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 / 2)

“飯怎麼還沒好?”雲琅看了蕭朔半晌,皺了皺眉,忽然扯開話頭,“催一催,上些點心也行……”

“點心不能當飯吃。”蕭朔有心板板他這個毛病,以身作則,“我也並不很餓。”

雲琅不服氣:“怎麼不餓,你都餓得喝茶了。”

“……”蕭朔將手中茶盞放下:“我若水米未進跪上一宿,明日順理成章昏在殿內,自然會被他延醫用藥、安撫施恩,隻要順勢低頭,殿前司的都指揮使便能落在頭上。”

雲琅挑刺:“你都餓得開始說正事了。”

蕭朔平了平氣,看著雲琅:“是誰先要說正事?看來你也餓得不輕,該與我一道吃些。”

雲琅心說誰要吃這個,耳朵紅了紅,不再胡鬨:“你是說,如今我不由分說將你弄出來,便又添了波折……”

雲小侯爺有心找茬,好話從來不能好好說。蕭朔心平氣和望著他,撫了下雲琅發頂,溫聲道:“你忍不下去我受折辱、折心誌,替我周旋,助我脫身。”

雲琅被他掌心暖著,一時沒找出新茬來,有些不自在地側過頭,抿了下嘴角。

“此事一出,駁了皇上的麵子事小。”

蕭朔道:“今日由楊閣老出麵,硬保我出宮。如今皇上是否會因此忌憚於我,以為我是他的人,此事還要你來衡量。”

“不會,聰明人最愛懷疑來懷疑去。”雲琅篤然道,“你可記得當初開封尹受罰?在開封府前被明詔申斥,楊閣老也不曾管。”

“在我們這位皇上眼裡,但凡已是他們一方的人,楊閣老是不會出麵保舉的。”

雲琅道:“他們保你,恰恰因為你不是他們的人,有意施恩、拉攏於你。”

蕭朔沉吟片刻,點了下頭:“原來你計劃在了此處。”

“我和他拉鋸這些年,該看的都看了個遍,總不能一點後手也不留。”雲琅笑笑,“當初暗門行刺之事,隻你一個口說無憑,皇上還可能不信。如今楊閣老的恩已施到了臉上,他再不急……多半是裝的。”

“在府上等著就是了。”

雲琅挪過去,把蕭朔往外推:“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著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大印自己掉你腦袋上。”

蕭朔被他催得無奈,斂衣起身,要出門去問。

“給我帶半份雕花蜜煎,我要金桔嫩筍的,還要半碗甘豆湯。”

雲琅見縫插針:“還要半盤子的熟筍肉淘麵,這個是正經吃食,你彆總訓我。”

蕭朔看他半晌,唇角抬了下,停住腳步:“府上都隻有整份整碗,沒有半份的。”

雲琅硬邦邦地清嗓子:“我如今脾胃未複,吃不下一整份。”

蕭朔點了下頭,從容道:“吃不下便擱著。”

雲琅就沒見過這麼不配合的,一陣氣結,照著蕭小王爺申斥:“成由勤儉破由奢,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我素來不解風情,你若想和我一起吃,直說就是。”

蕭朔壓不下笑意,從容回了榻邊,緩聲道:“若再大半夜背這個,連半份也沒有了。”

雲小侯爺來了脾氣,不吃便不吃,錚錚鐵骨:“飽時省一口!餓時得一鬥!興家猶如針挑土!敗家好似浪淘沙……”

蕭朔看著他雄赳赳亂背,清了下喉嚨,低頭輕聲笑出來。

雲琅還在搜腸刮肚,看見蕭小王爺眉宇間的輕鬆柔和,心底猝不及防地一戳。

蕭朔隻是陪他胡鬨,倒不真缺雲小侯爺這一口吃的,正要起身叫人去弄,見雲琅麵色有異,心中一緊:“不舒服?”

雲琅啊了一聲,按著胸口一頭倒在榻上。

蕭朔不知就裡心底驟沉,過去要查看,忽然被雲琅扯著胳膊,一把拽翻在了榻上。

蕭朔仍擔心著他傷病,結結實實摔下來,仍一手牢牢將雲琅護了,蹙眉沉聲:“胡鬨!”

“沒這等不結實。”雲琅不以為意,騰挪了個身,絞著蕭小王爺的胳膊便往榻角懟,“彆還手,我練的是戰場搏殺,回頭不小心卸了你的膀子……”

蕭朔一腔擔憂被雲小侯爺喂了大宛馬,咬緊牙關,順勢擰身輾轉,鉗製住雲琅,去卸他的衣帶。

雲琅萬沒想到蕭小王爺這一手竟已如此純熟,一時大驚,回手便去護著褲子:“我傷勢未複!哪裡都疼!一動就吐三升血!你冷靜些,不可與我計較――”

蕭朔半分不與他計較,徑直將雲琅衣帶卸下來,按著雙手製在背後,扯了薄裘三兩下裹嚴,結結實實拿衣帶綁在了一處。

雲琅被他反製,捆了兩隻手撂翻在榻上,身心複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你身上是斬將奪旗的功夫,怕傷著我,不敢與我動真章。”

蕭朔拿過軟枕,裹了毯子墊在雲琅身後,免得壓住背後縛著的雙手:“我卻不必顧忌,故而比你占了便宜。”

雲琅動了動手腕,感覺著布條下頭還嚴嚴實實墊了一層的柔軟裘皮,心說這可真是太沒顧忌了,捉兔子隻怕都比蕭小王爺下手狠了十倍。

他挪了挪,索性換了個舒舒坦坦的姿勢,麵上仍撐著嘴硬:“知道占便宜,還不放開我,你我重新公平一戰?”

蕭朔淡聲道:“你我之間,連命都在一處,何須公平。”

雲琅莫名瞪圓了眼睛,既覺得蕭小王爺好不講理,卻又被這話裡全無掩飾的偏袒親近戳得反駁不出,一時竟說不出回話:“我――”

“你要吃雕花蜜煎,金桔嫩筍的。”蕭朔道,“金桔要今年十月的,用鹽梅鹵,紅漿裡要浸臘梅金桂提香。雕成花球,還要拿蜂蜜漬過的嫩筍雕出來嫩葉。筍要冬筍,三日內新采的……”

“打住。”雲琅剛訓完蕭小王爺,被他赧得麵紅耳赤,“我當年原來這麼煩人嗎?”

“你自小跟著先皇後用膳,先皇後又寵你,但凡有好的,第一個叫你來嘗。”

蕭朔道:“這些門道你並不清楚。隻是若不這麼做,你就嫌味不對,平白汙我手藝不好。”

雲琅錯愕半晌,坐起來看著他:“我當初不過是挑了挑,說你做得不如醉仙樓的大師傅,你就記仇到了現在?”

“你這是還去醉仙樓,把人家的秘傳菜譜都給搶來了嗎?”

雲琅有些費解:“你這些年是不是光拿本子記,日日翻扯我當初都乾過些什麼了?”

“我若不記。”蕭朔輕聲道,“如何熬得到現在。”

雲琅一時不查,又被蕭小王爺一句話戳穿了心肺,胸口跟著扯了扯,沒說出話。

“這話也是故意說來叫你心疼的,免得你記恨我綁你,半夜又將我捆上。”

蕭朔去吩咐了,叫廚下按著雲小侯爺的口味準備:“你方才盤算的,其實還不夠。”

雲琅還在想蕭朔那句話,勉強回神,抬了頭:“怎麼不夠?”

“你我一塊兒吃,放在話本裡,都隻是前三回的手段。”

蕭朔已看過不少上冊:“我已整理過了,還有要我親手喂你的,要我含在口中,要你上來自己吃的,要你先吃了,我再從你那裡嘗――”

“小王爺。”雲琅盤膝坐著,神思恍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肩頸往上,允許各書鋪撰寫印刷。”

蕭朔看他半晌,起身接了下人送來的點心甜釀,不叫人在屋外伺候,合嚴了門:“我若不知道,為何要將你綁上?”

雲琅:“……”

雲琅乾咽了下,不著痕跡往後挪:“我當初的確告訴過你,練要動手的東西,不能光是將訣竅死記硬背,還要勤加實踐。”

蕭朔:“自那之後,我日日謹記。”

雲琅悔之不及:“但我那時說的,是你那一箭射飛了端王叔帽子的暴雨梨花箭術,還有你一槍紮穿了端王叔袖子的亂披風槍法……”

蕭朔點了點頭:“這些也都在練。”

雲琅當機立斷,將手從布條裡轉瞬脫出來,扒開書就往窗外跑:“老主簿!勞您帶人過來!我有急――”

話音未儘,已被重新合上的窗戶徹底掩了個結實。

……

如今形勢不比以往,老主簿正按照雲琅白日裡給的布防圖,帶著玄鐵衛重新布置王府防衛。

走到花園處,恰好隱約聽見了隨風吹來的縹緲喊聲。

玄鐵衛不曾見過雲琅這般語氣,有些緊張:“可是雲小侯爺有什麼危險?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老主簿心中高興,樂嗬嗬擺了擺手,“雲小侯爺正同王爺在榻上打架。”

玄鐵衛愕然瞪圓了眼睛:“這要幫哪一邊?我等――”

“幫什麼?這是王爺和小侯爺自己的事。”

老主簿恨鐵不成鋼,指了下窗戶上映著的隱約人影:“王爺剛要了吃的,一會兒便會親自喂小侯爺。等小侯爺含著一口咽了,便不給下一口,等著小侯爺自己來要。”

玄鐵衛聽得懸著心:“小侯爺若是要了呢?”

“若是真想要吃,就自己來想辦法。”老主簿笑嗬嗬道,“等小侯爺想出來了辦法,王爺便會製住小侯爺,叫他不能亂動,去嘗小侯爺吃的可有什麼不同風味……”

玄鐵衛聽得越發緊張,懸著心壓低聲音:“然後呢?王爺還會怎麼做?”

老主簿笑吟吟:“然後――”

話音未落,書房裡已叮咣響了一通。一道矯健白影踩著窗欞,拖著根不知是做什麼的布條,掠過假山,轉眼沒了蹤影。

這之後隔了片刻,才又有一道身影在屋內榻下站起身,自窗沿翻出書房,四處望了一圈。

老主簿:“……”

“然後。”

老主簿舉目張望了一陣,有些惋惜,歎了口氣:“王爺就要叫我們過去,滿王府找雲小侯爺。把人哄回來,自己去偏殿,睡這明了心跡後的第一個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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