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雲琅向來看不得蕭小王爺這個架勢,皺了皺眉:“想什麼呢,不能同我說?”
“也沒什麼。”蕭朔平靜道,“隻是不曾想到,將你搶回來,竟是這般容易。”
“……”雲琅默念著不能動手,拽著他坐下,忍著沒一拳砸在蕭小王爺臉上:“是我太配合了,不夠刺激,不夠叫小王爺過癮?”
雲琅摩拳擦掌:“我當時是不是就該咬你一口?還是你再走一步,就立刻咬舌頭抹脖子,寧可玉碎,不能瓦全?”
蕭朔被雲琅拉著坐下,他方才心神激切,此時眼底仍隱隱帶著血絲,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低聲:“我本以為……”
雲琅探過來:“以為什麼?”
“本以為。”蕭朔道,“會如你說的這般。”
雲琅看著他,心情有些複雜:“那你還敢硬搶我走?膽子不小啊蕭小王爺,我若是當時便咬了舌頭――”
“自然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蕭朔靜靜抬眸,視線落在他身上:“你若自找……倒不妨一試,看看咬著的會是什麼。”
雲琅怔坐著,被他清冷視線在嘴唇處一掃,沒來由一陣心慌,匆忙搖頭:“不了。”
“你平日裡……究竟都想些什麼,怎麼連這個應對之策都想過?還想了多少種如何折騰我的辦法?”
雲琅忍了半晌,到底忍不住:“擇日不如撞日,左右今日的臉也丟儘了,你都用了罷……”
蕭朔眸色隱約晦暗,立了半晌,看他一眼:“今日不行。”
雲琅想不通:“怎麼,還要擇良辰吉日?”
“你都在我府上了,何日不是良辰。”蕭朔淡淡道,“你如今身子未好,一碰就散,禁不住折騰。”
雲琅才叫他前半句引得怔神,冷不防聽見後頭半句,跟著打了個激靈,乾咳一聲:“哦。”
蕭朔今夜簡直莫名其妙,兩人氣氛從在醫館時便不對勁。雲琅不很舒服,皺了下眉,自己摸了個軟枕墊著,悶悶不樂扯過條薄裘。
“我既搶你回來,便知你會不高興。”蕭朔起身,去替他倒了盞茶:“你若實在生氣,罵我兩句,打我兩拳也無妨――”
雲琅抱著薄裘,不高興地坐了一會兒,將他扯過來,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蕭朔肩背微繃了下,斂了眸,抬手護在雲琅背後。
雲琅皺了皺眉:“乾什麼?”
“你不肯同我動手,是因為你知道,如今你的拳風根本綿軟全無力道,不想叫我難受。”
蕭朔道:“讓你罵我,你又擔心我如今性情偏執、易鑽牛角尖,怕哪句話說不好,戳了我的心。”
雲琅一時被他戳穿念頭,臉上熱了熱,鬆了口忿忿坐回去:“胡扯,我分明是嫌打不過癮、罵不痛快。”
“雲琅。”蕭朔仍扶著雲琅背脊,低聲道,“方才我將你帶回來,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身量要比雲琅稍高,這樣不收回手,便像是將人整個攬進了懷裡。
雲琅不很習慣這個姿勢,聽著蕭朔微促的心跳,沒立刻挪開:“什麼事?”
“搶你回來,竟然這般容易。”
蕭朔垂了眸:“我這些年……一直都在乾什麼。”
雲琅忽然響起老太傅的話,胸口跟著輕滯,抬起頭。
“不知何時起,你在學宮裡總躲著我。”
蕭朔空著的手垂在身側,慢慢攥緊了:“那時我不明所以,既惶恐,又不知是何緣故,不知要怎麼辦。”
“……”雲琅才弄明白:“所以你就惶恐地來訓我了嗎?”
“我並非訓你,隻是想勸誡你一二,叫你多去幾次學宮。”
蕭朔低聲解釋了一句,靜了一陣,又道:“可你……反倒去得越來越少了。”
“扯淡。”雲琅磨牙,“你那也叫勸誡?將我堵在牆角,拽著我的衣服領子――”
“我堵了你三日,好不容易見你一麵。”蕭朔蹙了蹙眉,“不拽著你,你上房怎麼辦?”
雲琅張了張嘴,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話,氣得給蕭小王爺的袖子打了個結。
“我想了數日,不知是否哪裡惹惱了你,叫你看我厭煩。”
蕭朔道:“還是你覺得我無用,不能陪你出征,不能在戰場上,與你並肩殺敵。”
“你都胡亂想些什麼?”雲琅一陣頭疼,按著額角,“我那時候還想呢,蕭小王爺犯的什麼毛病,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看我不順眼了……”
“我思來想去,又想到參軍也是文人,一樣能隨軍的。”
蕭朔像是不曾聽見他的話,繼續慢慢說下去:“我既學了醫術,想來也能跟著去。隻是我若跟著你,又無半點武藝傍身,豈不叫你無端受旁人指點議論。”
雲琅聽得愕然:“想得這般周全嗎……”
“此等事,如何能不想得周全。”蕭朔道,“我練了大半年的袖箭,終於有了準頭,很高興,想等你回來便給你看。”
接下來的事兩人都清楚,雲琅扯著蕭朔手臂,低聲打斷:“射得很準,我見識過了。”
“那之後……一樁事接著一樁事,你我身不由己。”
蕭朔忽然停了話頭,抬眸:“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教你難過。”
“我沒難過啊。”雲琅愣了下,“我――”
蕭朔抬起手,微暖指腹在他眼尾輕輕一按,拭去了一片水汽。
雲琅胸口跟著翻天覆地絞著一疼,悶哼一聲,急喘了口氣,怔怔地抬頭。
“我不知道。”蕭朔看著他,“對不起。”
雲琅胸口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一時又不知自己究竟哪兒難受,張了幾次嘴,低頭勉強扯了扯嘴角:“對不起什麼……”
“我不知道……原來這麼容易。”
蕭朔聲音愈輕:“你其實很想回王府。”
“這兒才是你的家。鎮遠侯府與你無關,宮裡先帝先後再溫和慈愛,也終歸隔了一層。你想回王府,我那時分明已扯著你的衣領了……”
蕭朔看著他:“明明隻要將你扛在肩上,硬帶出學宮,你就會跟著我回來。”
“不情不願,不高不興的。”蕭朔垂著視線,嗓子有些啞,“躺在榻上,支使我乾這乾那,看見我什麼東西好就摸走。給我搗亂,扯著我出去玩,讓我訓一頓,再磨磨蹭蹭起來陪我念書。”
雲琅有些聽不下去,咬緊下唇,倉促閉了眼睛。
“你不常回來王府了,是因為那時父王要謀朝奪嫡,不能與你牽涉過多,怕將來出事會將你牽扯進來。所以不準你整日地往王府跑,不準你再與府中眾人交從過密。”
“你不知是怎麼回事,隻知道父王不讓你常來了,又因為父王吩咐,不能明著同我說。偏偏我又訓你,你以為我見了你生氣,故而連我的書房……也隻能避著了。”
蕭朔低聲:“跟著伺候你的人說,有時候夜深了,你在外麵晃到沒處可逛,會去醉仙樓要個雅間、叫上一屋子的絲竹歌舞,自斟自飲一宿。”
“我那時……竟還以為你是荒怠學業,不思進取,學了那些紈絝子弟的荒唐習氣。”
蕭朔閉了眼睛:“你分明是想回來的,可父王不準你說,我竟然就真蠢到半點也看不出。”
雲琅張了張嘴,自己都從不曾察覺留意的疼忽然死命攪起來。
“我後來明白過來這些,反複想過,那究竟該是種什麼滋味。”
蕭朔嗓子啞透了:“你寧可打仗,寧可去北疆的帳子裡爬冰臥雪。汴梁夜色繁華,到處都是人,哪兒都能盤旋流連,哪兒又都不是你的家……”
“彆說了。”雲琅死死咬著牙,“小王爺,我不曾這般揭你的短。”
“天大地大,無處可去。”
蕭朔的手也有些抖,看著他,眼底漸漸紅了:“連我這裡,竟也不再是你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