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是要拍一拍他的肩膀!”
虔國公一陣氣惱:“莫非老夫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明明――”
虔國公頓了下,難得反思半晌,有些錯愕:“老夫怎麼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
雲琅心說當年端王心中隻怕也有此問,咳了一聲,一點點挪著,讓開了半個身位。
虔國公罕少有這般回頭細想的時候,此時才覺得似乎的確苛刻過了頭,看了蕭朔半晌:“老夫這般苛責,你如何不知道說?”
蕭朔這些年都被訓斥著過來,自覺早已習慣,隻是不願拂雲琅的好意,垂首道:“外祖父是對孫兒有所期許,自然要求嚴厲些,豈敢怨懟。”
“什麼叫豈敢怨懟。”虔國公皺眉,“哪天你敢了,就要怨懟了?”
蕭朔:“……”
雲琅好心歸好心,若叫外祖父動了火氣,揍起自己,免不了要波及無辜的雲少將軍。
蕭朔不著痕跡,離雲琅稍遠了些,起身告罪:“外祖父――”
話音未儘,虔國公已走過來,攬著他肩背,慢慢拍了兩下。
蕭朔話頭忽頓,怔在原地。他向來生疏這些,也不覺得有多少必要,此時才被拍了兩拍,胸口卻忽然騰起些極陌生的感觸。
虔國公身形魁梧,立在蕭朔身前,靜看著他,低聲道:“外公知道。”
蕭朔肩背微顫,倉促闔了眼。
虔國公畢竟說不出更多,深望了他一眼,不再開口,匆匆出了書房。
室內安靜,不見風雪。
蕭朔靜了良久,才終於將諸般心緒壓下去,回了榻前,照雲少將軍腦門上敲了個響的。
雲琅捧著自己的小藥碗,看得正帶勁,一時莫名:“打我乾什麼?!”
“打你看熱鬨。”蕭朔道,“你如今該在榻上睡覺,不睡也就罷了,總該安心養病,費這個心做什麼?”
雲琅難得見蕭小王爺惱羞成怒,捧著碗,嘖嘖稱奇:“噫。”
蕭朔:“……”
雲琅如今沒有內勁護體,徹底沒了個能下手的地方。蕭朔壓了壓脾氣,拿過藥碗,舀了一勺抵在他唇邊。
雲琅老大不情願:“你嘗嘗,放了幾車黃連。”
“良藥苦口。”蕭朔道,“你這般拖著,等涼透了,還要更苦。”
雲琅自然知道,隻是一勺一勺喝更無異於熬刑,橫橫心奪過來,一仰脖喝下去。
蕭朔將人攬過來,自榻前錦盒摸了顆蜜棗,塞進雲琅嘴裡。一手利落封了口,一手按他喉間穴位,助雲琅將藥咽實。
雲琅含著蜜棗,被蕭小王爺熟能生巧地按著灌了藥,心情一陣複雜:“……”
蕭朔等他儘數咽了,鬆開手:“怎麼了?”
雲琅恨不得咬他一口:“當年你就這般喂我藥,如今還這麼喂?”
“當初試的辦法也不少,這一種最好用。”
蕭朔起身,去給他倒茶:“如今有何不同?藥裡好歹還放了甘草,主簿同梁太醫磨了一天。”
雲琅心說廢話,人家話本裡都是嘴對嘴喂的,喂完了還要膩歪一陣親一口,一人吃半顆糖。
虔國公畢竟才出門不久,又是白日裡在書房,雲琅終歸不好意思說,麵紅耳赤坐了半晌,忿忿咽了剩下半顆蜜棗。
“還不曾問你,請外祖父來有什麼事?”
蕭朔將茶端回來,吹了吹,自己試了下冷熱:“方才忘了攔,你若有話,我再去請一次。”
“沒什麼事。”雲琅自己給自己想得好不自在,照臉上扇了扇風,“隻是請過來一趟。”
蕭朔稍一沉吟,已明白緣由:“你想得比我周全,我如今對外稱傷重,外祖父的確不該不常來。”
“什麼比你周全。”
雲琅失笑:“你今日坑侍衛司這一遭,我都沒想得到。”
朝堂之事,雲琅已大致知曉。玉英閣一案已徹底攪亂了京城這一潭死水,各方都在揣摩閣中情形,自然難免生出猜忌。
若是能抓住時機,甚至還能再叫這兩家都更不好過些。
“隻可惜高大人是真不聰明。”
雲琅和高繼勳打過幾次交道,對此人多少了解,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如大理寺卿,還能勉強算是大智若愚,高大人乾脆連前三個字都能省下……”
雲琅道:“皇上之所以不疑心他,無非也是因為這個。你若要坑他,要留神些,彆將事情做得太有腦子,反露了破綻。”
蕭朔點了下頭:“知道。”
今日常紀提醒得突然,他在朝堂上同侍衛司發難,就已做好了接下來的準備。
各方勢力彙聚,朝中官員又各懷私心,至此亂象已成。
縱然高繼勳再不情願,此事過後,也要狠狠栽個跟頭。
至於剩下的,此番過後,再按著雲琅的傷,一樁一樁、逐個清算。
蕭朔不欲同雲琅多說這些,壓下心底念頭,起身道:“你該歇著,回內室再睡一陣。”
“對了,下朝之後,楊閣老可來攔你了麼?”
雲琅還不困,精精神神又想起件事:“說的什麼,你如何應付的?”
蕭朔靜坐一刻,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怎麼會。”雲琅特意跟開封尹打聽過,“這位楊閣老賊得很,話都叫他說了,忠君報國為朝為民,你說什麼都要叫他挑出破綻。”
雲琅好奇:“你報國還是報民了?”
蕭朔:“……”
“說說。”雲琅一片好心,往蕭小王爺身邊湊了湊,“開封尹快煩死了,叫他也學學。”
“……”蕭朔將雲琅抱起,放在榻上:“今日還有藥沒喝麼?”
“什麼?”雲琅一愣,“都喝完了,我現在一晃都能往外冒苦水……”
蕭朔定了定神:“再喝一碗。”
雲琅:“?”
蕭朔出門,去要了碗補氣安神的藥,端回來擱在榻邊。
“好端端的,乾什麼再喝一碗?”
雲琅格外警醒:“我不喝,你先說楊閣老――”
蕭朔肩背繃了下,耳廓返上一抹熱意,含了一口藥,吻上雲琅唇畔。
雲琅:“??”
蕭小王爺垂了眸,抵著雲琅額間,每個步驟都極仔細,將藥含得不燙了,一點點喂著雲琅咽下去。
安神的藥沒那麼苦,些微苦澀綻在舌尖,輕輕一碰,拂開一片熱意。
雲琅從未領教過這般喂藥的法子,細品之下竟覺濡濕溫軟、柔和流連,心頭一慌,頓感不妙:“等等……”
蕭朔攏著他頭頸,向後稍撤開,拿過顆糖果子,慢慢咬下一半。
雲琅自覺已有些扛不住,按著心口,囫圇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蕭朔靜了靜,攬著他肩背:“還想問什麼?”
雲琅自小記性好,渾身發燙,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今日上朝,楊閣老……”
蕭朔靜了片刻,輕歎口氣。
雲琅:“???”
蕭朔含著糖,擁住雲少將軍的肩背。他也是頭次做這些事,耳後一樣滾熱,閉眼橫了橫心,在雲琅舌尖輕輕一咬。
細細小小的疼,幾乎更近於酥麻,混著沁甜,電流一樣絞著向上一扯。
胸口簇然一沸,蒸出分明熱意。
雲琅悶哼了一聲,軟綿綿化成一攤,順著蕭朔手臂淌下來。
蕭朔擁著他,低聲道:“楊閣老――”
雲琅奄奄一息:“楊閣老是誰?”
蕭朔撫了撫雲琅的脊背,將半顆糖喂給雲少將軍,將人抱起來,送回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