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乾什麼……?”
出了轎子, 陳隱被外頭的陽光照射地微微眯了眼,她一動手肘,身上便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低頭一看, 她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墜滿了各色寶石和金玉,竟是沉甸甸的一大團, 稍微動一動就要大喘氣。
怪不得這人要坐轎子。
這個念頭出現在陳隱的腦海中時,她愣住了。
自己就是她, 她就是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呢?
淡淡的違和感讓她微微蹙眉, 忍不住抬眼去打探四周的環境。
岐台道院之中, 一道略顯孤寂的身影站在鏡花水月前, 正是道院中負責關卡開啟的圭峰道人。
她深邃而死寂的眼眸靜靜看著前方, 隻見那處正顯示著已經開啟問道石的位修士。
其中另外兩人已經神情平靜,開始了道法修行, 唯有陳隱一人眉頭緊鎖, 緊閉的雙眼能看出眼球滾動,似乎陷入了掙紮和糾結之中。
圭峰道人有些意外, 沉思片刻後,伸手一撥一縷靈息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陳隱識海之中。
頓時她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氣息也陷入了平靜。
其餘修士都在默默修行, 因為儘管他們還沒有得到什麼實際性的寶物,但岐台道院中的靈氣比外界濃鬱數倍不止,簡直就像一個縮小的上古時期。
在這裡修行一日,堪比在外修行一月。
寂靜之中, 唯有傅重光忽然睜開雙眸,朝著身旁的陳隱看去。
女修的神情很平靜,但他總覺得剛剛有什麼東西靠近了陳隱;
雖然心有疑慮, 但陳隱現在正在問道石修行中,他不好打擾,隻能多分了一縷靈識放在陳隱的周圍。
……
大街上,陳隱靜靜站在原地。
一縷旁人都看不到的天光從天際飄來,徑直鑽入了陳隱的識海之中。
頓時她掙紮的神色慢慢平靜,眼神中的犀利歸於茫然,環顧四周,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怎麼停下了?誰讓你們停的?!”
她一動,身上的金玉寶石便隨著晃蕩發出陣陣輕響;
但可笑的是,眼前跪了一地的百姓們都衣不遮體麵黃肌瘦,被烈陽烘烤的地麵皸裂燒灼著他們的膝蓋。
前頭的婢女聲音尖尖指著轎子前不斷磕頭的婦人,“好大的膽子,也不看看這是誰的轎子!來人呐,把她拖下去!”
婦人滿臉驚恐,不停地磕頭求饒。
誰也不敢招惹眼前這尊煞神,而周圍的百姓們隻是低垂著頭瑟瑟發抖,一片鴉寂。
兩邊的侍衛得了婢女狐假虎威的命令,上手就抓住了婦人枯草一般的的頭發往下拖。
陳隱默默看著,心裡清楚這婦人會遭遇什麼後果。
她會死。
可是這麼多年的經曆告訴陳隱,沒關係,死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你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對你來說一個凡人的性命還不如一枚銅板來的值錢。
這種明明已經存在了十幾年的想法一直盤踞在陳隱的腦海中,她也清楚的知道,這才是自己應該遵守的。
但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兩股力量在她的腦海中反複衝撞,幾乎要衝破她的顱頂。
就在那哀嚎的婦人即將被拖拽下去時,陳隱死死擰著眉頭,忍著腦海中的阻力艱難開口道:
“等等,放了她吧……”
侍衛和婢女神情皆是一愣,哪敢相信這話是從陳隱說出開的,一時間麵麵相覷不敢動作。
陳隱麵色微沉,“我說放了她,你們聽不到麼?”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侍衛小心翼翼鬆開了手。
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已經認命了的婦人眼眸一亮,連連感激著慌忙跑走。
直到這一刻,在陳隱識海中吵鬨不停的‘規則’才慢慢停息。
她重新回到轎子上,被晃晃悠悠抬到了行宮去。
從這日之後,所有人發現這位殘暴無比的貴族忽然轉了性子。
曾經打碎一個茶盞都有可能被杖斃,現在不小心在她腳邊打碎了茶盞,她竟然隻是頓了頓,便揮揮手讓那人離開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時間,就在眾人慢慢習慣之時,這位貴族有一天反了。
她和外麵的起義軍裡外勾結,為推翻□□的軍隊打開了大門,徹底推翻了□□王朝。
百年後,史書記載她傳奇的一生,都以那日她從轎中下來作為改變的分界點。
……
這一年,大雪紛飛。
一個呱呱墜地卻被拋棄的女嬰被扔在了破廟角落,被一個老乞丐收養。
從那以後,皇城中便多了一位名叫陳隱的小乞丐。
似乎是因為流浪的緣故,讓這位小乞丐擁有不同常人的智慧和冷靜,十幾歲就成了一群乞丐的領頭人。
她在□□橫行中委曲求全艱難求生,對金錢的向往深深刻印在骨子裡。
十四歲時,陳隱出落的眉清目秀,城南的土皇帝聘重金要抬她當二房。
這幾乎是一個乞丐出身的人能擁有的最好歸宿。
所有人都在勸陳隱,你就隨了那土皇帝吧。
隻要你隨了,以後還不是金山銀山玉盤珍饈,再也不用看彆人的臉色,也不用撿拾垃圾了。
陳隱想了好幾天,在那土皇帝要抬人的前一天偷偷跑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兩年之後,塞外殺出一位年輕將軍,似乎因為相貌柔美,不得不遮蓋著自己的臉孔。
那將軍跟著軍隊直殺入皇城,一劍挑翻了王座上的暴君,推翻了□□。
很久以後有人說那將軍蒙麵是因為女扮男裝;
不知又從哪裡傳來消息,說那將軍出身低微是個乞兒。
……
臘月裡來,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戶家降生了一個女嬰。
這女孩兒平平凡凡長了十幾歲,一舉考入了皇宮女學,成為了一名女官。
時興權臣霍國,無數冤案枉死之人的卷宗被積壓在庫房深處,沒人敢查。
一個草根出身的小小女官扛著重壓,花了數年生生將所有的證據全部查整齊全,將那權臣拉下馬來。
……
又或是轉世為將、為匪、為商人、為船夫……
無數個世界的輪轉,陳隱已經在問道石中度過了數百年。
一開始的時候,她每每都在一個世界死後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的凡塵之人,而是在問道石中。
漸漸地隨著她轉世的次數增多,一股道義之力從最開始的青澀變得嫻熟。
約莫四五十歲時,她便開始想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她並不是凡人,而是修仙者。
再到後來,她便醒得越早,二十歲時腦海中便忽然明白了自己從何而來。
隨著這樣一世一世的轉世、曆練,陳隱的道心越來越鞏固,同時那顆問道石也逐漸融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又一次‘死亡’之後,陳隱猛然睜開了雙眼,準備迎接新一輪的道法測試。
誰知這次她睜開雙眸,看到的卻是一片昏沉的空間,四周坐落著數個打坐中的修士。
那些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麵孔已經有些模糊,她甚至想不起來這些人的名字了。
看到她睜開雙眸,一個男修滿臉驚喜,“陳隱師妹醒了!”
熟悉的聲音勾起了已經模糊的記憶,她慢慢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這些人的身份。
自己不是王侯將相,不是士農工商,而是赤霄門的弟子陳隱。
眼前這些人有她的同門師兄妹,有並肩作戰的同袍。
隻有此時此刻,她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陳隱閉上眼眸,平息著翻湧的內心。
一道低沉而醇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抬眼一看,看到了一張清冷俊秀如水墨畫的麵孔。
“沒事吧?”
傅重光的眼眸漆黑而深邃,帶著淡淡的擔憂看向她時,讓她疲憊不堪的心弦逐漸平靜。
陳隱忽然輕笑一聲,搖頭道:“還好。”
一旁的紅離這才感湊近,小聲道:“師姐,你已經入道很久了,我們都有點擔心了。你的修為……”
她話未說完,陳隱便聽到識海中陣陣“哢嚓哢嚓”的輕響聲,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碎。
紅離的神情呆住了,她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被一道輕盈的氣流帶遠了些。
傅重光手掌一收,登時藍色的水膜將陳隱整個人包裹起來,給她的外圍包了一層防護罩。
破碎聲越來越大,陳隱這才意識到,她要破鏡了。
第二關之所以名為:道過千帆,便是因為它會將修士的神識投入無邊的曆練之中。
隻有徹底破開了千帆幻境、將道法參悟到圓滿,才能從中順利出來。
陳隱所獲的第一枚問道石,便是:正氣之道。
知道了這一枚問道石所代表的含義,她有些意外。
因為開啟時,這問道石選擇的時候直接朝著她而來,根本就沒有偏向那邊的杭赴希。
按理說杭赴希才是真正修行正氣之道的,問道石卻沒有選擇他。
這說明他已經有心魔了,他的道心不穩,因此問道石並沒有選擇他。
而陳隱的識海中有一縷很精粹的道之意,正是一股正氣之力,因此這問道石兜兜轉轉還是落入了陳隱的懷裡。
千帆世界有千般誘惑,每一個世界陳隱所麵臨的各種磨難都是大不相同的。
她是陳隱,也是每一個世界的陳隱,每一個世界的選擇都是她最終做出的選擇。
在數十次的堅持中,她的道心被磨礪的堅不可摧。
而也正是如此,一直處於臨界點的修為也迎來了突破的契機。
識海中的屏障輕輕鬆鬆碎裂成粉末,空寂的四周濃鬱的靈氣從四麵八方湧入陳隱的身體中,瘋狂填充著她的識海和身體。
不遠處打坐中的眾多修士紛紛有所感應,睜開眼眸看向靈氣的正中心。
一個藍色的水膜將陳隱包裹在其中,而她發出的動靜聲勢浩大,顯然不是蛻凡期能有的陣仗。
她要破鏡淬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