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修士滿心豔羨,但並沒有表露出來,對陳隱的態度也親切許多。
他道:“恭喜師妹得成道法修為增益,看來師妹距離大成之境也要不了多久了。”
服用了悟道果並成功悟道,除了能讓修為增益之外,還能提升一個修士的天賦。
這相當於一個隻能裝一杯水的桶,被生生擴大到能裝一杯半。
修士的天賦決定了其上限,想要提升上限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
而陳隱年紀輕輕便已經蛻凡六層,淬丹已是板上釘釘,問情也不是不能衝。
陳隱的心緒還未完全平靜,她點點頭,謝過中年修士。
若是現在再問陳隱,她到底在悟道山中悟出了什麼,她也不知。
無數命運的碎片在她的腦海中反複劃過,讓她心緒難以平靜。
她看到了命運的流轉,也看到了生和死的關係。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命運之道並不是她應該頓悟的道法。
在那震撼的命運長河中,陳隱除了震撼,並不能悟出道法之力;
說是頓悟,這更像是有人為她做出了選擇,想要告訴她一些什麼東西。
平複了心緒和靈氣後,她抬頭同那中年修士道:“勞煩師兄,可以回宗了。”
她話音一落,中年修士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你師兄一直等著你呢,他說你跟他一起回宗就行,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傅道友,多謝你了。”
陳隱心頭一跳,沿著中年修士的抬手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襲墨色長衫的人靜靜立在不遠處的樹下,那青年靈息很輕,要不是中年修士提起,她很難發現那樹下還有個人影。
同印象中的月白不同,今日的傅重光換了一身鴉黑長衫,他三千墨發難得沒有束在白玉冠中,而是用一根紅繩鬆散綁住發尾,攏在肩頭。
這一瞬間,陳隱覺得他有些陌生。
雖然那張麵孔已經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中,但傅重光此時給她的感覺又有些許不同。
不是小傅相,也不是原身‘陳隱’記憶中那雙冷到極致的眼瞳。
他眉峰不蹙時,天生帶著些溫和,毫無情緒的眼底如今有了一些讓陳隱看不懂的變化;
細細看去時他依舊疏離,卻更像傳說中那個‘溫柔’的赤霄門大師兄了。
要不是陳隱看過《仙人卷》,知道傅重光是個徹頭徹尾沒有感情的人,恐怕也要被騙了過去。
她沒想到傅重光回在這裡,更沒想到這位大師兄會等著自己。
這不太對勁。
雖然陳隱也不清楚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按照書中所寫,傅重光對‘陳隱’這個人是厭惡的,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和‘陳隱’扯上關係。
要不是‘陳隱’不停糾纏,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按理來說,自己不再像書中所寫的那般糾纏他,他們二人就應該像兩條平行的、沒有交叉點的線,永遠不會有交點。
就在今天,兩條線忽然歪了。
或者從很早之前,在陳隱不知道的時候,傅重光這條線便自己歪了。
這畢竟是師門大師兄,陳隱硬著頭皮衝傅重光拱手道:“見過大師兄……”
傅重光應了一聲,輕笑道:“看來師妹收獲頗豐,恭喜。”
假的。
陳隱在心裡告訴自己。
這人最擅長裝和善,實際上誰都不在乎,溫柔師兄的假麵都是裝的。
傅重光取出傳送陣法,道:“你同我一起回宗吧,就不勞趙師弟多跑一趟了。”
可是看到那雙仿若有情緒的眼眸,那張酷似舊人的麵孔微微帶笑,她還是冷不下臉來。
陳隱:“……好吧,有勞大師兄了。”
踏上陣法之時,眼前的空間都被扭曲。
傅重光身形高了陳隱半頭。
他一雙看似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垂下時,透著淡淡的冷意,此時正不動聲色的看向身旁的陳隱。
他確定,陳隱就是秘境中的那個女修。
這個距離下,傅重光能感覺到自己情緒的湧動,比以往更加明顯。
他逐漸學會了什麼是怒意,什麼是喜悅,什麼是不耐……
雖然想要清楚的辨彆還是很複雜,但對他來說這是一件頗為愉快的事情。
且他還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陳隱是真的沒有認出自己就是秘境中人。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想到那日在演武場中、在燦爛丹霞之下,陳隱遙遙看向自己時眼中複雜的情緒。
傅重光雖然還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清晰記得,當陳隱聽到自己就是傅重光時,眼中的失望和困頓。
她不認識自己是誰,卻認識自己的臉。
陳隱在看誰?
沒心沒肺幾十年的赤霄門大師兄忽然就感覺到一絲鬱氣,但他並不明白這股情緒是何意思。
傳送陣中,陳隱正看著陣法外飛速扭曲的時空,忽然一道微沉的聲音從她身側響起。
那聲音醇厚且離她極近,陳隱耳力好,聽著就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呢喃;
登時她一個激靈,猛地側頭時,便對上一雙微垂的桃花眼。
她聽到身邊的赤霄門大師兄道:“你是誰?”
陳隱先是一愣,腦海中靈光一現,有種不妙之感;
但那感覺一瞬即逝,她並沒有明白這種淡淡的危機感從何而來。
但她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仙人卷》女配‘陳隱’死前的一段劇情。
為了傅重光擋下雷劫的女修已經身如焦土,撐著最後一口氣,她模糊的視線癡癡地望著仙樂和鴻光中的白衣修士。
她想這樣大師兄的眼裡是否就會有自己的影子,是否就能記住自己?
可臨死之前,她隻聽到那渡過仙劫的修士聲音無情,“陳隱是誰?不記得了。”
陳隱:……
對了,這就是書裡的傅重光了。
他看著是在關心宗門後輩,實際上怕是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這一輩子自己並沒有像書中的人一般死死糾纏他,他又怎麼會記得自己這號人。
要是想起來自己就是那個糾纏他讓他帶入中三千的人,恐怕傅重光當即就要把自己扔下陣法。
抱著這種想法,陳隱頓了一下,才開口道:“我是陳隱。”
話音落下,陣法中一片寂靜。
行吧,看來這人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陳隱這般想著,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傅重光從來就不在同一個思維上。
傅重光看著神色如常的陳隱,移開視線時微微蹙眉。
她不想說,或者說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魔修?還是妖修?
又或是那‘陳隱’誤入了某個秘境中,被殘魂奪舍了?
既然她不想說,隻要她不傷害到赤霄門,那自己就當不知道罷,就當她是‘陳隱’也好。
二人各懷心思,不多時傳送陣就停了下來。
等走出陣法後,陳隱有些驚訝。
因為傅重光的陣法並不像彆人的,隻能傳送到赤霄門的山腳下,他可以直接到達內山,還省去了自己上山的功夫。
看來宗門傳聞他是下一任掌門接班人,是真的。
經過幾次接觸後,陳隱覺得這位傳說中的大師兄雖然沒有給她太好的印象,但她內心深處那雙深深鐫刻的冰冷的雙眼,已經慢慢消散。
如若沒有書中的糾葛,當個普通同門、前後輩的關係也挺不錯的。
想到這裡,陳隱再看那張神似故人的臉,彆扭感也消了許多。
她一拱手,態度沒有最開始那麼拒人千裡。
“謝師兄送我返宗。”
傅重光擺擺手,道:“三日後,彆忘了岐台之行。”
*
回到內門山後,陳隱最後鞏固了一番修為,同餘關山和周敦恒反複交代完,又和孫平告彆之後,終於踏上了前往岐台道院的路。
清晨的微光還未亮起時,內門山腳下便已經聚集了幾個少年。
皆為此次岐台之行赤霄門中人。
一行四人。
此次天下大比的前三十人,光是赤霄門一宗,便占據了八分之一的名額。
除去陳隱和妖族小姑娘紅離,還有一淬丹的傅重光,以及另一位蛻凡期大圓滿的師兄。
這師兄是曾經幫陳隱說過幾次話的長老——白眉道人甄自遠的親傳弟子,名為左須明。
他是四人中最年長的,幾乎卡著三代弟子的邊緣,但同時也是最穩重的。
左須明眼神誠摯厚重,生了一張老實人的麵孔,陳隱一見便覺得親切。
內門山下,乾清道人來送他們前往集合的地點。
老者目光中帶著鼓勵和擔憂,道:“此次岐台之行,法寶等身外之物都是其次,我隻想你們相互依靠著,順順利利回宗。”
“記住,沒什麼是比性命還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四人紛紛應聲,在黛青色的暮光中,一股沉甸甸的情緒壓在心頭。
乾清道人又和兩個修為高的弟子多囑咐了幾句,便不再言語。
他祭出飛行法器,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