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比持續四十天, 哪怕一天一場,一共也要比四十次;
更何況之後的挑戰賽中,一個擂主或許會遇上接連被挑的時候。
若是有運氣不好的, 一次大比下來能打上百場, 這是一場持久戰。
初戰結束之後,大多數修士便停止繼續比鬥,選擇恢複和觀戰。
陳隱從演武場上一躍而下,而另一頭周敦恒也從自己的演武場中跳了下來, 兩人回到自己的看台處。
周敦恒抱著後腦,臉上帶了些喜色道:“沒想到我還有點運氣。”
他腰間的身份牌很陳隱一樣, 都加了五分, 現在顯示的是“15”。
視線朝著陳隱身上的傷處瞧了兩眼,青年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你什麼時候變成體修的打法了?”
陳隱道:“在外麵的時候碰到一些事情,便學了些鍛體的功法。”
她說完,沒發現身邊的夥伴神色一怔;
她還不知道就是自己這一句話,周敦恒的腦海中便浮現出許多畫麵。
無一例外都是她慘兮兮地摸爬滾打, 萬分驚險地被魔修追殺, 為了活命隻能‘被迫’學習鍛體, 說不定還吃儘了苦頭。
短短兩個呼吸的空檔, 陳隱的形象便成了一個苦苦掙紮求生的小可憐。
周敦恒像個百寶箱,除了有數之不儘的高級符籙和丹藥, 各種小玩意兒也多得很。
他先是從儲物戒中取出一粒恢複丹藥遞給陳隱,又很貼心地取出兩方帕子,一個給陳隱擦擦蹭破的手掌, 另一個則自己慢吞吞擦拭起在演舞台中落的灰塵。
似是因為富貴有錢的身份已經暴露, 他在陳隱和餘關山二人麵前也就不裝了, 各種龜毛的小習性也自然顯露。
不知從何時起,周敦恒=有錢這個觀念便深深植入了陳隱的腦中。
她看了看手中的丹藥瓶子,也沒和他客氣,道了聲“多謝”之後,打開瓶口倒出一枚咕嚕咕嚕轉的丸子塞進嘴裡。
剛一入口,清甜的藥力便化為靈液流入喉中。
陳隱隻感覺自己身上各處隱隱作痛的擊打傷口飛速恢複,照這個勢頭,再上去打一場也不是不可以。
她心中有些意動,但並沒有再上場。
因為餘關山還未結束戰鬥。
他似乎遇到了一些問題。
但陳隱最先看到的,並不是餘關山,而是好幾個更高、更突出的台子。
她剛剛贏了一場不假,演武場拔高不假。
但還有幾人腳下的台子已經升得更高,他們連贏了兩場了。
突出的零碎台子在偌大的‘天塹’之中異常顯眼,一眼望去,都是幾個有望奪冠的熱門選手。
蛻凡期之上的演武場上,除卻傅重光以外的兩個淬丹期的修士都贏了兩場。
正如同引氣難以抗衡築基,蛻凡想要贏得淬丹,更是難上加難!
兩個淬丹修士連勝兩場,看著依舊風輕雲淡。
陳隱神色一緊,見那二人竟然又開啟了演武場,要再戰。
或許對於他們來說,贏已經是必然的,其他人還不足以被他們放在眼裡。
他們更關注的便是誰的積分更高,能夠登頂。
陳隱聽到另一邊有修士崩潰似的怒吼著,看去發現那是個青年男修,一襲斷嶽宗服飾,周敦恒之前還和她提過此人,據說是很有希望奪得名額的蛻凡修士。
不知為何,他一臉頹唐和不甘,在一群同門和長老的阻攔中也無法平靜。
周敦恒見陳隱視線瞧過去,小聲道:“這人簡直倒黴到家了,他已經出局了。”
陳隱有些不可置信:“什麼?他不是已經蛻凡大成了……”
周敦恒聳了聳肩,“運氣太背了,他連輸兩場。因為第一場他便碰上了那個淬丹修士,第二場……他抽到了另一個淬丹修士。”
這下陳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人的運氣怎麼就能背到這種程度。
二百人中唯二的兩名淬丹修士、這百分之一的概率,被他連碰兩次。
若是按照常規比賽流程,他蛻凡大成的修為足以傲視群雄,甚至在伏天碑中也排到了前三十名,稍做努力獲勝的幾率極大。
也難怪這人心態崩潰難以接受。
比他還差許多的修士們還在往上升,可他第一天就被淘汰,這樣的結果讓一些自認為運氣不重要的修士也心頭一緊。
這番場景通過‘天塹’之上的嵐水鏡投到了山腳下,無數觀戰的散修也被這結果驚得不知說什麼好。
而將全部身家壓在這修士贏的一些賭徒開始哭天搶地。
除了那兩名淬丹修士,還有兩個蛻凡期和三個築基期的修士演武場同樣凸起。
三人中,一個是斷嶽宗築基期第一人:杭赴希。
陳隱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修士的真容,她對斷嶽宗弟子的印象其實並不好,但這位內門大師兄卻一身浩然正氣,幾乎能同陳隱識海中的那道‘意’之力相媲美。
這說明這位築基第一人定然一心向道,不是那種奸詐狡猾之人,令人心生好感。
連戰兩場,一襲藍袍的青年修士吐息依舊很穩,看起來還能再戰。
但他並沒有繼續,而是選擇就地打坐,一團靈氣將他包裹在其中,與外界隔離。
而另外兩位,其一身形較矮,先入目便是一顆圓滾滾光亮亮、帶著戒疤的腦袋。
這小和尚一襲黑中透紅的海青,額間一點朱紅,麵如白玉,周身若有金光,此時作合十禮於胸/前。
哪怕他麵容年輕,可那張麵孔令人一見便心生敬意。
這便是忌佛寺的那位佛陀轉世,法號‘釋人’。
遠處奚存劍勝了一場,便不再比試,直接跑到了看台看得津津有味。
按他的話來說,大比還要進行四十天,天天打豈不是要累死。
他嘿嘿一笑,“隻要後二十天挑戰賽多打劫一些冤大頭,分數不就水漲船高!”
此時奚存劍便坐在鴻蒙殿的最前頭,和身後的師弟師妹們滿嘴跑火車。
“你瞧瞧那個謝千柉,那就是死腦筋!要學學你們大師兄,凡是多動腦子,聽見沒?”
“聽到了!”
“大師兄英明!”
身後一群半大少年在不靠譜的師兄帶領下,應和聲響亮。
他身後站著一個垂頭喪氣的圓臉青年,正是剛剛同釋人和尚比試落敗的修士,他難過的並不是因為輸,而是因為自己輸的太快。
甚至他還沒怎麼開始,就已經被強悍的手段終止結束。
見自己師弟興致缺缺,奚存劍皺眉看了眼台上雙手合十的小和尚,道:“你才輸了一場,不是你不好,是那和尚太妖了!你看看他那光頭亮的反光,一看就不正常……”
最後一位連勝的修士,是個女修。
她一襲粉裡透白的裙衫,頭上紮一對圓圓雙髻,臉蛋白軟十分可愛。
可她的實力卻沒有長得那麼無害。
陳隱一見她的麵孔,便認出這小女修便是之前在外門集市上偶遇的那個。
看來她胸前融合的那兩塊詭異鱗片,真的同她有關了。
“那個,就是我和你說的妖族弟子,名為紅離。據說妖族壽命長久,彆看她看著才十來歲的樣子,實際年齡可能已經上百歲了。”
演武場上有人一大半已經空了,許多修士決定調養生息,明日再戰鬥。
也有一些演舞台還在戰鬥。
而陳隱和周敦恒的視線掠過一個個麵生的修士,終於看到了靠裡的餘關山。
一片碩雪之中,青年人的白衣白影幾乎要同演武場中的小天地融為一體。
他對麵那個修士的劍法看著更為華麗,揮劍之時氣勢十分盛大,耀眼的光芒同陣陣破風聲不斷響起。
周敦恒不是劍修,見同餘關山對戰的那個洪強咄咄逼人,大半演武場中都是那瘦猴的劍光靈氣,不免有些擔憂。
“餘關山他……”
“彆擔心,他不會輸。”陳隱沉聲安撫道。
她接觸過劍意,更拿過劍,比周敦恒看得透些。
洪強這人和他的劍法,都是繡花枕頭。
中看不中用。
彆看他劍法耍的像模像樣,又是五彩斑斕的靈氣,又是呼嘯如風的劍聲,但其實他的劍法很空,根本就沒有領悟到所使劍法的真正意義。
這也是為何他一個築基穩固的修士,遲遲無法打敗引氣修士的原因。
若是仔細看去,華麗絢爛的劍光雖然惹眼,但是並不實在,就像是一片空有架子的虛影。
在無聲的落雪覆蓋上來時,便被侵蝕覆滅。
反而是那看似毫無聲息的皚皚白雪,一層一層地堆疊,將整個演舞台中染上一片冷意。
演武場中,洪強死死咬緊牙關,靈氣不斷輸入劍中。
他之所以能和餘關山打這麼久,完全是因為築基期修士的靈氣貯存是引氣的數倍不止,他想的很好,哪怕是耗也能把餘關山耗死。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打到最後唯一的仰仗竟然也隻有耗了。
洪強的心已經慌亂,一股腦的輸入靈氣提劍亂砍,對麵餘關山一直在舉劍格擋、又或是反複遊走。
那少年本就一身白,此時因為靈氣匱乏體力不支,臉色更是白,整個人像是冰雪中的雕塑。
每每洪強覺得自己該贏了,可這該死的餘關山就是死都不認輸!
若是自己輸給了一個引氣修士,同門會如何嘲笑自己,自己又該怎麼和齊靖宇解釋……
這樣的念頭無法抑製地不斷湧入腦海,刺激得洪強一咬牙,劈砍的動作更加瘋狂。
台上的眾位長老也在關注這個演舞台。
他們一開始是覺得,引氣對戰築基還能堅持這麼久,說明這個修士心性堅韌;
可當他們仔細一看,便驚住了。
原因無他,這個叫做餘關山的修士小小年紀,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劍意。
更加令人震撼的是,打鬥之中他手中的離旋劍微微顫抖,時而發出陣陣劍鳴。
這分明是劍靈初孕!
引氣修士自己孕育出了劍靈,這是何其可怖的練劍天賦。
鴻蒙殿中以劍出名,宗門中多為劍修。
而鴻蒙殿的掌門人奚宗主,便是如今中三千的第一劍客,同天元門的第一刀齊名。
他的道侶文彙雅也是一名不弱他的劍修,修‘知秋劍意’,直到現在還有‘雌雄雙劍’的說法。
此時文彙雅死死盯著演舞台中的餘關山,神情有些震驚,“這,這是哪個宗的弟子?!”
之前敗於陳隱之手的塗山塢盧大河的師傅悶聲道:“還是赤霄門的。”
此言一出,眾長老再看乾清道人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深意。
有長眉老者撫著胡須笑道:“看來崔師兄這一屆收了很多好苗子啊,怎麼之前一個都沒聽過。”
自從傅重光橫空出世後,之後的二三十年中,赤霄門的弟子一直表現平平。
反倒是其他幾個大宗中都出了些頗有名氣的新弟子。
赤霄門青黃不接的狀況,直到這次大比被打破。
今年大比中,赤霄門一二代弟子都一般般,三代弟子中著實出了不少耀眼的人物。
除卻陳隱、餘關山和那妖族紅離不說,青平周家的那個、南海殷家的弟子都很不錯,這不由讓眾位長老想起了三十年前傅重光力壓全宗新入弟子時的光景。
乾清道人笑而不語,心道那當然是故意瞞著的。
要是人人都知道赤霄門新一輩天資出眾,他們哪裡還能成長的這麼順利。
那斷嶽宗長老陰陽怪氣地冷哼一聲,臉上帶著虛假笑意,實際上如鷹的視線時不時在幾個三代弟子的身上劃過。
他內心道赤霄門狡詐,竟然不聲不響培養了這樣一批三代弟子,並暗暗記下了陳隱等人的信息,決定一有空百便立即稟告宗門。
四大道宗表麵和氣,實則暗中爭鬥。
尤其是赤霄門和斷嶽宗。
自認為有仰仗的斷嶽宗,在這千年間越來越不滿赤霄門獨大。
在天下眾人的眼中,其他道宗算是一流大門派,但赤霄門不同,在中三千的修士心中,這是超級門派。
尤其是最近千年,兩個門派之間的摩擦變得更多,當年傅重光還未成長起來時,不知道吃了這斷嶽宗多少暗刀子。
下首一直在關注餘關山戰況的陳隱忽然像感覺到什麼似的,猛地抬頭朝著天際的一團濃霧看去。
可是那裡太高、且靈霧環繞,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身邊周敦恒察覺到她的異樣,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了?”
陳隱搖搖頭,“沒什麼。”
她隻是感覺,有一道很不不舒服的視線在盯著她。
她暫且放下心中的古怪,朝著演武場中看去,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
“餘關山要贏了。”
一旁的周敦恒愣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在他眼中,分明是餘關山要敗了,那洪強的劍愈發咄咄逼人,整個演武場幾乎要看不到白雪的蹤跡;
這樣’危急‘時刻,陳隱竟然是餘關山要贏了?
周敦恒知道自己這好友眼光毒辣,便帶著些期許更專注的看。
半炷香之後,原本像是處於劣勢的白色身影忽然一個暴起,周敦恒都沒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稀稀拉拉的白雪倏忽密集起來,宛如一隻雪中的精魄掀起滔天的寒意。
洪強心裡隻有緊張和麻木了,哪裡想到餘關山竟然還有餘力。
他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得手忙腳亂,差點連怎麼抵擋都不知道,隻能堪堪提起手中的長劍,試圖故伎重施。
可是這一次,他的劍沒能提起來。
一寸寸寒霜慢慢爬上了他的劍尖,初時緩慢如藤蔓生長,片刻之後,晶瑩如龜裂的細細白絲飛快爬升,一直從劍尖到劍柄,再到洪強的手。
他拿劍的手被寒冷刺的又痛又麻,幾乎沒了知覺,心中一慌手便抖了。
隻聽“咣當”一聲,洪強手中的長劍脫手落在地上。
對麵的餘關山臉上露出一絲輕蔑和悲哀。
輕蔑是對洪強;
一個劍修最基本的,便是握緊手中的劍。可他的劍甚至不是被打落的,而是他自己親手鬆開的。
這樣的人,稱他一句劍修都是在侮辱劍修、侮辱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