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能及時示警,襄王人多勢眾,未必不能將雲琅留在這裡。
那個不知真假虛實的所謂“參知政事門生”,縱然真有這麼一個人在府上,這般鋪天蓋地搜捕之下,也難免要被揪出來。
總比從此將太師府交出去,叫人任意擺弄操縱得好。
龐甘心底飛快盤算抉擇,咽了咽,作勢低頭:“是,是,老夫這就寫保舉信。勞煩雲將軍來看一眼,是否合心意……”
雲琅抬眸,抵在商恪頸間的刀稍側了側,看著龐甘揮毫動筆,劫持著商恪一步步走過去。
往朝堂之中塞個把人,是太師府用慣了的手段,不比吃飯喝水更難。龐甘幾乎不用腹稿,筆下不停,一封薦書已順暢寫下來。
雲琅站在桌邊,看著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擱筆吹墨。
龐甘低聲道:“薦書雖已寫好,卻還要用上太師府印,才能有用……雲大人高抬貴手,容老夫去拿。”
雲琅不置可否,側了側身。
龐甘深深吸了口氣,垂著眼皮,朝書架走過去。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心事重重,慢吞吞走到窗邊,不著痕跡回頭看了看。
雲琅單手挾持著商恪,細軟織錦裹著的大印隨意放在桌上,空出的手拿著那張薦書,正從頭至尾細看。
龐甘眼底忽然豁出狠色,一頭撲過去,嘶聲開口:“盜印人在書房,快來!”
他喊出這一聲,立即撲倒在窗下,任憑毒針暗器雨打一樣自窗外鋪天蓋地追進來。
天英追著毒針暗器,飄進窗戶,一雙眼睛牢牢盯住挾持商恪的雲琅,凶色從視線裡滲出來。
雲琅手中佩刀鋪開雪亮刀光,密不透風護住全身,將暗器叮叮當當儘數擊落。
他終於看完了那一封薦書,刀身一轉挾回商恪,頷首抬眸:“不錯,請太師用印。”
“雲琅!”龐甘毫不在意此前狼狽,手腳並用爬起來,冷聲大笑,“你瘋了?你以為這般情形,你還能逃得出去?”
龐甘終於狠狠翻了一盤,一吐胸中惡氣:“無非緩兵之計罷了!還請我用印?做你的春秋大夢……”
雲琅歎了口氣,看看那封薦書,點了下頭:“好。”
龐甘頓住,看他神色,皺了皺眉。
雲琅解開那顆被細軟織錦牢牢包裹著的大印,拿起來嗬了口氣,沾些朱砂印泥,在薦書落款處仔細按實。
龐甘盯著他的動作,笑容突然凍在臉上。
天英忽然想透,看向龐甘,眼底一片駭人凶戾:“你拿假印來糊弄我?!”
“也不算假。”
雲琅好心解釋:“龐太師隻是布了個疑陣,將自己太師府的大印放在了看著隱蔽的地方。若受了威脅,便拿織錦裹了交出去,趁機周旋。”
雲琅人不走空,挾著商恪過去,拾起拿來砸天英的包袱皮,將太師府如假包換的大印扔在裡頭,又將書房案前放印的木盒打開。
燈下黑,越是最容易看見的地方,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不知多少人來太師府找過這東西,光天英一個人,便已盯了不知多少日。
任誰打死也想不到,無數人盯著的這一枚琰王府大印,竟神不知鬼不覺與太師府的印鑒交換,始終就放在了太師府的桌案上。
天英看著他動作,眼中透出陰沉狠厲:“你如何會發現?”
“我自然能發現。”
雲琅:“我一入手就知道,大小分量雖然差得不多,紋路、棱角卻都不對。”
龐甘苦心設了這一場局,自以為沒人會發現,卻不想被雲琅輕易戳破,臉色煞白:“不可能……你為何連這個也知道?!”
雲琅道:“因為琰王府這一枚印,是我親手刻的。”
龐甘愕然抬頭,看著雲琅。
天英嗤笑出聲:“荒謬!”
襄王府自有這一枚印的描述,天英看著雲琅,冷嘲道:“宮中大印皆有規矩,你當我不清楚?琰王府印是一枚羊脂白玉,上刻‘浩蕩百川’篆字,明月雲紋,右角一處裂痕,內滲赤紅朱砂……”
雲琅道:“那不是朱砂。”
天英皺緊眉:“那是什麼?”
雲琅抬手,壓了下胸口叫寒意蟄得微滯的傷處,並不作答,凝神運氣。
今日來太師府,本就不可能從容脫身。
雲琅早做好了涉險的準備,不論哪一種辦法,隻怕都要結結實實打一場。
商恪不便出手,過會兒打昏了塞在桌子底下,大概也不至於牽連。
天英手下的都是刺客死士,最善暗殺,外麵的夜色是天然掩護。老龐甘這一喊,將人都召到書房,反而幫了他的大忙。
雲琅將兩枚印鑒揣好,正要運力,察覺到商恪動靜,將他牢牢一按。
商恪蹙緊眉,與他對視一眼。
雲琅神色仍平靜,微微搖了下頭。
商恪已打定了主意要冒險出手,不論雲琅反應,手臂灌力要震開雲琅挾持,腰後大穴卻忽然一麻,力氣潮水般退去。
商恪看著雲琅,眼底飆出凜冽急色。
雲琅不理他,靜闔了下眼,凝神將內力遊走周天,屏住一口丹田氣不散。正要先下手為強,忽然聽見窗外又起一陣嘈雜聲。
天英神色一厲:“什麼人?!”
“太師!”
衛兵跌跌撞撞跑進來,灰頭土臉,撲跪在地上:“是開封府的衙役,說開封尹接琰王府報案,丟了王妃與兩千八百八十八顆飛蝗石,找得很急。”
衛兵乾咽了下:“恰好被路人看見,有人扛著好大一個包袱進了太師府,還有畫師描影畫了形。人證俱在,開封府一定要進來搜查,我等阻攔不住,已被他們進來了……”
商恪:“……”
雲琅:“……”
“荒唐!”天英咬牙怒喝,“去同他們說,此處沒人看見,叫他們自去彆處搜――”
話音未落,開封尹衛準已叫衙役開路,推開了書房的門。
琰王身為報案苦主,隨開封尹指認,進了太師府書房,低了頭,靜看著滿地咕嚕嚕亂滾的飛蝗石。
“人贓俱在。”
開封尹道:“何人帶來的這些飛蝗石?”
雲琅舉報商恪:“他。”
衛準:“……”
衛準同這些人混在一處,什麼荒唐事也做過了,閉了閉眼,橫下心豁出去:“……拿了。”
“主犯人贓俱獲,拿回開封府收押。餘者知情不報,隱瞞包庇,按律收監候審”
衛準帶了枷鎖鐐銬,親手將商恪扣住,交給衙役:“琰王殿下?”
蕭朔同衛準頷首作謝,叫身後親兵收拾了滿地的贓物飛蝗石,過去將不慎丟失的王妃扛在肩上,出了太師府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