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之處……”
蘭先生沉吟片刻, 陷入思索之中。
“這封印之地常年關閉,隻有我二人入陣清除這些妖物時才會偶爾開啟,怪異之處倒真沒什麼。若非說有什麼異樣, 那便是這幾年這洞穴糜爛擴散的速度越來越快, 我二人沒辦法壓製隻能定期清除怪物,以防這些東西突破結節,從前是一年清理一次,現在每隔三個月就撐不住了……”
這結節之中的黑日乃是天道邪念所化的漏洞, 本就不是一般人族能夠抵擋的;
更何況經曆了上萬年的壯大, 更是勢不可擋。
舊中州之人之所以能夠封鎖住這糜爛黑日,其一是在上古諸神時期、這漏洞還弱小時便封印了它的本體;
儘管這些年一直有漏網黑氣絲絲溢出,但總體來說並不嚴重。
其二是因為無論是沉入海底的結節、還是纏繞在木屋偽裝外的符文, 都是由真神的骨血和靈魂澆灌。
每一個走到末路的真神無法重回天界,在三千世界又受製於天道、無法進入六道輪回,索性便在坐化前化為符文加固結節。
正因如此,舊中州的結節才能撐上萬年之久。
就連剩下的最後兩位真神, 也抱著等體內神力消耗完畢時和中州結節融為一體的想法。
其實欽真和氿鳳二人也敏感發現了近幾年來黑日的變化。
那糜爛處擴大、死地結節內怪物形成加速不說,連結節外的那些東西也躁動不安。
他們外出巡視時, 時常能看到瀑布外圍圍繞了一層黑氣彌漫的妖物, 若不是桃花源外頭有一處巨大瀑布,是一片天然的隔絕屏障,那麼桃花源內他們麵臨的就是內憂外患。
瀑布內現如今還在生存的人數不多,約莫還有不到三千人, 都是曾經舊中州一脈的後人。
因為此處毫無靈氣、地方又小, 他們早就和凡人一樣五穀輪回。
甚至因為常年吸收殘存黑氣,體質要比普通凡人還弱小得多,平均壽命隻有四十餘歲。
今年結節內不安生, 新生嬰孩兒更是少之又少。
二位早已不食五穀不染凡塵的真神對此操碎了心。
他們既擔憂長此以往此中人會走向滅絕,又覺得他們世世代代被‘囚禁’在一隅之地、身體衰弱,倒不如早些超脫。
於是他們清理加固的頻率也比往常要勤上許多。
陳隱隱約覺得此處漏洞擴大的速度加快數倍,或許就有魔種的推手,它應該就隱藏在這片結節的某處。
心急之下,她忍不住在識海中呼喚棽添的名字,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在這裡麵察覺到魔種的蹤跡。
但向來話癆的巨魔,如今不知為何陷入了沉寂。
陳隱能從識海中的波動感覺出,棽添不是像往常那般陷入沉睡;
他十分清醒,情緒波動甚至還很大,整片識海都被隱隱的風暴攪合得不安寧。
喚了好幾次也不見對方搭理,無奈之下她隻能自己想辦法,繼續道:
“那您可有注意到黑日擴大前有什麼征兆?或者說這些黑氣中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這不同尋常的態度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蘭先生目光銳利如鷹,灼灼盯著陳隱道:“你是懷疑這結節中有外物催化了天道漏洞的擴張?你是從何得知的?可有理由和證據?”
一襲青衣的中年人看著儒雅無害,實際上異常敏銳,句句都聞到了點子上。
偏生陳隱並無證據,更無法直言自己身負巨魔殘魂之事,一時間有些心急。
下一秒蘭先生又開口道:“罷了,無論你是真知道些什麼還是猜測的,隻要能解決這糜爛加速擴散的事情,都無所謂了。況且你又是大道選中的人,姑且信你一次。”
說著他衝陳隱頷首,“跟我過來,我送你到中心區看看,有沒有什麼端倪。”
陳隱朝著身旁的傅重光和周清漪看了一眼,前者不用說,後者在這短短半天之內已經徹底重塑了幾十年間的認知,並且麻木接受;
察覺到她的目光後,周清漪道:“我也去!”
至於卜郢青從頭到尾都趴在她的懷裡裝死。
越是靠近死地的中心區,四周那種陰氣沉沉、且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惡念的邪氣便越發沉重,直衝陳隱等人的顱頂。
好在外圍有蘭先生的神力包裹,隔絕了大部分的衝擊;
但饒是如此,陳隱也感受到了這個空間中暴虐混亂的道義之力。
這裡是天道暴露的一塊毒瘤。
它所吸收的、消化的以及本身產生的種種惡欲,都通過這個腐爛的口子往外噴發。
離得近了,陳隱幾乎能看到那一圈有生命的黑紅腐肉,正在緩慢蠕動,像是一張深淵巨口不斷呼吸,彌漫揚起的黃沙和黑氣在神力之外到處飄揚。
她身子被神力包裹著往上,視線也逐漸開闊,放眼望去身下、遠處沒有一絲生機,到處都是森森。
風一吹,更多的屍骨從黃沙底露出。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都是當年上古諸神時期死去的前人,或有妖魔二族,如今都化為沙地中的枯骨。
身型健壯一身殺氣的氿鳳本就是主戰的真神,又在這詭異的死亡城池鎮守上萬年,不停機械重複著殺戮變異妖怪,渾身的煞氣如有實質。
陳隱一靠近,就像是墜入了血海深淵,耳畔回蕩著震耳欲聾的嘶吼聲;
哪怕這股子渾實的氣場不是針對任何人、是無差彆的釋放,也讓人有些受不住。
就在這時,沉著臉的大漢從無數骸骨上移開視線。
他忽然道:“這裡躺著的,有些以前還是我的死對頭,可惜隕落之後連個衣冠塚都沒得建,還要被這該死的天道趨使作惡……”
“本尊曾經遇到過一副被這黑氣腐蝕的骨架,骨頭上幾處仙紋的刻印痕跡和我認識的一個老友一模一樣,我說‘嘿,你這老東西竟然從地底下爬出來了!’那混不吝的老鬼晃晃悠悠就朝我殺過來……”
他說時語氣並不沉重,但陳隱心底卻蔓延起悲意。
或許在無人知曉的寂靜死地,殺伐鎮守了萬年的不死神明已經殺到麻木;
誰也不知道他在碰到自己友人屍骨時,心中究竟是何情感,出劍的手有沒有猶豫……
現在看這裡風平浪靜,而氿鳳尊人也麵色平靜,想必那骨架已被劈成了一把碎片。
陳隱隻肖將那時的人換成自己和傅重光、又或是周敦恒、餘關山……任何一個人,都受不了。
“抬頭望望,這個距離差不多了,彆看那洞口四周很平靜,實際上那裡扭曲的壓力能將人攪成碎末。”
蘭先生適時開口,將陳隱等人從沉重的氣氛中拉出。
陳隱無心再去難過,隻睜大了眼睛細細去瞧。
頭頂一輪黑紅洞穴格外地大,仿佛近在咫尺,但她知道這還不是儘頭、真實的黑日要更大。
雙目迎麵對上那黑漆漆的洞口,前所未有的心悸和恐懼包裹著她。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