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蕭小王爺身上暖暖和和, 雲琅被他攏著,身心安穩,做了個夢。

夢裡, 他竟又來了醉仙樓。

醉仙樓的清淨雅間,琴曲悠揚絲竹柔美, 燈火朦朧著隔在紗簾後。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原本是合該一醉的美景良辰。

本朝律例, 朝中官員凡成年有官職爵位,一律不準夜宿酒樓。雲麾將軍還差幾年及冠,難得例外, 不受朝規約束, 已在醉仙樓逍遙了整整三日。

雲少將軍倚在窗邊,眼前擺著花雕酒, 手裡慢慢剝著熱氣騰騰的栗子。

“隻聽曲子, 到底太冷清了, 是酒樓照應不周。”

酒樓老板恭敬得很,親自來賠罪:“小侯爺可要換間雅室?另一頭熱鬨些……”

雲琅已半困不困,打了個嗬欠:“不必。”

“小侯爺有所不知, 此處在西北角,位置不好, 賞不著半點夜景月色。”

酒樓老板有些遲疑,委婉勸道:“平日裡沒人來的。”

雲琅拋了個栗子在嘴裡:“月色礙眼,我倒覺得這景致很好。”

酒樓老板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實在看不出半分能賞的景致:“可――”

“怎麼。”雲琅蹙了下眉, 撐坐起來, “連這裡也不能讓人睡一覺,也要轟我走?”

“自然能睡!”酒樓老板是生意人, 被雲麾將軍掃了一眼,已嚇出了一身冷汗,“您隻管待,夜夜在此都無妨,豈敢轟您走呢?”

雲琅心裡煩悶,側過頭,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酒樓老板擦了把冷汗,悄悄叫了人來,把冷透了的菜肴撤下去,換上了幾碟精致的糕點夜宵。

雲小侯爺以往難得一來,酒樓老板親自來請人移駕,自然不是為了趕客。

京城這些酒樓,醉仙樓的地段最好。每每天才擦黑,出入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夜越深,客人越盈門,把酒憑欄,賞月摘星,通宵都有人熱鬨。

唯獨這一間靜室,因為位置太差,從來無人問津。一直閒置著,竟連個風雅名字也不曾取。

酒樓老板生怕照應不周,惹來雲少將軍動怒。本想將人請到那些美人歌舞齊全的雅間,好生伺候,卻不想反倒觸了黴頭。

見雲琅儼然沒什麼好興致,酒樓老板不敢再打攪,輕手輕腳退到門口。正要出門,卻忽然被人匆匆攔住。

酒樓老板剛要斥責,聽那人低聲說了幾句,神色微變。

來人還有些慌張,也堪堪停在門口,抬頭看了看雲琅,欲言又止。

雲琅被動靜招得心煩,扔了酒杯:“怎麼了?”

“端王府的世子……蕭小王爺來了,說要見您。”

酒樓老板咽了下,有些忐忑:“您要見嗎?”

“他來乾什麼,學宮裡訓不夠,還追到酒樓來訓我?”

雲琅皺了皺眉:“不見。”

“隻怕不見……也不行了。”酒樓老板訥訥,“世子已一間一間找過來了。”

蕭朔是堂堂皇孫,又是當今禁軍統領端王爺的兒子,酒樓老板哪個也招惹不起,苦著臉守在門口:“我們攔不住,世子說我們不告訴他,他便自己問,一定要將您帶走。”

雲琅目光一亮,反倒來了興致:“他要把我帶去哪兒?”

“這個著實不知道。”酒樓老板忙搖頭,“您既不願見他,可要我們將人唬走?”

“唬走乾什麼?去個人,告訴他我就在這兒。”

雲琅抬頭望了一眼:“這雅間叫什麼?聽荷軒?問月閣……”

這間雅室就不曾啟用過,酒樓老板也不知道叫什麼,乾咽了下,心虛道:“少侯爺難得喜歡,不如您起一個,我們――”

話音未落,身後已傳來些嘈雜動靜。

酒樓老板回頭看過去,不及反應,蕭朔已叫人候在外麵,自己進了雅間。

雲琅眼睛發著亮,嘴角壓不住地往上挑,偏偏還努力繃著個臉,坐直了道:“你來乾什麼,不是說向來看不上這聲色犬馬的地方麼?”

“自然是來尋你。”蕭朔麵沉似水,看著他,“你這幾日究竟在折騰什麼?”

“我折騰……”

雲琅被他氣得一樂,揚了下手,一個栗子砸過去:“是我要折騰嗎?你自回府去,問問端王叔那幾個幕僚――”

蕭朔蹙緊了眉:“他們怎麼了?”

雲琅話說到一半,停了半晌,泄了氣靠回去:“沒事,我看他們來氣。”

蕭朔見他打定了注意不肯說,隻將此事牢牢記下了,過去一把將人扯起來:“不說就算了,走。”

“去哪兒……”雲琅一時不察,被他扯了個趔趄,“乾什麼?”

蕭朔沉聲:“跟我走,莫非你就喜歡這種地方?”

雲琅站穩了,很不樂意:“我又不看小姑娘跳舞,無非喝幾杯酒,聽聽曲子,你氣得什麼。”

蕭朔早聽人說酒樓裡歌舞升平一片靡靡之音,一路走來所見也儘是這般,半信半疑盯著他。

“確實如此。”酒樓老板忙出言幫腔,“小侯爺在這兒待了三日了,隻喝酒吃點心,並未點過彆的。”

蕭朔聽了,眉頭反而擰得愈緊:“他在此處三日,就隻喝酒吃點心?”

酒樓老板低頭:“是是……”

“整日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連正經飯菜也不吃。”

蕭朔臉色已難看的很,寒聲道:“你們便由著他這般胡鬨?!”

酒樓老板開了幾十年酒樓,看慣了形形色色胡攪蠻纏、酒後失態的客人,頭一次知道不好好吃飯已算是胡鬨,愣愣道:“是……”

“這種地方,如何待得!”蕭朔拉著雲琅,“跟我回府。”

“我不。”雲琅悶聲道,“跟你回去,端王叔定然也不讓我進門。”

蕭朔從不知府內有這等事,蹙眉看了一眼雲琅,並沒放在心上:“你又闖了什麼禍,惹了父親生氣?”

雲琅自己也不知道,想起此事便一陣心煩,又被端王告誡過了不準說,悶悶不樂坐回窗邊。

“你既然不去府上,總該回宮裡。”

蕭朔耐著性子,過去低聲道:“你如今已是雲麾將軍,朝中這幾日還在議,等你功勳再多些,便要加封你一品軍侯。你此時更該注意行止,免得平白遭人閒話議論,如何還能這般荒廢放縱――”

“蕭朔。”雲琅終於忍不住,“你如今見了我,就隻會訓我嗎?”

蕭朔被他看了一眼,心底倏地沉了下,一時沒能說出話。

雲琅笑了笑,扔了手裡的一把栗子,抬手推開窗子。

……

夢到這兒,雲琅就有些不願意再夢下去了,蹙蹙眉翻了個身。

他那時賭氣從窗戶翻了出去,蕭朔輕功遠不及他,倉促從酒樓追出去,卻也沒能找得著人。

雲琅坐在酒樓房頂上,看著蕭小王爺帶著人找了一圈又一圈,把順手抄出來的一杯冷酒喝淨了,就這麼在房頂上睡了一宿。

少年時總覺得時日長的很,偏要好強賭氣,從來不知道有話好好地說。

雲琅輕呼口氣,準備同夢裡的自己商量商量,換個好點的夢做。

還不及挑好,腰帶忽然被人拽住了,狠狠向後一扯。

……

夢裡,蹬在窗子上的雲少將軍沒反應過來,被蕭朔扯著狠拽回來,愣愣的摔在榻上。

蕭小王爺不知從哪練出來的身手,解了自己的衣帶,將他雙手利落反捆在背後,死死打了個結。

雲琅不知為何,竟隱約覺得這段有些熟:“蕭朔,你敢――”

“我有何不敢?”

蕭朔沉著臉色:“你敢來酒樓,這便是教訓。”

“我來酒樓吃栗子!”雲琅委屈死了,“又沒聽歌又沒看舞,一個小姑娘都沒找!我惹著誰了!”

蕭朔低聲道:“惹著我了。”

雲琅還以為蕭朔會說他惹著了不容褻瀆的聖賢先哲,一時沒回神,怔了下。

“你寧可來酒樓,也不去找我。”蕭朔按著他,“我心裡煩悶得很,幾日都沒睡。”

“終於忍不住了,來酒樓找你。”

蕭朔將繩結又係了一圈:“你竟不跟我回去。”

少時的蕭小王爺絕沒這麼坦白,雲琅已覺出來不對,不太放心,乾咽了下:“你……要乾什麼?”

蕭朔神色陰鷙,將他翻過來,在屁股上狠狠揍了三巴掌

雲琅:“……”

蕭朔絲毫不理會他,將人硬扛到肩上,拿不知從哪變出的鴉色披風牢牢裹了,出了酒樓。

……

雲琅趴在蕭小王爺肩膀上,捫心自問,自省己身。

覺得自己實在有些不知好歹。

蕭小王爺扛著他氣勢洶洶往回走,他一路走一路顛,頭暈眼花的,竟還有點高興。

是蕭朔把他強搶回去的,王叔總不能訓他了。

雲琅壓不住嘴角,怕蕭朔扛不動,走一段便要鬆手,索性手腳並用牢牢扒著他:“小王爺。”

蕭朔肩背繃了下,低聲:“乾什麼?”

“我有個玉麒麟,你還記不記得?”

雲琅趴在他背上:“給你吧,你戴著玩兒。”

“尾巴上鑲了金子那個?”蕭朔蹙眉,“不要,皇後說那東西是你的命。”

“對啊。”雲琅嘟嘟囔囔的,“給你了。”

蕭朔腳步微頓,扯著他的手緊了緊,沒出說話。

“我平日裡又沒個老實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給丟在哪兒找不著了。”

雲琅耳根紅了紅,小聲道:“給你吧,你素來比我穩重,幫我看著。”

蕭朔靜了良久,低聲:“好。”

雲琅心滿意足,又忍不住好奇:“對了……你為什麼不願我看小姑娘跳舞啊?”

“亂人神思,惑人心誌。”蕭朔冷然道,“有什麼好看的?”

“可彆人都有得看啊。”

雲琅想不通看個跳舞又怎麼了,有些惋惜,小聲嘀咕:“不然……你穿上小姑娘衣服,給我跳――”

“雲琅!”蕭朔忍無可忍,“你怎麼整日惦記著這個?!”

雲琅想不起自己還什麼時候惦記過,趴在他肩上,愣了下。

“你……把身子養好。”蕭朔咬緊牙關,“養到能活蹦亂跳,長命百歲的時候,你要我穿什麼、跳什麼都行。”

“我身子幾時不好了?”雲琅當即便要給他活蹦亂跳一個,“你看――”

他一動彈,才覺周身竟酸疼乏力得厲害,胸口也隱約蟄痛。正錯愕時,穴位上忽然針紮般狠狠一刺。

雲琅不及防備,疼得呻|吟一聲,大汗淋漓睜開眼。

榻前竟已有不少人,梁太醫舉著銀針,細看了看他麵色,鬆了口氣:“……不要緊了。”

蕭朔跪在榻邊,一手墊在他背後,空出的右手死死攥著他的手腕,眼底尚有幾分未退的狠厲猙獰。

“你以後再要同他互訴衷腸、開解心結,先同老夫知會一聲。”

梁太醫收好銀針:“如今他身上的生機儘是無根浮萍,滿腔心事未了,拖著吊著,反倒能叫他這一口氣鬆不下來。”

“我以為……”

蕭朔嗓子啞的厲害,慢慢鬆開了雲琅的手,低聲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全,忽略了這一層。”

“其實不行針也不要緊。”

梁太醫慢悠悠道:“你今早看他叫不醒,隻不過是這些年太累,心底壓得事又太多。如今陡然放鬆,一覺睡透罷了。”

梁太醫直起身,看了一眼雲琅:“沒心沒肺的,你叫他睡個三五日,餓急了就知道醒了。”

蕭朔:“……”

雲琅隱約聽明白了怎麼回事,躺在榻上,想不明白:“既然沒事,那您特意來紮我一趟,是為了醫者仁心嗎?”

“是為了你們王爺。”

梁太醫神色不明地看著他:“我不過是叫你們王爺同你說說話,牽住你的心神,叫你不至徹底昏睡。你聽聽你這都說了些什麼……”

雲琅:“……”

雲琅一時不察,以為不過是個夢,半點沒想到人間竟然險惡至此,失魂落魄一腦袋撞在了床頭。

蕭朔抬手墊住,將雲琅輕輕放在床上,抽出手沉聲:“勞煩您了。”

“他若好全了,你當真會穿那些個衣服?”梁太醫一把年紀了,實在忍不住,“以這小子的秉性,說不定還要叫人一模一樣畫下來,日日鑒賞的。”

“這是我二人的事。”蕭朔心煩意亂,蹙緊了眉,將雲琅嚴嚴實實擋住,“若是他看一眼……便當真能立時活蹦亂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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