,洪強臉色漲紅如豬肝,憤恨看著餘關山。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配?
一柄花錢買的死物而已,一把碎了便再換一把,什麼所謂的劍有靈不過是一句笑話而已!
一個區區引氣期的外門弟子,竟然敢譏諷自己。
洪強還想說些什麼,可惜勝負已定,兩人的身份牌同時響起,分數劃分完畢。
隨著演武場的分裂,餘關山拿著離旋劍抱著一堆灰白碎片,漸漸往上升。
洪強逐漸看不到他的臉,到最後連他的腳後跟都看不到了,因為他也在往下降。
不知為何,他心裡忽然有種荒謬的緊張,仿佛今日之後,自己真的會追不上餘關山的腳後跟。
洪強強迫自己不要瞎想,不過是一個引氣期而已,自然有齊哥收拾他!
遠處觀戰的齊靖宇麵色一直很沉。
他何嘗看不出洪強的劍術垃圾,可真當洪強敗落於餘關山之手,他還是忍不住低罵一聲:
“廢物!”
跨階還比不過,簡直廢物!
更何況洪強還是打著自己的名號去的,豈不是更讓餘關山春風得意!
這邊餘關山腳步有些虛浮,從演舞台回到了看台,早就在此等候的陳隱和周敦恒趕忙迎了上去。
周敦恒見他麵色不好,也不多說什麼,隻揚著笑臉誇他牛,跨階還能堅持這麼久、還能贏。
眼眸微垂的青年忽然道:“我能贏,還虧了你為我備的補氣丹藥,不然我撐不了這麼久,早就敗了。”
餘關山泛白的唇微抿,衝周敦恒道:“謝了。”
周敦恒像是被雷電了一番,呆愣愣地瞅著餘關山,壓抑不住的笑慢慢爬上臉龐。
“咳咳!丹藥,丹藥根本成不了事兒,還是你牛逼!”
其實周敦恒有的時候也會在心中落寂,他覺得或許餘關山隻想和陳隱交好,而自己隻是個順帶;
又或許自己當時不主動找上陳隱,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會有交集。
他們二人是真正的天之驕子,而自己隻是這個小團體中的一個意外。
若當時大平沒有自己拖後腿,陳隱也不會陷入危險之中。
這樣的想法周敦恒有過很多次,但他隻是自己在心中默默地想想,把這股淡淡的落寞化為動力瘋狂修行,試圖追趕陳隱和餘關山的腳步。
可是今天,餘關山沒有看不起他那些外力丹藥,他用了還很鄭重地告訴自己:
我能贏,是因為有你幫助。
他把自己當兄弟。
周敦恒心裡浮起了淡淡的酸脹感,他眼眶有些紅,卻還要強裝笑嘻嘻的樣子掩飾自己心中的激蕩。
陳隱見狀有些無奈,什麼也沒說,隻是上手拍了拍周小少爺的肩膀。
其實回來後陳隱也能感覺到,周敦恒的狀態不對勁,他總覺得他虧欠自己,實際上一切的選擇都是陳隱權衡利弊自己做的。
更何況,她從來沒有後悔過救周敦恒,所以也就不存在什麼虧欠。
夥伴兄弟之間,何來的欠?
她眉頭一挑,“好啊,你背著我給他準備東西。”
周敦恒扯著嗓子道:“那是因為他還沒築基呢,你不是已經築基了麼……”
說著,微帶點鼻音的周小少爺狀似無奈,“行行行,明天補給你!真是的,我還沒成家娶老婆呢要先墜倆窮光蛋拖油瓶了,老周家這點家底……”
三人什麼也沒說,但彼此間細微的隔閡就在嬉笑中悄然消失。
餘關山又被喂了一顆丹藥,唇/瓣這才有點血色,他看著陳隱二人,忽然嚴肅下來。
“接下來的大比,我或許不會參加了。”
周敦恒還沒感動完,猛地一聽眼睛又瞪圓了,“你說什麼?”
餘關山麵色很平靜,他道:“我準備再次衝擊築基,今日一戰,我又有了些感悟。這次我要閉死關,沒有萬全的把握我不會嘗試。”
“所以,如果我出關之時大比還未結束,那我就回來繼續參賽。”
他其實並不在乎自己能否進入岐台道院,因為上古秘境能增加人的修為,卻不能提升劍修對劍意的感悟。
這次不一樣。
他通過和洪強一戰,幾乎榨乾了他體內的所有靈氣,在瀕臨崩潰之際,他感受到一股很奇妙的氣場。
仿佛手中的離旋劍正在輕輕呼喚他,有什麼生靈要從劍體中破土而出。
而親眼目睹了劍隕,更是讓他心中縈繞的玄妙感更加強烈。
若是他不去感悟,也許這玄妙消失後,他會後悔終生。
對於一個劍癡來說,沒有什麼比劍更重要了。
陳隱隱約能感覺到餘關山的意圖,她點點頭,隻說了一句:“等你回來”。
周敦恒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也沒再說什麼。
黑夜降臨,演舞台之上的耀眼光芒逐漸消失,三人回到了住處,開始總結感悟今天的一天的收獲。
周敦恒在洞府之中打坐,他今日心中鬱結蕩然無存,此時再回想白天的所聞所見,竟然逐漸沉浸進去。
四周的天地靈氣慢慢朝著他的方向彙聚,將他包裹在其中,從他的穹頂往體內湧入。
等他再次睜眼時,眼底還帶著些迷茫。
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破境了,引氣大圓滿。
餘關山的洞府之外,白衣劍修親手刨開了門口的土層,而後將一旁布包中的灰白碎片放入土中,又毫不嫌臟地慢慢蓋上土層。
他在自己的門前,給這殘劍立了一個小小的劍塚。
他又將閉死關的禁製布下,一切準備就緒後,朝著洞府中走去。
內門山中,雙膝盤坐正在修行中的陳隱忽然睜開雙眸,似有所感般朝著外門山的方向看去。
過了片刻,她才再次閉上了雙眼。
而縈繞在她周身的靈氣也逐漸濃鬱起來,再看她修為,竟已經到了築基五段圓滿,還差一點點便能捅破那層‘窗戶紙’。
不知為何,陳隱心中總有股淡淡的不安。
她總覺得自己修行的太快了,不止一個人說過,她修行速度快得不像個人。
識海中的棽添感知到了她的想法,禁不住冷嗤一聲:“人人希望自己一日千裡,你修行快倒是還嚎起來了。你還是祈禱自己能入岐台道院、能順利拿到魔種再說吧。不然你就算修行再快,也隻能一輩子止步蛻凡而無法淬丹。”
陳隱感覺這巨魔越發像個聒噪的小老頭,最令人煩躁的是,他時不時還能感知到自己心中所想;
一旦感知,必要陰陽怪氣地插上兩句。
棽添大怒,妖異荼蘼的麵孔浮起怒色,“你竟敢嫌我聒噪?!”
陳隱:對,就比如現在,簡直聒噪的很。
她神識調動了識海中的‘意’之力,將棽添的聲音給屏蔽,又開始專心修行。
之後的幾日裡,陳隱和周敦恒一直保持著一日一戰的頻率。
而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的,自己碰上的都沒有太厲害的,最高不過是築基六段。
因為她便一直沒有動刀,而是用純肉/體的力量去抗衡,權當是在鍛體了。
像築基四五段之後的修士在這種強悍的攻勢下,還能抵擋一二;而修為再低些的,便覺得很吃力了。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赤霄門那個一舉爬上伏天碑的陳隱,是個罕見的女體修。
因為隻用肉/體對戰,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陳隱隻會鍛體。
沒人想過如果一個修士不僅僅鍛體,她還用刀劍,還習武技。
因為潛意識中,這是不可能的。
“她肉/體確實強悍,幾乎可以和塗山塢體修前三相比,但是越是到後麵碰上修為高的,體修反而不討好。因為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修士,根本就不會讓你近身的。”
“看著吧,她啊也就隻能走到這兒了。”
“再讓她風光一天,明天看師兄師姐們怎麼挑她吧。”
一連十九天,陳隱沒有輸一局。
因著全勝的戰績,她的積分也在穩步上升,但她並不關心這些。
每天打完了,她就擦擦汗回去感悟反思,每一次的戰鬥,都會讓她經驗爆漲。
直到抽簽製的最後一天,陳隱已經到了築基六段。
而從周敦恒激動萬分的話語中,她這才知道自己入了前三十。
陳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說什麼?我,入前三十了……”
前三十這麼好入的??
經過周敦恒一番解釋之後,陳隱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由於此次大比按照積分排行,也就是說取蛻凡之上積分最高的前二十,和蛻凡之下積分最高的前十名,便算作前三十。
自從開賽之後,伏天碑的名次每天都會有劇烈變動,而金墨書寫的名額也從五十變為了三十個,實時追蹤積分最高的三十人。
而這些天來,不斷有人被淘汰,蛻凡之上還好,蛻凡之下的一千四百多人已經縮水到六百出頭了,直接淘汰了一半還多。
在越來越少的基數下,哪怕是築基的幾位巔峰強者,為了搶奪分數也難免會撞在一起。
他們這些天打的轟轟烈烈,有贏有輸,分數自然也變動極大。
越是高分,輸了直接去除一半便顯得更讓人肉疼。
哪怕是周敦恒運氣還算不錯,已經摸到了引氣大圓滿的屏障,能在諸多丹藥符籙的加持下和築基初期打個平手,也碰上了兩次築基後期的修士。
他自知哪怕是用了所有的符籙也打不過了,直接自己認輸。
認輸之後他的分數一下便折了一半,堪堪掉在五百名的最後。
可陳隱不同,她佛的很。
她一天隻打一場,打完了就撤,且每次一輪到她,上去就是錘上一通。
偏偏連續十九天,她一次強者都沒碰到過。
連贏十九場,幾乎是整個場上贏率最高的前幾位了,她的分數自然而然也在一直往上漲,從來就沒掉過,現在排在十位中的第六。
看著那串金燦燦的大字‘陳隱’,陳隱滿臉茫然。
嗯?這就進榜了?
不知有多少人背後羨慕嫉妒陳隱的運氣好,覺得她之所以能走到這個地步,都是踩了狗/屎運。
也有無數等著抽簽製一結束,就上去將這個渾水摸魚的‘菜雞’打敗的修士。
陳隱,毅然成了蛻凡之下最大的一塊香餑餑。
哪怕是幾個築基大圓滿,也都盯上了陳隱。
要知道一旦贏了她,那加的分便能讓任何一個人輕鬆登頂。
時間越過越久,周敦恒比陳隱還緊張,看著她照樣晚出早歸,每次一現身便被一群眼睛發紅的人盯著,簡直像是被入扔進狼堆裡的肉骨頭!
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感歎:“運氣差點也挺好的。”
陳隱:……
她自然也能感覺到周圍人灼灼的目光,但是她並不在乎。
或者說,她不懼怕任何一個人。
抽簽製的最後一天,陳隱慢吞吞進入了演武場,一現身,無數目光便盯在了她的身上。
無數修士心中冷笑:嗬,今日就是你最後一天風光日子了,等明天一早,我便要踩著你登上十人之位!
陳隱毫不在意這些目光,照樣開始一日一行的抽簽。
其他暗中觀察的修士暗戳戳地偷瞄,看看今天這好運的體修又抽到哪個‘菜雞’。
光亮漸漸散去,陳隱看清了上頭的名字。
而她周圍偷瞄的修士也看清了。
“天元門,鬆席海。”
短暫的寂靜之後,整個看台意識到了什麼,頓時沸騰了。
“臥槽!那個體修的好運終於要完了!她抽到鬆席海了!”
“我看她那幅樣子不爽了很久了,終於有人要收拾她了!”
“鬆席海正好排在12名,現在加上陳隱的分,恐怕會到前三去。”
“為什麼抽到的不是我啊?!”
“……”
聽著周圍毫不掩飾的討論聲、奚落聲,陳隱的眼眸微微亮了。
哦豁,抽到大佬了。
鬆席海,天元門弟子,前幾日剛剛破境築基第八段,算是南刀謝千柉的師弟。
他雖然還沒正式拜入第一刀的門下,但是因為使刀天賦強,已經被指導幾次,隻能他破境蛻凡便拜入第一刀的門下。
視線中慢慢出現一個黑衣少年,陳隱的手終於摸上了沉寂了十九天的儲物戒。
巧了,她也有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