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當空,足有桶粗的電柱如山河吼橫空落下,將陳隱徹底淹沒。
雙九之數過後,雷劫徹底結束。
天際的陰雲逐漸散去,有微風拂過,原本密不透風的天穹露出一點淡淡銀輝。
‘天塹’之中,陳隱所坐之地被雷電轟擊,形成了一個下陷的圓形坑洞,四周焦黑一片,而陳隱就端坐在其中。
她的臉頰上、脖頸上帶著被雷電烤焦的皸裂,一身宗門紅衣袖擺破碎,肩膀處也被烤焦。
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在雷坑中的女修身上悄然發生。
無數天地靈氣宛如旋轉的巨鬥,瘋狂鑽入陳隱的身體。
她就像是一個沒有底的巨缸,源源不斷地吸收著四周的靈氣,存在於她識海中的屏障早就被天劫轟碎。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盤坐在雷坑中的陳隱緩緩起身。
有月下的微光照射在她覆有灼傷的臉上,襯得她瞳如黑曜沉靜如井。
一股內斂卻不容小覷的氣勢從她體內緩緩溢出,雖身形不壯碩,但卻讓見者心驚。
生死一線。
她,破鏡蛻凡了。
*
走出‘天塹’之時,無數道目光隱晦地落在陳隱的身上。
釋人和尚趁著這段時間已經調息好體內的傷,他甚至在陳隱的渡劫中找到了一絲自己的機緣,禁錮的屏障有些鬆動,應該不久便能破鏡築基大圓滿。
見陳隱的身形逐漸靠近,釋人雙手合十,帶著些歉意和真摯感謝道:“今日大比,是貧僧唐突了。”
陳隱微微勾唇笑不達眼底,“釋人師父說笑了,賽場比鬥刀劍無眼,各憑本事。”
雖然陳隱現在猜到了一些真相,但對於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釋人,哪怕他誠摯表達歉意,陳隱雖能理解,卻喜歡不起來。
聞言釋人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陳隱說的對,那場賽事本就是他挑撥在先,不敵在後;
後來雖是自己認輸,但就算他繼續堅持,麵對已經破鏡蛻凡的陳隱,他也無力反轉。
挑戰賽的第一天,一直到入夜才平靜下來。
陳隱一身血氣,都是她自己的,是在雷劫中被電流燒灼的傷痕。
雖然內裡已經開始恢複,但表皮依然帶著些燒焦的氣味,周敦恒迎上來後便蹙緊了眉頭。
他剛要開口,卻聽身後幾個內門女修激動起來。
“那邊是不是大師兄啊?”
“大師兄回來了?!!難道他要參加這次大比麼?”
“若是大師兄參加的話,現在的第一人肯定會被挑翻的!”
“……”
傅重光作為赤霄門三代、甚至是五代中最傑出的弟子,早已成了中三千的傳奇人物。
陳隱聽著這些師妹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飽含了對傅重光的憧憬和崇拜,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麵孔。
她直到現在也尤記初到中三千時,深深刻印在這具身體中的那雙眼睛。
初看似如春水,細觀卻是寒冰乍破毫無感情,冷得人骨頭都麻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隻知這位大師兄的名號,卻還未曾見過他的真容,心中升起一抹好奇。
傅重光,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沿著那些女修所言方向,陳隱抬眼望去。
破鏡蛻凡之後,她的骨肉都被天雷淬煉,五感的靈敏和強大遠非築基時能比。
哪怕是在並不清晰的夜色之中,周圍的環境和人在她的眼中都如曝在白晝。
視線穿過‘天塹’中的層層阻礙,掠過無數喧囂的各宗人群,陳隱的雙眸同一雙深邃的視線驟然對上;
山巒和林蔭的色彩都在此時儘數褪去,她微微閉眼,瞳仁深處如若針刺。
再次睜開雙眼時,那人的麵容逐漸清晰。
銀白如月的長衫穿在那青年修士的身上,襯得他身如長柏;
俊秀至極又帶著些鋒芒銳氣的麵孔同陳隱腦海中那模糊的臉重合,一雙多情似水的眼眸如今冰冷無比,有些出入。
陳隱身子一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人被強行挖出。
電光石火間,她穿過了時光和空間的洪流,身披厚重的黑金龍袍,坐在冷冰冰的金玉大殿上。
她垂眸,目光穿過層層躬身的大臣,落在中後方一個身著四品官服的青年身上。
似上察覺到陳隱的目光,那青年身子身子微顫,極隱秘的視線抬起時正同陳隱的眼眸撞在一起。
那青年唇瓣開闔,最終卻啞聲,隻隨著眾人伏地跪拜,道一句:“帝君萬歲。”
曾經她是笑的天真爛漫的小公主,而他是羞澀內斂的青年才俊;
現在她長眉朱唇麵色冷漠,而他身為不忠臣之子。
天壤之彆。
而現如今,陳隱身處中三千,尋仙大道,卻再次見到了小傅相。
她十分確定,那張臉她記得清清楚楚。
難道小傅相也來到中三千了?
還是說國土真的如那巨魔幻境中所演示的那般,出了什麼事情?
可緊接著,陳隱覺得有些不對。
那張曾經熟悉的、羞澀的麵孔如今無比冷淡,他置身於人海,卻帶著隱隱的疏離,與周圍旁人格格不入。
傅重光亦看到了陳隱的麵孔。
她剛剛破鏡渡過雷劫,此時一身煞氣臉上帶傷口;
如黛的眉眼微蹙,似乎是在打量著自己,卻是同崔穆青所說的那般,這個陳隱變了太多。
至少不會再用那種黏糊糊的視線盯著自己了。
傅重光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從下三千隨手帶上宗門的小女修,竟然會是自己身體異樣的關鍵點。
可為何在此之前,在下三千時,他並沒有在陳隱身上察覺到任何不同之處?
而眼前這個眉心微蹙的紅衣女修,宛若脫胎換骨,和記憶中的那個判若兩人。
這便很有意思。
傅重光感受著心底湧上的情緒,嘴角扯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
他不知陳隱有之前在那芥子空間中沒有認出自己。
若是認出,那她就是在裝傻;
若是沒認出,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會作何感想。
傅重光那張和小傅相神似的麵孔本就清俊無比,平常偽裝溫柔更是得心應手;
此時帶點笑時,眉眼間的冰冷登時便融化許多,仿若多情。
陳隱身後的內門師妹們也看到了,登時都激動無比。
“大師兄笑了?!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笑啊!”
“天呐,之前周師姐說大師兄很溫柔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啊!”
陳隱看著那雙笑眼,心頭有些不快。
小傅相曾在京中便是那些貴女們的夢中情人,好在那時他極懂避嫌,從不在外人麵前多加停留。
怎得一朝來到修仙界,反而孟浪起來了?
他不知自己身為駙馬,未來還會入住宮中登臨君後,不得同外女糾纏不清麼?
當街拋媚眼,不守夫道!
正當陳隱心頭不爽時,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等等?大師兄?
她猛的抬頭,看向遠處傅重光那張臉。
一襲內門親傳弟子的月白服飾,束著一頂白玉冠,此時笑意已淡,登時那疏離感再次籠罩;
他身旁便是乾清道人和崔穆青祖孫二人。
如此扮相,如此身份,他的身份一目了然。
正是赤霄門掌門人的親傳大弟子:傅重光。
腦海中“咣當”一聲,陳隱有些茫然。
這給她的打擊,反而比雷劫還大。
陳隱微微攥緊了拳心,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情。
她整個中三千最不想扯上關係的人、還不怎麼喜歡的人,同她曾經心動過的、她未來的君後長得一模一樣。
可她再怎麼不願相信,事實都是如此。
最開始淡淡的悸動和遇到小傅相的激動,都在他身份變化之後消散殆儘。
周敦恒不知怎得,感覺陳隱雖然破鏡蛻凡了,但整個人好像一下就蔫兒了。
那頭傅重光還想再看看陳隱的反應,看看她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沒認出;
誰知那紅衣女修眉心緊蹙,直接移開了視線,仿佛再也不想看見自己。
傅重光:?
雖然他還不太明白自己拿的是大男主傑克蘇的劇本,也不明白旁人拿的迷妹迷弟劇本,但按照他這麼多年的認知:
他,傅重光,是最受歡迎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將陳隱帶入宗門時,她也是用那種癡慕的眼神盯著自己。
可如今這陳隱不但沒了那種眼神,反而一臉嫌棄。
一個人真的會變化如此之大麼?
*
回到宗門後的陳隱,腦海中一直縈繞著那張臉,一會兒羞澀一會兒冷漠。
她將那張俊臉帶入小說中的男主角,再想想和男主角糾纏的女配們的下場,冷冷一笑。
她手中長刀猛的插入牆中,就像那牆上釘著一個傅重光。
去你的舔狗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