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從孫平三言兩語中,陳隱便聽出主脈在上三千生存不易,更是和斷嶽主脈有著血海深仇;
師門之仇,她也當扛起。
如若那些斷嶽修士真的在岐台道院中出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這番話,同樣在其餘幾個大宗中隱秘說出。
斷嶽宗內,一長衫老道憤恨怒罵道:“那崔老兒仗著自己是主辦者,便給自己宗門的弟子行方便,簡直豈有此理!還有其餘那些宗門的人,竟然附和著,簡直蠢鈍!”
空曠大殿之上,一個灰袍老者坐在上首。
他身子微微佝僂,像是在蜷縮,整個人都有種即將腐敗的即視感,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吞噬他的生機;
這便是斷嶽宗如今的掌門人——被文彙雅直言說修行出問題的泓尹道人。
泓尹道人因為衝關問情再次失敗修為受損,並沒有去天下大比,而是派了他的師弟過去。
他聞言後眉頭蹙著,粗聲粗氣道,間或夾雜著一聲聲咳嗽:
“師弟,你氣糊塗了。那陳隱參賽時不過築基小成,此番在天下人眼底進階蛻凡,也該有她的名額。”
原是這斷嶽宗的長老提言,說陳隱已經突破了蛻凡期,便不能再按照原先那般承續蛻凡之下的道院名額;
若是想獲得道院名額,必須要和蛻凡之上的眾修士競爭前二十名。
可陳隱一個剛剛突破蛻凡的人,又該怎麼和一群蛻凡巔峰者競爭。
此話一出後,向來溫吞的乾清道人忽然開口道:
“王長老此言差矣,這未免對陳隱太不公平。”
斷嶽王長老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知秋劍文彙雅打斷,她笑眯眯道:
“王長老怎麼總是和小輩們過不去,出爾反爾有失大宗風範;更何況全天下有幾個修士能有像陳隱這般修行速度逆天的,她若是沒有名額,恐怕不能服眾。”
一旁其餘大宗的長老早就看他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順眼,順勢踩兩腳,將其氣個半死。
相比於這王長老的跳腳,泓尹道人覺得一個名額而已,需要卡的不是陳隱的名額,而是陳隱這個人。
泓尹道人又是一道低咳,呼喚一聲:“阿勁。”
一道黑影從空曠的地底鑽出,悄無聲息立在大殿中。
一襲黑衫的青年修士恭恭敬敬朝著上首鞠躬,“師尊。”
聞人勁,如今斷嶽宗三代之內最有出息的弟子,也是泓尹道人的親傳弟子。
“那個陳隱,就讓她留在岐台道院裡吧,要怪隻怪入錯了門。”
聞人勁應了一聲,眸中寒氣森森,“師尊放心,不僅僅是那個陳隱,傅重光我也會讓他長眠岐台。”
十幾年前,聞人勁一直活在傅重光的陰影之下。
那人號稱是近千年萬年來最出彩的天之驕子,他怎麼也追不上。
可當傅重光到達淬丹巔峰之後,卻遲遲突破不了,兩年三年……一直到現在,到他聞人勁已經淬丹後期,傅重光依舊原地踏步。
他會用傅重光的血,來證明誰才是三代中的第一天才!
“好!我徒兒有血性!”
泓尹道人聞言後撫掌大笑,一張枯如老樹的臉獰在一起,渾身的灰黑靈霧直衝穹頂,仿若鬼魂纏繞。
他笑罷眸色又沉了些,衝著下方王長老道:
“最近的弟子一茬不如一茬,老祖宗們很不滿意,已經在怪我等無能了。師弟有心思憤懣,不如多花心思去想想,為何那赤霄門能搜羅如此多的天才弟子。”
“難道一直要老祖宗們出手去對付那些源源不斷升入上三千的人麼?”
原本滿臉怨氣的王長老麵色發白,期期艾艾應了一聲,不敢再抱怨。
*
次日清晨,陳隱特意前去拜謝乾清道人。
她直入幽靜的內山,到了大殿之後恭恭敬敬地朝著上首的老者行了禮。
如若說在此之前,陳隱隻將乾清道人當成一個值得敬佩的長輩,那麼在聽周敦恒說了當日雷劫時他親自為自己布陣、又因為自己名額的問題出麵,心中更多了感激之情。
“多謝掌門,弟子感激不儘。”
乾清道人微微抬手,一縷淡淡的微風托著陳隱的手,“虛禮就不必了,修為可曾穩固?”
陳隱道:“謝掌門關心,已經徹底穩固了。”
其實乾清道人更想問的事關於吞天道印的事情,也想問問陳隱是否見到了師祖,有沒有獲得全部的傳承。
但想了想,他還是沒問出聲,而是忽道:“此次前去岐台道院,並非輕鬆之事,想必你師父也同你說過了。特彆要注意同行的其他宗門人,不過你不必太過擔心,此次去岐台會有師兄帶著你……”
陳隱正認真聽著,聽到“師兄”二字忽得心頭一跳,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龐。
應該不會是那人。
聽周敦恒說,內門某同乾清門下四弟子交好的師兄說,那人並不在乎岐台道院,好像是卡在了瓶頸,忙著下山曆練尋找突破的機緣。
她剛剛沉下心來,便聽乾清道人說:“想必你也聽過,就是我門下大弟子傅重光,若是我記得沒錯的話,當時入門時好像就是他帶你來的,算起來你們也有一段因果緣分……”
陳隱腦海中‘嗡嗡’聲一片,“傅……大師兄不是不參加此次大比麼?而且,我和大師兄也隻有一麵之緣,不好勞煩他。”
乾清道人似是因為心情頗不錯,並沒有察覺到她臉上一瞬間的僵色,撫著白須道:“他雖性子冷了些,但你們二人相互照應,在秘境中也算有個幫助。”
想到大徒弟近日來的變化,乾清道人心道:看來徒兒那破境的關鍵之人,就在這次天下大比獲勝者中。
如今最操心的徒弟破境有望,宗門又出了一個不輸於弟子的絕世天才,赤霄門後繼有人!
讓二人同行,這是乾清道人一開始便想好的。
一來傅重光可以在道院中多多接觸那關鍵之人,二來手握師祖吞天道印的陳隱的安全也就大大提升。
從內門山出來時,陳隱身上又多了兩個儲物袋,是臨走時乾清道人塞給她的。
雖然得了長輩的獎賞,但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越是怕什麼,什麼就越來。
一想到即將同行的路上要同傅重光一起,陳隱就一個頭兩個大。
想到那傅重光若是要去岐台道院,勢必會重返演武場,她祭出大刀朝著‘天塹’的方向而去。
剛剛入場,便聽呼嘯的歡呼聲幾乎要將整個天穹掀翻。
無數修士弟子的高呼聲一下便將陳隱的目光引到了演武場上。
此時賽事剛剛開始,隻見一抹月白影弧立於高台之上;
他劍未出鞘,隻是站在場中,凜冽如實質的劍光便從他脊後蔓延,形成一柄虛形長劍的光影。
傅重光的對麵站的是三代中唯三的淬丹修士之一,禦火祠菅空,一襲紋著烈火紋路的宗門弟子服,臉色有些微妙。
他和聞人勁是大比中唯二的兩名淬丹修士,且都在淬丹後期,一旦打起來那很可能就是兩敗俱傷,很不劃算;
二人心知肚明,都不主動挑戰,維護表麵和平。
誰知這和平就在此時被一下打破。
菅空暗暗咬牙,他的積分就比聞人勁高幾分,誰知道這個原本說不會來大比場上的人卻又出現在此。
在此之前,菅空和其他修士一樣,一直被傅重光的壓在頭頂。
直到這十年來他卡在淬丹大圓滿遲遲無法突破,才讓自己和聞人勁逐漸追了上來。
菅空在很早之前同傅重光交過手,他那手劍至今讓他印象深刻。
此時他進退兩難。
若是退縮,那其餘眾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可若是正麵對上傅重光……
青年修士咬了咬牙,周身蒸騰起巨大的火焰,從腳掌一直爬升蔓延到腰間、後脊,連空氣中都傳出陣陣‘劈裡啪啦’的灼燒聲,紫焰溫度極高。
他帶著笑道:“傅兄,許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傅重光像是聽不懂他話中譏諷,隻微微昂首。
“一劍。”
兩字吐出,雖輕如鴻毛,卻讓菅空頓時心中惱怒,認為傅重光這是在譏諷自己。
當年小比之上,那少年著一襲黑衫,也如現在這般神情,說:“我讓你一劍。”
年少時的菅空是禦火祠最看好的天才弟子,初出宗門,碰到比自己還囂張的人哪裡能忍。
可他卻是一劍也沒走下來,就敗落了。
自那以後,傅重光便是壓在他心上的一座大山;
不,應該說也是聞人勁心頭上的大山。
壓抑的低吼聲瞬間在演武場上爆發,菅空整個人宛如劇烈燃燒的火球,登時燃炸了身前的整個空間;
漫天的流火從他體內轟然冒出,又飛速轉換為無數高速旋轉的榴彈,演武場下的眾人隻堪堪能看清狂飛的火球宛如雷雨一般,毫無死角地將菅空包裹成一個火之人。
“傅重光,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仰視你的菅空了,現在我已淬丹大成!”
“今天,便用你來奠我!”
淬丹修士之間的比鬥,靈氣磅礴翻湧宛如洪流崩塌,從場中傳來的熱浪哪怕隔著禁製,也瞬間將整個‘天塹’的溫度驟然拔高。
眾人驚呼聲中,陳隱看到了那漫天火點之下,傅重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