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石棺托付給卜郢青和周清漪二人後, 陳隱便免去了最後的後顧之憂。
於她而言,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尋找突破天道桎梏的方法。
她殘缺的命盤已經被填補, 失去的記憶也儘數找回、更知道了隱隱壓在自己肩頭的使命到底是什麼;
而這個世界中的傅重光已經被天道重創,力量也在漸漸消散, 如果不能突破天道桎梏的話,陳隱不知道他還能否清醒過來。
她身下沒有飛行法器,踏浪而行, 但速度卻快得出奇,不多時身後的西方大陸已經徹底被甩開沒了影子。
四周一片靛藍, 入眼可見的地方都是海水。
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中, 陳隱忽然內視自己的識海,看向了把她神魂送來小三千世界後、便幾乎沒了聲息和蹤跡的金書係統。
那巨大的卷宗十年如一日, 靜靜懸浮在她的識海中,她幾乎要把這東西忘了。
要不是陳隱在施展共生禁術時有機會和傅重光靈肉相融,看到了無數個記憶中的小世界, 恐怕她還要被蒙在一段時間門。
在記憶碎片中,陳隱分明看到了屬於這具肉身的一生。
那一段畫麵並非隻有文字,而是真真切切經曆過的一段人生。
她這輩子的肉身, 除卻貪、欲、仇恨等等負麵情緒, 其他正常的情緒都因為受到天道桎梏的影響,被徹底封存;
這也是為何無論是書中的、還是陳隱記憶碎片的自己, 都那麼麵目可憎。
這一世的‘陳隱’再次見到傅重光時,還是會感受到心悸,但她不明白原因,以為自己對這位赤霄門的大師兄一見鐘情。
又在內心欲望的驅使下、為了接近占有傅重光而犯下了重重錯誤。
同樣受到世界影響的傅重光在這一世中,□□殘缺, 隻有在遇到‘陳隱’時才有了情緒波動。
但這份特殊他並不想要。
因為他在這個‘陳隱’的身上,隻感覺到了煩躁和厭惡。
在天道的安排下,他們一步步走向死局。
不知為何,另一個世界的陳隱神魂被這金書係統抓取過來,放到了這個世界的身體裡。
此時陳隱心中有了一種猜測,於是便在識海中呼喚金書係統,那放出金光的卷宗一動不動,像個死物一般。
她微微擰眉,“彆裝了,我知道你在。”
係統還是一身不坑,陳隱便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讓我猜猜,這個世界其實已經崩塌了吧,天道意識應該也徹底侵蝕了整個世界,我猜得沒錯吧?”
環環相扣的縝密陷阱,在引領著他們二人步步跌入;
若無金書係統相助,陳隱一輩子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在被無形的大手操縱。
“若是我猜得沒錯,你是在這個世界毀滅後用了一種方法逆轉了時空,然後再將我的意識抓取、塞進了這具肉身,對嗎?”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話已經說到這個程度,一直裝死的金書係統才有了動靜。
半晌,陳隱聽到一聲淺淺的歎息,機械而落寂的聲音在她識海中響起。
“你猜的沒錯,這個世界曾經的樣子,很可怕。”
說著,陳隱眼前的景象徹底變了。
她腳下的靈海滿滿枯竭,最後露出一片一望無垠的乾涸海床,整個海床下鋪蓋著的都是死去的海獸屍體,腐臭和糜爛到處彌漫、令人作嘔。
天際的紅日被一個巨大的黑洞籠罩,遮蓋了陽光,整個世界都散發著不健康的暗紅色。
陳隱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個擴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黑紅洞口,分明就是她在舊中州裡世界見過的那種黑洞。
識海中響起金書係統的聲音,“這是聖神消逝後的第三千年。”
聖神,也就是傅重光力量的來源,是被天道偷襲沉睡在神宮中的遠古大能。
每一個世界力量體的死亡,都會給聖神本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損失他的力量。
長此以往,他在沉睡中逐漸衰退,最終被天道所弑,大陸失衡。
三千後的修仙大陸靈氣更是少得可憐,百草枯萎,為數不多的靈氣剛剛從世界中誕生,便被天際那張貪婪的黑洞吸走。
黑洞收縮,宛如一張貪婪的巨口,肆無忌憚吞噬著世界最後的生機。
陳隱聲音有些澀,“為什麼……會這樣?”
金書係統道:“其實你在記憶碎片看到的,就是你們輪回的最後一個世界。在不斷的輪回中,聖神的力量也在不斷消逝,他本體已經非常脆弱了,在這個世界也失敗崩塌後,他的力量徹底陷入枯竭,被天道吞噬。”
“唯一能威脅到天道意識的聖神已經消亡,這大陸上的生靈自然陷入苦海。”
也就是說,如果陳隱無法打破天道桎梏,她現在看到的景象或許就是數千年後的大陸。
而躺在石棺中的傅重光,也真的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她又問:“那你呢?你又扮演什麼角色?既然你能扭轉時間門,甚至能將我帶到這裡,為何不能幫幫他們?”
金書沉默片刻,歎息道:“我又何嘗不想阻止天道意識,它在吞噬我的血肉、殺戮我的孩子……”
聞言陳隱心頭一跳,儘管她已經有了猜測,但親耳聽到還是心中震驚。
“我本是世界意識的一縷分化,萬物皆由我誕生,但可悲的是我雖然為最高意識,卻無法插手世界中生靈的繁衍生息,更沒有能力直接剿滅天道意識。”
“這就是世界意識,是更高的法則在禁錮我。但是我甘心,三界生靈孕育了這麼久才有了今天,我又怎麼舍得看著他們一一毀滅。”
所以,它雖然能讓陳隱和傅重光進入無限輪回,卻無法阻止天道作亂。
在最後一次失敗後,他強行動用了力量,化為金書係統,將已經毀滅的世界時光扭轉倒流,再將兩個不同世界的陳隱和傅重光放在一起,試圖改變毀滅的命運。
係統道:“我已經違背了世界法則,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若非陳隱主動道破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它也不能泄露,否則法則的力量便會直接降落把它掐滅。
原來那所謂的話本,說的都是真的。
陳隱四下抬眼,從世界意識的眼中,她從更高層麵看清了這個滿目瘡痍,即將走向滅亡的世界。
在沒有靈氣可以吞噬後,天道開始打起了生靈的主意。
三千年後,這個世界上還尚存著一批人,但修行者卻很少了。
因為體內靈氣氣血越豐厚的人,越容易被天道力量吞噬。
現存的人妖魔三個種族,都聚集在一起,在前人留下的結節中苟延殘喘。
每個人的臉色都帶著疲憊、以及對未來深深的絕望。
曾經每一個驚豔決絕的修行者都想過逆天而行、成就大道,但現在天反而是他們死亡的墳墓,何其可笑。
她眼中的世界再次流轉,似乎又快進到了數千年後。
這裡的世界更加貧瘠,甚至稱得上潰爛,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任何生機,天和地麵都是漆黑一片。
陳隱看著,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悲哀和痛苦,那種情緒像潮水一般幾乎要將她湮滅,讓她無法呼吸。
稍稍思索,她便意識到這不是她本身的情緒,不由得看了一眼識海中的金書係統。
因為她借助的是世界之眼,也能和世界情感共通,這是世界的悲鳴。
荒蕪儘數散去,她眼前重新浮現出一片平靜的海麵。
陳隱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原來什麼都沒有靈海是這麼好看。
她微微沉吟,而後道:“如果我能突破天道的禁錮,就能讓傅重光和世界恢複麼?”
金書係統微微一晃,“隻要天道禁錮破滅,被封鎖入夢魘的聖神就能察覺到異樣、從而蘇醒,屆時哪怕是天道也無法抵擋聖神被欺騙的怒火。而你乃是天地間門孕育而出的反骨,也唯有聖神能將你毀滅,無論是我還是天道都不可以。”
陳隱心中了然,怪不得每個世界中,天道意識都要設置陷阱和重重誤會,讓他們相互殘殺、成為不得不刀劍相向的仇人。
隻要讓他們相互消磨彼此的力量,天道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一襲紅衣的女修唇角帶笑,眼底卻一片冰冷。
她抬頭看著萬裡晴空,“好一個天道!”
收回視線後,陳隱心底翻騰的怒火逐漸平靜,這一刻她又顯現出上古魔將的氣魄。
“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她的這次輪轉幾乎是世界意識給的,而她最為重視的親人、愛人,此時都在等著她。
這已經不單單是她的使命,更是她心之所向、心之所願。
陳隱右手一緊,頓時指尖浮現出魔紋,五爪也變得鋒利如鷹爪;
她默然劃開了自己的手心,沸騰的血液頓時從傷口處溢出,並沒有渙散滴入身下的靈湖,而是像被一股力量包裹著滿滿凝聚、懸浮,在她眼前漂浮出一顆血球。
這血液之中蘊含的力量難以想象,是陳隱逼出的心頭血,蘊含著羽化期的龐大能量。
待這心頭血被擠出,她麵色微微泛白,手上動靜並未停止。
隻見她那伸長的、刻印著上古繁密魔紋的指尖滿滿攪動到血液中,一點漆黑的光芒逐漸在血中浮現,仔細看去竟是一片極小的密密麻麻的符紋。
一直在陳隱識海中的棽添是聽不到她和金書係統對話的,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兒,但此時感受到這血液中漸漸升起的力量,棽添警覺道:
“陳隱,你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