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雲琅睡了大半日,醒來時,已被人送回了自己的獨門小院。

外頭沒了玄鐵衛巡邏的金鐵交鳴聲,格外清淨。屋子裡的香換過,改了寧神養心的沉香木,香爐嫋嫋騰著白煙。

碧水丹後勁十足,雲琅仍有些頭暈,躺了一陣,心神漸漸清明。

那群夯貨落進府裡圈套,被玄鐵衛拿了。

他備了禮,負荊請罪,去找蕭朔要人。

蕭朔點評了紀實體風月話本,吃了栗子,不知為什麼忽然生了氣,還對朔方軍心有芥蒂……

雲琅心下微沉,倏而起身:“來人。”

話音未落,已有人快步從門外進來。

雲琅暗罵了一句自己偏在這時候不爭氣,硬撐著起身,要叫人扶著自己再去找蕭朔,餘光掃見進來的仆從,忽而微怔。

雲琅起得急,挨過一陣眩暈,仔細看了看:“……刀疤?”

刀疤換了身衣服,背著正經帶刺的荊條,埋頭跪在他榻前。

“乾什麼……起來。”

雲琅愣了半晌,失笑,俯身拉他:“起來。”

刀疤神色羞愧,仍伏在地上。

軍中壯漢都能同牛較力,雲琅拽不動,靠在榻邊歇了歇:“怎麼穿成這樣,我睡著的時候又出了什麼事?”

“玄鐵衛……以那幾個兄弟為質。”

刀疤低聲道:“我等不得不現身,束手就縛,全被捉了。”

“我當是什麼。”雲琅不以為意,擺了下手,“不礙事。”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總歸是要人,多要一個兩個,區彆不大。

雲小侯爺已經看開得差不多,熟能生巧,搖搖晃晃起身:“碧水丹呢?再給我一顆,多弄點栗子,再備一份棉花棉布……”

雲琅忽然覺得不對,刹住話頭:“你穿的什麼?”

“府內仆從的衣服。”

刀疤神色愈疚,低聲道:“琰王讓我等在府中為仆,跟著采買辦事,還說——”

雲琅皺了皺眉:“還說什麼?”

“少將軍再昏過去一次,就將我們脊杖二十。”

刀疤:“再逃一次,就……割我們一個腦袋,吊在府門口。”

雲琅:“……”

刀疤無地自容:“是我們無能,連累少將軍。”

“不急。”雲琅抬手,“讓我想想。”

刀疤不敢出聲,跪回榻前。

雲琅有些冷,隨手拿了件衣服披了,靠在榻前細細琢磨了一陣。

蕭小王爺嘴上不饒人,終歸對朔方軍有舊情。把這群隻知道戰場衝殺的夯貨拘在府裡,省得出去屬人耳目,倒也是個辦法。

隻是采買辦事難免走動,雖說這些人在京城麵生,也有仆從身份遮掩,總歸有幾分隱患。

藏匿北疆逃兵這等罪名,哪怕是千恩萬寵的琰王也未必擔得起。

“從今往後,少出門惹事。”

雲琅沉吟一刻,打定主意:“萬一被人察覺你們身份,隻一口咬定是我指使。”

刀疤愣了愣:“指使什麼?”

“我因滿門抄斬,對琰王含恨在心,意圖報複。”

雲琅想了想:“逼你們逃軍入京,改頭換麵、假作下人潛入琰王府,行刺琰王。”

“不可!”刀疤心頭一緊,“此等大罪,倘若追究——”

“左右我都要被砍頭了。”雲琅算了算,“再嚴重也無非腰斬、車裂、淩遲……”

雲琅心裡有數,拍拍他:“放心,到時候我自震心脈,肯定比他們快,受不了苦。”

刀疤也受不了他說這個,死咬著牙,一頭磕在地上。

“無非以防萬一,行下下策。”雲琅笑笑,“好了,起來。”

負荊請罪不是拿來罰沙場將士的,雲琅解了綁繩,連他背上荊條一並扔在一旁。

蕭朔的安排已經很全,雲琅沒什麼再要補的了,隻是仍有些頭疼:“隻不準我跑也就算了,還不準我暈,是什麼道理?”

“再說。”雲琅總覺得這些人小題大做,“我不就是吃了顆藥。睡一睡的事,怎麼就又變成昏過去了?”

刀疤不敢頂嘴,想著雲琅被送回來時的情形,埋頭半晌,低聲道:“總歸……少將軍好好喝藥,好生休養。”

他不說喝藥便罷,一提起來,雲琅心頭火又起:“那個梁太醫,是不是蓄意報複?哪個病的方子要三斤黃連來熬的?!”

“太醫開的,想必有好處。”刀疤不懂這些,楞著頭勸,“彆再逞強,儘快把身子養好就是了。”

雲琅被念叨得腦仁疼,擺了擺手。

如今玄鐵衛盯得緊,不便再從王府脫身。刀疤仍擔心雲琅安危,稍一猶豫,又道:“少將軍,那些傳言……”

雲琅也在想這件事,搖搖頭:“他沒信。”

刀疤愣住:“琰王原來已經知道實情了?那——”

“也不知道,隻是不信。”雲琅揉揉額頭,“他要知道實情,我還能好好躺在這兒?”

“不會。”刀疤耿直搖頭,“會把少將軍剝了衣服捆在榻上,此生再不叫少將軍踏出府門一步。”

雲琅:“……”

雲琅不太想問刀疤從哪學會的這些,深吸口氣,道:“此事先不提。”

刀疤遵命閉嘴,替他倒了盞茶。

雲琅不很渴,慢慢喝了兩口,捧在掌心裡暖著手。

當年……他並非沒想過,要告訴蕭朔實情。

五年前,鎮遠侯府滿門抄斬,他命懸一線逃出京城,正趕上戎狄動亂。

野郊城隍廟裡,侍衛司刀劍森嚴,兜帽嚴嚴實實遮著的黑衣人給了他個承諾。

他帶著自己知道的事去北疆,平亂之後,把性命丟在沙場上。

陰謀徹底粉飾乾淨,沒人再翻扯過往,沒人再追根刨底。

……蕭朔就能活著。

雲琅那時已不剩什麼可牽掛,一路風餐露宿到北疆,暗中平了戎狄之亂,原本是想找個好風景的山崖跳下去的。

偏在那個時候,聽京裡來的參軍說起了琰王府的斑斑劣跡。

當街縱馬,市井殺人,驕橫跋扈,能止小兒夜啼。

宮裡不止不管,反倒極儘縱容,撥仆役侍女,還特意賜了拂菻國進貢的上好藥材。

雲琅在山崖邊上蹲了三天,歎了口氣,放出去隻信鴿,一頭紮進了茫茫秦嶺。

……

“少將軍。”刀疤替他拿了暖爐,放在雲琅手裡,“我們偷著查過了,琰王府沒有禦米。”

雲琅靠在榻上,點點頭。

“也沒有侍衛司的暗衛。”

刀疤道:“他們手上都有兵繭,行走也不同,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雲琅抿了口茶,點頭。

刀疤:“也沒有專修媚術的胡姬。”

“……”雲琅木然:“哦。”

刀疤:“也沒有屁股大好生養的丫鬟……”

雲琅忍無可忍:“一起說!”

“還有!”雲琅實在想不明白,拍案而起,“我叫你們查他府上的威脅!胡姬丫頭威脅什麼了?跳個舞美死他?!你們——”

刀疤愣愣回稟:“我們以為……她們威脅了少將軍。”

雲琅:“……”

“眼下少將軍尚能平安,是因為懷了琰王的孩子。”

一群人特意商議過,想得很周全。刀疤跪在地上,實話實說:“萬一此時,府中又有人懷上,豈不……”

雲琅被這些人氣得頭暈,咽了咽翻騰血氣,深吸口氣:“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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