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1 / 2)

太師府亂成一團, 有幾處已隱約見了火光。

天英一把推開破爛窗戶,風一樣卷進了窗外院中。

襄陽王府的死士自四下裡撲出來,闔府追捕私販飛蝗石的盜印賊。火把燈籠與白磷火石一並掀起刺眼亮光, 將太師府整個照得通明,映出四麵攢動的影子。

商恪立在門前, 胸前背後叫夜幕裡的冷氣浸著,沉沉向下壓扯心神。

天英來要印, 決不會不做萬全準備。

埋伏在太師府的人比宮中行刺隻多不少,個個都是深藏在襄陽王府最精銳的刺客死士。天英位至寒至陰的凶盜貪狼,最清楚怎麼將人凶悍撕咬拉扯, 吞淨骨頭不死不休。

府上被圍的水泄不通, 插翅難逃。雲琅的計劃再周全,也隻能到搶印這一步, 無論如何也不能全身而退。

天英已追了出去, 他此時出手相助, 身份難免暴露。可一旦奪了印沒能走得及,雲琅落在天英的手裡,斷然保不住性命。

商恪眼底叫焦灼凜著, 幾乎忍不住要上前時,肩上忽然叫力道微微一按, 將他攔回原地。

一柄尋常的佩刀隨著追上來,橫在他頸前。

龐甘已叫方才情形駭得坐在了地上,此時愕然瞪圓了眼睛, 定定看著挾持商恪的黑衣人。

雲琅挾持著商恪, 朝他客客氣氣一笑:“老太師, 彆來無恙。”

龐甘臉色慘白,死盯著雲琅, 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得出話。

“太師好謀劃。”

雲琅閒閒道:“我原以為太師不過是騎在牆頭兩方觀望,原來早已腳踏兩隻船,替自己將退路也謀好了。”

“雲琅!”龐甘眼底滲出恐懼,嘶聲道,“這是太師府,不是你的閻王殿。有襄王黃道使在此,你今日能否活著出去都不儘然,不要得意忘形……”

雲琅抬眸,朝窗外不緊不慢一拱手:“閣下可聽清了?”

龐甘眼底驟然縮緊,倏而轉頭,向窗外夜色死死望過去:“什麼人?!”

“參知政事門下的學生,我請他來,替我見證老太師一顆耿耿報國忠心。”

雲琅道:“如今該聽的都聽見了,該看的也都看了,正好回去幫我同參知政事稟報一聲。”

雲琅笑了笑,以手中腰刀挾持商恪,不緊不慢道:“就說太師為了皇上,實在用心良苦。不止費儘心思將自己的心腹太醫安插進了太醫院,還與襄王的黃道使虛與委蛇、苦心周旋,甚至不惜將最要緊的我們家大印給出去……”

雲琅抬起視線,落在龐甘身上,眼底薄薄一層冰冷笑意:“這龐家出來的監軍,定然極為可靠,最合適跟著我們去北疆打仗。”

龐甘臉色青了又白,冷汗順著額頭留下來,冒著喊殺搜捕聲撲到窗前,向外儘力看了看。

雲琅說得是反話,龐甘還不至於連這個也聽不明白。

朝局走到如今這一步,皇上眼中已徹底不再有半個信得過的人,太師府看似還有些盛寵,其實早成了無根之萍。

後宮選妃,皇後之位已開始動搖,兩個皇子竟也隱隱有被排擠出京的勢頭。如今太師府在文德殿內,縱然勉強能說上幾句,也早已不再有當初一言專擅的資格。

倘若當真有參知政事的人埋伏在府中,聽見了他與襄王的黃道使暗中交易,轉述稟奏給皇上……

龐甘臉色難看的要命,朝窗外拚命探出脖子看了一圈,沒能看見半條人影。

龐甘回身,死死盯住雲琅,眼底晦暗:“你詐老夫?!”

“天地良心。”雲琅抬起空著的手,“我可與太師打賭。”

龐甘眼角微微抽動,仍兀自死撐著:“賭什麼?”

“就賭太師府上,當真有個參知政事的得意門生,正親眼看著太師,聽著太師所作勾當。”

雲琅照書房裡四下掃了一圈,慢慢道:“你們家房頂作證,若我贏了……”

“若你贏了。”

龐甘終歸半分承不住這種可能,盯著雲琅從容神色,嗓子愈嘶啞:“你肯揭過今日之事,老夫也會退一步。”

“琰王私通刑部、暗換死囚,罪證還有一封手書。”

龐甘啞聲:“老夫可借襄王奪印為由,將那封作證據的琰王手書也一並交給你。再去同皇上回,隻說老夫的侄子突發重疾,難以隨軍――”

雲琅搖搖頭:“不賭。”

龐甘臉上蒼老的皮肉微微一跳,臉上徹底失了血色,勉強站直:“為何不賭?”

“手書給與不給,無傷大礙,原本我也是打算一把火燒了你這書房的。”

雲琅不以為意:“如今你已親口承認與襄王有染,再有我捉了的這人作證據,一並送給參知政事,轉報給皇上。你那侄子還用突發重疾,才不能隨軍打仗?”

龐甘背後透出森森涼意:“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也不算什麼大事。”

雲琅道:“我二人出征路遠,顧不上朝堂,想往政事堂插個人,要靠太師周旋。”

“政事堂從屬參知政事。”

龐甘啞聲:“雲大人既能調得動參知政事的人,此事隻要去說一聲就夠了,何必來找老夫……”

他話音未落,已叫一顆飛蝗石疾射擦過耳畔。

石子冰冷,耳畔風聲剛過,已撩開一片火辣辣的尖銳刺痛。

龐甘無論如何想不到他竟還有飛蝗石,疼得幾乎站不穩,勉強扶了,心中隻剩驚懼膽顫。

雲琅慢慢道:“太師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龐甘再不敢多說半個字,咬緊牙關低頭。

如今朝中情形,參知政事在皇上麵前也討不了多少好。如今既不是選官推舉、也非科舉取士,貿然帶了個新人到自己所轄府內,定然要引皇上懷疑。

可如果這人是他推薦的,在皇上眼中,便成了太師府煞費苦心,替皇上往政事堂安插眼線。

“雲大人。”

龐甘立了半晌,儘力攢出些底氣:“樞密院式微,政事堂已成朝局核心。老夫若往政事堂薦了人,今後朝中一旦生出風波,便與老夫脫不開乾係……”

雲琅好奇:“事到如今,莫非太師還想脫開乾係?”

龐甘動了動嘴唇,正要說話,迎上雲琅視線,忽然狠狠打了個激靈。

他忽然明白了雲琅叫他往政事堂薦人的用意。

襄王派人與太師府接觸,不隻是因為太師府有琰王這一顆要緊的大印,更因為太師府這些年在朝中周旋,手中捏了數不儘的把柄、理不完的牽扯。

若太師府這些暗力交給襄王,哪怕隻交出部分,隻要操控得當,也能在朝堂掀起一陣不弱於叛軍攻城的動蕩風波。

……

可雲琅今日挾持著黃道使,不講道理悍然相挾,這樣隨口一句,竟就徹底封死了這一種可能。

這一個人薦上去,今後政事堂便有了太師府的人。

襄王要為禍朝堂、暗中攪弄風波,太師府不止不能相助,還要儘全力攔阻,設法穩定朝局。否則在皇上看來,今日之事隻怕仍難逃通敵乾係。

龐甘喉嚨動了動,攥著掌心冷汗,悄悄瞄著窗外。

雲遮月色,通明燈火裡,襄王這些號稱精銳死士仍在拚命巡捕失蹤的匪類,竟無一人發覺這盜印賊自窗子出去繞了一圈,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書房。

隻是府中無論如何搜不到人,書房處再燈下黑,也已有人慢慢搜了過來。

龐甘死死壓住心頭恐懼,瞄著窗外動靜,暗暗盼著天英儘快帶人搜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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