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這層關係實在太淺,故而當初篩子一般將京城過了一遍,也未曾翻出什麼端倪來。

雲琅已有些年不曾見過此人,如今不敢全然放心,叫刀疤守在屋外隨時接應,摸出枚石子砸在了書房的窗欞上。

金吾衛奉命護衛皇上左右,向來極為警醒,稍一有動靜,便有人一把將窗子推開:“誰!”

雲琅將剩下的飛蝗石收好,解開蒙麵巾,從容抬頭。

屋內的人錯愕震驚地盯著他,麵色變了數變,張了張嘴,沒能出聲。

“常將軍。”雲琅笑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常紀堪堪回過神,匆忙自窗前讓開。

雲琅單手一撐窗欞,掠進屋內。也不同他見外,自顧自坐了,拿過茶杯倒了盞茶。

常紀定定望著雲琅,咬緊牙關,緩緩伸出手,將窗子關嚴。

他眼眶通紅,仍說不出話,回來一頭重重磕在地上。

“好了。”雲琅抿了口茶水,單手扶他,“緩一緩,我有事找你。”

常紀胸口起伏幾次,低聲道:“少將軍稍待。”

他站起身,在書架上擺弄幾次,扯出了個暗格。

剛打開,雲琅已在他身後笑道:“我不是來要東西的,坐。”

“為何不要?”

常紀攥著暗格內的東西,怔了下:“如今難得有空檔施為,若錯過了――”

“我當初叫人將這東西給你。”

雲琅不緊不慢道:“一並帶到的,應當還有句話。”

常紀靜默立了良久,低聲道:“是。”

雲琅:“如今可還記得?”

“這是先帝所賜免死金牌。”

常紀啞聲:“他日若時局有變,將此物……並血書,假托端王名義,交給蕭小王爺。”

常紀忍了忍,終歸壓不住急意:“可如今琰王分明恩寵正盛!少將軍身負逃犯罪名,險些便被處斬,為何不用此物――”

“我命大。”雲琅笑笑,“用不著這個。”

常紀皺緊眉,還要再說,被雲琅抬手止住。

“你方才說。”

雲琅潤了潤喉嚨,便將茶水放在一旁:“琰王恩寵正盛?”

“這些年都是,皇子們也不如他。”常紀就在皇上左右護駕,看得清楚,“今日皇上特意召他進宮,垂詢時何等寬容殊待,我們也見了……”

雲琅沒忍住好奇:“他以頭搶地大哭了嗎?”

常紀愣了下:“什麼?”

“無事。”雲琅有些遺憾,“你接著說。”

“皇上問他身子如何,連府上是否缺人、年尾缺些什麼東西,也一一親自垂問了。”

常紀頓了下,有些吞吞吐吐:“還,還問到了……”

雲琅輕敲桌麵:“我?”

“是。”常紀垂著頭,不敢看他,“琰王說,他將您……”

這段是雲琅親自編的,倒不用他細說:“我大致知道,然後呢?”

“琰王回稟時,身上恨意殺氣是做不得假的。”

常紀才從宮中回來,記得分明:“他跪得遠,倒是不曾衝撞皇上。但字字說得瀝血,加上周身噬人戾意,觀之仍極怵目懾人……”

“皇上後來都已聽不下去,親自降階,將琰王摻了起來,開解了幾句。”常紀邊想邊說,“皇上還說,縱然您當年忘恩負義、罪無可恕,卻也不願叫琰王再添殺孽。”

雲琅所料大抵不差,多少放了心,點點頭:“他倒有些天賦。”

常紀愣了愣:“什麼天賦?”

“無事。”雲琅笑了笑,“後來呢?”

“後來皇上憐惜琰王,不想他因此事太傷心神,又勸慰了幾句,便叫人送他回前殿歇息了。”

常紀儘力回想:“送琰王回去的人回稟,說琰王大抵是惱皇上替您說話,餘怒未消,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常紀當時在禦前伴駕,已聽得憂心忡忡:“琰王說您已被拷打得碎成一地,不成人形,如何――”

“……”雲琅:“碎成一地這般慘嗎?”

“琰王一時激憤,說得慘烈了些……我們也記不很準。”

常紀忙將剩下的咽了回去,看著雲琅仿佛尚好的麵色:“您是如何脫身的?”

雲琅靜坐了片刻,笑笑:“侍衛司暗中助我,送進琰王府叫他拷打泄憤的,是個與我八分相似的替身。”

常紀恍然:“原來如此……”

“我在京中無處可去,索性暫且藏身在琰王府中,尚無人發覺。”

雲琅來時便已打過腹稿,編好了始末,緩緩道:“今日琰王入宮,我尋了個空,便出來見你。”

常紀聞言不疑有他,鬆了口氣,保證道:“我安排下去,少將軍就藏在我府上,斷不會有失。”

“不必,琰王府閉門久了,不通世事,也沒那麼凶險。”

雲琅看了常紀一陣,將手中飛蝗石輕輕放下:“你如今已是金吾衛右將軍,不必攪進來。”

“六年前,我兄長父親俱在禁軍軍中。若非少將軍死鎮陳橋,不準禁軍衝出大營請願,定然要被扣上個嘩變的罪名。”

常紀搖頭:“少將軍救我父兄性命,此恩沒齒難忘。”

“陳年舊事罷了。”雲琅啞然,“不提這個,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托你辦。”

“少將軍請講。”常紀半句也不多問,“我能做的,斷無推辭。”

“不是什麼有風險的事。”

雲琅笑了笑,不動聲色看著他的神情,緩聲道:“你也知道,琰王如今,還並不清楚當年情形……”

常紀不明就裡,點了點頭。

雲琅凝神看他一陣,稍鬆口氣,繼續道:“可皇上看起來,已有些要回護我的意思,是不是?”

“是。”常紀細想了下,“皇上今日還開解琰王,說您當初隻是年紀小,被父親蒙騙裹挾了,又不得不保自己的前程,才會做出那些事,並非有意要害端王。”

雲琅失笑,點點頭:“勸得真好。”

“可惜琰王滿腔怨恨,哪裡聽得進去。”常紀歎了口氣,“皇上這麼一說,琰王反而更怒氣攻心,硬生生吐了口血出來……”

雲琅尚在走神,聞言蹙緊眉,稍沉了聲:“什麼?”

“琰王這些年身子都不很好,老是生病,聽說城西致仕的那位梁太醫隔三差五便要去府上。”

常紀以為他不清楚,解釋道:“皇上也賜了不少上好藥材,還時常派閣老去探問呢。”

雲琅一時有些拿不準,心中不安,幾乎起身便要走,強壓著坐回來:“此事先不提。”

雲琅虛攥了下拳,摸過茶水,抿了一口:“如此說來,依你們所見,琰王確實對當初情形一無所知,是不是?”

“是。”常紀點點頭,“皇上和琰王殿下應當都不知道,當初是您出手,救了端王府上下的。”

常紀遲疑了下,又悄聲道:“可要我們暗中提醒一二?若是琰王知道了,或許對您――”

“不必。”雲琅道,“接下來幾日,琰王大抵還要常在宮中行走。你們隻要多看顧些,不要叫他再如今日這般,冒冒失失衝撞皇上就是了。”

常紀欲言又止,埋頭應了:“是。”

“那塊金牌,你依然收好。”雲琅道,“一旦有變,就叫人同血書一並扔進琰王府裡,其餘的不必多管。”

常紀點頭:“是。”

雲琅急著走,沒心思再多說,匆匆起身:“再有什麼事,我會叫人給你傳信,不必送了。”

常紀已多年不見他,心中又積了不少費解疑惑。急追了幾步,還要再說話,雲琅已抬手推開窗子,沒進了茫茫夜色。

書房外,刀疤守在窗下,被雲琅匆忙身形嚇了一跳:“少將軍!”

雲琅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晃了下堪堪站穩,靠在他身上歇了歇。

“少將軍,怎麼了?”刀疤有些不安,扶著他走得遠了些,悄聲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無事。”雲琅咬牙,“出去再說。”

刀疤不敢多問,點了點頭,將雲琅一臂架在肩上,一路翻出了將軍府。

親兵奉命在牆外警戒,也被兩人嚇了一跳:“怎麼回事?可是碧水丹用得太多,藥力――”

“足夠。”雲琅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嚇著了,有些心悸……沒事了。”

“可是他們說,琰王吐了口血的事?”

刀疤在窗下,大致聽見了,忍不住皺眉道:“少將軍,您要是怕吐血……都要叫自己吐的血嚇死了。”

“這怎麼能比。”雲琅啞然,“我不放心,進宮去看看。”

“……”刀疤:“現在嗎?”

“一顆碧水丹,三個時辰藥力。”

雲琅莫名:“兩顆六個時辰,我去哪兒不行?”

“自是行的。”刀疤硬著頭皮道,“隻是――皇宮大內,戒備森嚴……”

“我隻進去看一眼,他若無事,我掉頭就走了。”

雲琅常年在宮裡來往,不以為意:“放心,我上個月剛回京城,去宮裡繞過兩圈呢。”

刀疤愕然:“滿城搜捕,您去宮裡乾什麼?!”

“廢話。”雲琅重新將蒙麵巾係上,“我又沒有銀子,去不成酒樓,還不能去禦膳房吃口好的嗎?”

刀疤張了張嘴,一時無話。

“宮裡的路你們不熟,先回去,不必跟著我。”

金吾衛將軍府離宮城不遠,雲琅打點精神,算了算時辰:“我若寅時尚不曾回來,隻怕就是……”

“就是出事了嗎?!”刀疤抄緊腰刀,“我等可要殺進皇宮,去劫少將軍出來!還請少將軍先留一幅皇宮地圖――”

“……”雲琅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隻怕就是被小王爺扣下,押進轎子抬回來了。”

刀疤:“……”

“下次。”雲琅道,“你們行動之前,先默念十遍開封尹頒布的汴梁良善之民行止範例。”

刀疤:“……”

雲琅:“還有《宋刑統》裡,所有掉腦袋和可能掉腦袋的刑律法條。”

“……”刀疤:“是。”

雲琅拍拍他的肩,看見刀疤身上琰王府下人的腰牌,隨手扯了塞進懷裡,掉頭直奔了巍峨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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