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2)

宮中, 內廷。

老太師龐甘坐在旁側,參知政事垂首不語,樞密使左看右看, 坐立不安。

金吾衛守在暖閣外,常紀進來, 俯身道:“陛下,侍衛司騎兵都指揮使跪在殿外, 求見皇上。”

皇上靠在暖榻上,一陣心煩:“叫他跪著。”

“是。”常紀忙應了聲,遲疑了下, “高大人說, 有事要同皇上說,十分緊要……”

“什麼要事, 又是琰王疑似同襄王一派勾結, 還是琰王意圖謀反, 有不軌之心?”

皇上沉聲道:“不過是給出去了個殿前司,就值得他整日追咬著一個琰王不放!”

若非前幾日高繼勳信誓旦旦,說已掌握了蕭朔有心謀逆的證據, 皇上也不會不理蕭朔所請,令其在殿上分說。

卻不想這般篤定的情形, 竟叫蕭朔理據分明地翻了案。

皇上已壓了半日的怒意,寒聲道:“若能咬出個名堂來也罷了!如今竟反被人家詰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朕要他何用, 給朕添堵麼?!”

常紀不敢多話, 低了頭半跪在地上。

“依臣所見。”一旁參知政事忽然出聲, “此事隻怕未必這般簡單。”

皇上倏而轉過視線,皺緊了眉。

參知政事坐正, 慢慢道:“依琰王所供,當時情形,是侍衛司一路追捕琰王與護衛,那賊人反倒趁亂沒了蹤跡。至於是死是活,是否拿到了那東西,則並不清楚。”

“各執一詞罷了。”樞密使皺緊眉,“當時玉英閣內情形,就隻有閣內之人清楚,琰王自然能這麼說……”

“不錯,當時閣內情形,外人皆不清楚。”參知政事垂著視線:“故而,琰王可能說(醋溜文學發-最快)謊,侍衛司也可能說了謊。”

樞密使心下微沉,跟著坐正了,還要再開口辯駁,皇上已沉聲道:“一個一個說!”

這幾日朝堂紛亂,已擾得人心神不寧,隻覺事事蹊蹺處處可疑。如今隻剩了這幾個心腹,竟還吵個不休。

皇上壓著煩躁,掃了一眼參知政事:“依你所說,侍衛司竟也有可能不乾淨?”

參知政事靜了片刻,低聲道:“皇上切莫忘了大理寺之事。”

皇上被他戳中心頭痛處,臉色驟沉,

“大理寺卿跟了皇上這些年,看不出半步錯處。論才平庸,論德爾爾,無非斷案勉強不出錯罷了,任誰也不會生出懷疑。若非景王那日無心一句,我們竟仍一無所查。”

“如今再回頭看,這些年大理寺卿所報對諸禦史的監察、對朝中官員的彈劾,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參知政事道:“以此反推,便更叫人不由得想,這些年來,又有多少其實忠於陛下的,卻被或發配或流放,或是斷送在了暗衛手中――”

“好了!”皇上厲聲打斷,用力按了按眉心,“此事……不必再提。”

皇上神色晦暗,眼底變換了半晌,低聲喃喃:“侍衛司……”

樞密使坐在邊上,眼看皇上竟有所動搖,再忍不住:“副相今日翻扯此事,無非是記恨你那學生當年被大理寺卿彈劾,在發配路上一病不起,與侍衛司何乾?”

高繼勳執掌侍衛司,是軍中一脈。如今軍中權力分屬本就動搖,經不起再生變故。

樞密使不能坐視,急道:“侍衛司忠心皇上,無非辦事不力罷了,值得副相這般費儘心思?!”

“提及此事,並非翻扯舊賬。”

參知政事眼底沉了沉,又儘數斂下了:“隻是侍衛司如今情形,實在與大理寺相似,由不得人不生懷疑。”

“你詰責侍衛司,無非是因為當初與戎狄和談之事,跳過了你政事堂。”

樞密使咬牙:“你我政見不合,直對樞密院來就是,何必牽扯下屬禁軍統領!”

參知政事神色冷然:“照大人所說,當年與本相政見不合,衝本相來便是了。為何要與大理寺卿勾連,構陷政事堂?”

樞密使被他駁得麵色青白,含怒起身:“你――”

“都給朕閉嘴!”

皇上厲聲嗬斥:“什麼時候了,一個個還在這裡為了點舊怨私仇,互相攻訐!”

“若非朕當年被壓製得太死,難以淘換出得用的人,也不會在今日捉襟見肘,連外人也要拿來借勢!”

皇上再壓不住火氣,語氣冰寒:“隻你們幾個勉強得用,如今竟也在這裡各懷心思,攀咬個不停……”

參知政事不再開口,起了身,跪下叩首請罪。

樞密使仍覺不安:“陛下!臣――”

“都給朕回去閉門思過!”皇上重重拂袖,起身出門,“叫腦子清醒清醒,再來說話!”

“陛下!”

樞密使追了幾步,追之不及,眼睜睜看著皇上出了門。

樞密使心中焦迫,再看向一旁安坐的老太師龐甘,急道:“太師,侍衛司與我等素來一體,您就什麼都不說嗎?!”

“說什麼?”

龐甘掃他一眼,慢吞吞道:“琰王受的傷是假的,還是侍衛司朝琰王動手是假的?”

樞密使被問得一愣,無從反駁,急道:“縱然如此,可侍衛司絕非襄王一黨!豈容這般平白懷疑……”

龐甘起身:“皇上最忌諱官官相護,你若再替侍衛司分辨幾句,就不止侍衛司可能是襄王一黨了。”

樞密使如遭雷擊,怔忡立住。

龐甘不再多說,由內侍扶著,緩步出了內廷。

樞密使立在原地,臉色變了幾變,還是咬牙快步出門,上車回了樞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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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王府內,虔國公坐在書房裡,喝了一盞茶。

“真是奇了。”

虔國公擱下茶杯:“蕭朔去宮裡受審,被斥責的是侍衛司,禁閉的又成了參知政事和樞密使……”

雲琅捧著藥碗,笑了笑:“此事倒不奇怪。”

虔國公看了一眼裹得厚厚實實的雲琅,索性把手裡的暖爐也塞過去:“怎麼回事?你給外公說說。”

雲琅失笑,踹了下一旁的蕭朔:“小王爺――”

“他說的太文縐縐,聽不懂。”

虔國公皺眉:“一聽他拽詞就想動拳頭,也不知他娘和端王的脾氣,怎麼生出了這麼個書呆子。”

蕭朔擱下茶盞,剛要開口:“……”

雲琅一迭咳了幾聲,壓壓嘴角,把蕭書呆子王爺往後攔了攔:“前些年,樞密院的幾項條陳叫政事堂駁了,兩家因為這個結了仇……恰好那時候,樞密使同大理寺卿關係不錯。”

當初襄王扶持六皇子,楊顯佑的身份是擺明了的,大理寺卻是步暗棋。

越是平庸無能,反而越不叫人留意。大理寺卿靠這個,竟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做了這麼些年。

這幾年來,依著襄王授意,大理寺卿偽造證據、彈劾了不少朝臣。如今朝中官員或昏聵無能、或明哲保身,與此事隻怕也脫不了乾係。

雲琅儘力挑著老人家能懂的說了,喝了口藥:“被彈劾的官員裡,就有參知政事最得意的一個學生。”

“此事老夫知道。”虔國公想起來,“參知政事原本還想招他當女婿,兩家都已相看下了聘帖,這人就叫大理寺彈劾定罪,發配出京了。”

“不巧的是,此人命短,病亡在了發配的路上。”

雲琅點點頭:“從這以後,參知政事便同樞密使勢同水火。遇到什麼事,都要彼此攻訐一番。侍衛司是軍中派係,參知政事自然不肯放過。”

“不過今日,還多虧小王爺沉穩。”

雲琅有心替蕭朔討些長輩誇讚,扯扯蕭朔袖子,一本正經道:“接了當頭一鍋,臨危不亂,轉手便砸了侍衛司一個跟頭……”

虔國公凝神聽了半晌,大致領會了,掃了蕭朔一眼:“還算有些出息。”

蕭朔微怔,起了身要道謝,被雲琅眼疾腿快踹中腿彎,不由自主坐回了榻上。

雲琅自小極熟練這個,把藥碗塞進蕭朔手裡,笑吟吟挨過去:“這般有出息,您誇誇他。”

“……”蕭朔按了下額角,將雲琅端回來,低聲:“不必了。”

雲琅置若罔聞,把人扯開,拉了虔國公衣袍:“他這些年都不容易。外公,您誇他一句,就說他做得不錯。”

虔國公訓慣了這個外孫,一時被雲琅扯得不自在,硬聲道:“有什麼可誇的?他是他爹娘的兒子,本就該――”

雲琅低聲:“外公。”

虔國公一滯,看了看蕭朔肖似端王妃的眉宇,靜了半晌,伸出手。

雲琅旁觀蕭朔挨揍慣了,下意識一撐榻沿,攔在了蕭朔身前。

虔國公:“……”

雲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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