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他還能模模糊糊地走神,心想這斷嶽宗的小徒弟生了一張好俊的臉,性格卻讓人作嘔。
這麼想著,周敦恒忽然咳出一口淤血,儘數噴灑在沈長秋的脖頸上、前胸。
沈長秋麵色一僵,牙關微顫。
手下那半死不活的人臉孔已經血肉模糊,卻眯著一雙眼咧開嘴在笑,牙口間沾滿血漬,瞬間讓他覺得惱羞成怒。
他輕聲道:“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一道盛大的金字驟然浮現在周敦恒的前胸,是個‘罰’字。
沈長秋抬頭一看,隻見金線的另一端牽引在一臉肅殺之意的烏蘭曲手中。
赤霄門要保周敦恒。
看著自己胸前的一片猩紅,沈長秋忽然站起了身,朝著守台長老朗聲道:
“長老,雖有免死的判官令,卻不知周師弟願不願意認輸。”
“若是他不願認輸,還是該遵從他的意願,讓他光榮戰死在生死場才好啊。”
說話的修士神情自若,更是麵若桃花俊美無雙,偏生說出來的話讓人不寒而栗,引得眾人一片嘩然。
“這沈長秋果然睚眥必報,心腸好生毒辣!”
“這是要趕儘殺絕啊,他就不怕赤霄門人記恨報複?!”
“……”
斷嶽宗處,秦入雪微微蹙眉,心中覺得不妥。
“長秋太胡鬨了!他這次實在過了……”
尾柱之上的修士滿不在乎,“年輕人血性重,也是情有可原的。”
“……”
赤霄門中,所有人都因為那令人惡寒的話怒火中燒。
盤龍宴卻是有這個規定,若是在大戰途中有一方危及生命,可以由宗門判官出麵,保住輸者的性命。
由此以來,勝者便不能再下殺手。
若是免死令牌出了還要下殺手,那便是故意殘害同袍、罪不可赦。
但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規則,那便是如果輸者堅持不認輸、選擇死戰到底,去搏一搏最後的翻盤希望,則令牌無效。
這種愚忠之人非常少。
大多數人並不願意死,因為修仙之人逆天而行引起入體,曆經無數劫難為的不就是一個羽化飛升,能與天地同壽。
但少有的修士,是為了尋明大道而修行,為了尊嚴、為了道法、追求極致武道……他們最終選擇死戰。
曾經一次龍台之戰,赤霄門中便有這樣的修士。
他不願意跪著活,最後站著死在龍台之上,骨頭寸寸斷裂。
那人是孫平和乾清道人的師兄,也是陳隱的師伯。
如今陳隱站在龍台之上,看著自己的好友麵臨生死抉擇,那種嗜骨的憤怒和煎熬讓她的心中充滿負麵情緒。
她握緊手中大刀,聲音卻很平靜,“阿恒,我們等你回家。”
如果他不願、或是有人從中作梗……
屆時她會親自下去,將人帶回來。
龍台之上,周敦恒的意識已在模糊的邊界,他輕輕咳著,染滿血汙的手指動了動。
一旁神情陰鬱的沈長秋見狀,眉心一挑計從心來。
既然赤霄門人這麼在乎這周敦恒,那就讓他認不了輸、下不了龍台。
戰死龍台的榮耀,由他沈長秋親手奉上!
至於事後赤霄門再怎麼無能狂怒,又有什麼證據呢?
主動上台的是他周敦恒,至死也不願認輸,更是他周敦恒。
而沈長秋,不過是滿足了同袍的願望、尊重了同袍的尊嚴,又有何過錯?
直立的修士藏在袖下的指尖一繃,頓時無數細密靈氣長針狠狠紮入周敦恒的穴竅。
無窮無儘的痛楚刺激著周敦恒的神經,讓他除了想要嘶吼再沒彆的話能說出口。
沈長秋麵上一臉無辜,用挑釁的、囂張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龍台之上的陳隱等人。
極致的痛楚讓周敦恒獲得了短暫的清明。
忽然,他伏地的身子開始猛烈顫抖,而後死命地咳,大灘堵塞喉頭的血漬噴出後,那隻完好的手掌輕顫著抬起。
半晌,破碎嘶啞的聲音極輕,剛一出口便被吹散在風中。
“我……認,輸……”
沈長秋本已誌得意滿,自認為能讓赤霄門白白損失一個免死名額,還能當著這些無能狂怒之人的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取了周敦恒的命。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人都被廢了,還能掙紮著出聲,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心中惱怒又不爽,還想說些什麼,上首忽然傳來一道含怒之聲:
“鬨夠了沒?”
沈長秋身子一抖,知道自己違抗了秦入雪的命令,定然讓大師兄不高興了。
他隻得不情不願地住了嘴,隻是對著一旁的周敦恒冷冷笑道:
“廢物,還不如死了算了。”
……
戰事剛結束,廣商被一股大力掙開,再一抬頭時陳隱已經縱身一躍從百米高台上跳了下去。
她落地很重,剛一站穩便使出身法武技,趕到周敦恒身旁的速度極快,隻用了兩息。
好友的慘狀越發清晰地映入眼簾,她的表情便越平靜。
手腕一反,陳隱將大寬刀收入識海,又將周身的怒氣和靈氣收斂得一絲不剩,小心翼翼地攬起好友,讓他將頭靠在自己的膝上。
溫和如水的靈氣瞬間湧入周敦恒的經脈,去修複孕養傷處。
直到神識入體,她內視著好友的肺腑傷勢和根根斷骨,心中滔天的怒意更甚。
她一把將戒子中的靈藥倒出,識海中響起棽添的聲音。
“以化靈丹和風蠐卵一並給他服下,他現在內傷太嚴重,必須先用溫和的藥物將破損的肺腑修複,否則外力養好了裡頭更承受不住。”
陳隱點點頭,極快地找出兩種藥物,震碎成粉末給周敦恒喂下。
不知何時,她身後站了其他人。
傅重光蹲身輕聲問道:“情況怎麼養?”
陳隱隻搖著頭,看著好友粉碎的手骨恨意滔天。
傅重光:“彆急,讓我試試。我可以將他拉入我的本命領域,說不定能有些效果。”
說著,他眉心慢慢浮現出一抹紅痕,狀似柳葉,領域隨之展開。
片刻之後,周敦恒才猛然咳了一聲,費力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身邊圍著的一圈人,又看看明顯壓抑著怒火的陳隱,極輕笑了笑。
“沒什麼好生氣的……是我,技不如人。隻可惜沒能給宗門爭光,還丟人……丟大發了……”
見他還能便咳便說著活躍氣氛的話,眾人緊張的心這才放下。
隻能還能皮,那就是半隻腳踏入閻王殿他們也能給拉回來!
身後的烏蘭曲繃著臉,忍不住冷斥道:“行了你閉嘴吧,好好修養。”
半晌她又乾巴巴道:“我們這些當師兄師姐的還沒死呢,用不著你們爭著給門派送命!”
受傷最重的人呲牙咧嘴地笑,不停給他輸送靈氣的人卻麵無表情。
周敦恒深知陳隱這幅樣子,就是在發飆的邊緣,更知道她的憤怒來源於自己。
感動之餘,他又忍不住擔憂,說話時倒抽冷氣。
“陳隱,你可彆犯渾……嘶……”
而麵無表情的女修隻是輕輕蹙眉,“彆亂動,也彆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我心裡有數。”
看著她還算平靜的樣子,滿身是傷又疲憊不堪的青年修士終於放鬆了緊繃的心弦,徹底陷入昏睡,開始了自我的修複。
最後還是傅重光把人背回了住地,而陳隱一直都保持那張沒什麼波瀾的表情。
以至於蕭槿樾等人都覺得她很冷靜,也平靜下來了。
隻有翹著腿身處她識海之中的棽添,才知道她的內心的翻江倒海。
感受著那不斷壓縮又凝聚的怒氣,棽添微微撇嘴,喃喃道:
“什麼犯渾,這怕是要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