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新城看著餘中巍,臉色嚴肅的很,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嶽父……”他大概覺得, 這樣的餘中巍實在是不配叫華為民嶽父了,第一次改了口, “華為民是拿身體擋在我麵前的, 沒有他我就被炸的粉碎了。就算他有病怎麼了?就算病入膏肓,沒有他我也活不成。難不成因為他有病,他的命就不算命了?”
他簡直太失望了,直接站了起來,“你弄了半天,就給我說這些東西。餘中巍,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 養出了你這樣的兒子。”
他說著也看到了唐子明,“你是唐子明吧, 你爸誇你是天才, 我看你這樣的, 還不如笨點呢。”
說完,他就送客了, “趕快滾!我不想見你們。”
這裡麵, 餘中巍彆說被罵了,當著彆人的麵鞋打臉都有了, 壓根不在意。
唐了了如今名聲不好,她也對餘新城的態度沒什麼奢望。
唯有唐子明心裡的期盼是不一樣的。
他不但優秀,而且還是餘家唯一的男孫。餘中巍可沒把餘新城說“我都不稀罕你, 還稀罕他”這話跟他說過,他自然不知道餘新城的真實態度。
餘新城這一句,足夠讓他自尊心受挫了。
餘中巍都不敢頂,隻想好好解釋,“爸爸,子明有證據,他絕對是居心不良。”
唐子明卻直接反駁了,“爺爺,你是不是太剛愎自用了。就是因為你這種認定了的事情不聽彆人解釋的性子,這麼多年,華為民的計策才會成功吧。這個華為民可看人真準,居然那麼多人裡挑中了你,你這些年明明有親兒子,卻拿著華暖陽當親的。如果華為民地下有知的話,恐怕要樂的合不攏嘴,在罵你傻逼。”
最後那個詞太冒犯了,餘新城哪裡讓人這麼罵過,餘中巍立刻說,“你閉嘴。”
餘新城直接氣笑了,“好好好,你比你爸爸更敢說。我已經給你們幾次機會了,讓你們滾出去,你們不滾,就要給我說明白,如果證據不夠的話,唐子明,你是不是覺得,有血緣關係我就會饒了你?”
唐子明原先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他是真沒想到,餘新城對於華為民的信任,居然他們說有證據,都不肯聽的。
好在,他的激將法成功了。
他立刻就說,“爺爺,我這些日子,專門找到了你們當年的戰友,挨個詢問當時的情況。現在我來複述出事那天的事兒,你回憶一下有沒有疏漏。”
餘新城看著他,唐子明就說,“你和華為民其實是兩個班,因為三天前的一場遭遇戰,讓華為民所在的班元氣大傷,最終並入了你們班。在此之前,你們隻是在宿營地相互見過,認識但卻不算很熟悉。對不對?”
餘新城沒有反駁,那天的確是這種情況。
他和華為民都是班長,並入之前的三天,華為民帶著班級碰到了一個連,他們原本想撤退呢,結果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雷,於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人數懸殊之下,華為民且戰且退,雖然沒有吃虧,但等到徹底脫身,一個十二人的班,就剩下了五個人,而且都掛了彩。
這樣的情況下,上級指示,讓對方並入了他的班級。
那是餘新城第一次和華為民並肩作戰,在此之前,他隻是聽說過,有個華莽子看著傻不溜秋的,但一身力氣,槍也用得好,打仗非常厲害。
唐子明瞧見餘新城沒反駁,就接著往下說,“他們身上都帶著傷,所以你的想法是讓他們先休整一下。華為民並沒有反對,他雖然隻是胳膊受傷了,可看上去情況並不妙,你們在原地休息了一晚上,才上路。”
這是真的,戰場上所謂的輕傷,跟現在完全不一樣。能動就是輕傷,可他們戰鬥的地方是野外山林,蚊蟲痢疾特彆厲害,如果要感染了,缺少醫療條件,就活不成了。他不可能不管兄弟的性命。
恢複體力,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
更何況,他們打的是遊擊戰,並沒有要求每天必須走到哪裡,也不耽誤事情。
唐子明看餘新城不反對,就接著往下說,“第二天,你們就開拔了。你的想法是,跟華為民遭遇的那隻加強排,如今也被打的稀裡嘩啦,所以想要找到他們,滅了或者俘虜他們。華為民非常讚成,一直為你出謀劃策。你們在合並後的第三天,就找到了這隻隊伍。”
是的,那是他和華為民這一輩子,唯一相處的兩天。
他才知道,華為民壓根不是什麼莽夫,他雖然沒有學曆,可不停的自學,比他要強很多。反倒是他,那會兒隻憑著腦子聰明打仗。
華為民跟他說,“這種戰爭以後會越來越少,我們這樣的,必須有知識才能走的長遠。你不能僅憑經驗打仗,要學會用科學。”
華為民還給他看了自己的筆記,那都是他對戰術戰略的研究,自己的總結。
那本筆記他一直收藏著,現在還在他的書房裡。
所以華為民為他死了,他才格外的悲痛。如果華為民活著,他可能賺不到自己這麼多錢,但絕對是個對國家對社會有意義的人,而這樣的人生,為自己止步了。
餘新城才會覺得,怎麼補償華暖陽都不夠。
當然,這一切,餘新城已經不會跟永遠不理解的餘中巍說——他其實從餘中巍小時候就講過了,他的這條命怎麼來的,但顯然,餘中巍不感恩。至於唐子明和唐了了,更不會說。
他不想表露情緒,自然唐子明是看不出來的。
但唐子明毫不氣餒,因為大事還在後麵呢,他接著說,“你們發現他們也不過剩下了二十來人,不但鬆散還有不少傷病,你就建議和華為民分彆帶人,繞到了他們的腹部進行夾擊,華為民開始並不同意分散兵力,但最終還是按著你的想法實施的。很快,你們取得了勝利。可就在這時候,你踩到了地雷。”
那裡到處埋得都是地雷,彆說他們,就是對方自己也不知道埋了多少,所以踩雷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餘新城不知道聽過多少人被炸死的消息,也見過自己的戰友前一刻還在說笑,後一刻就血流成河。
那會兒也沒什麼科技可以幫忙,所以他踩到的時候,腦海裡唯一想到的是——沒想到我要交代在這兒了。
他踩的那個雷,是老式的壓發雷,就是踩上不動沒事,一動就會炸掉。
現在不少電影裡有這樣的情節,可以通過壓住雷解救,可其實沒那麼簡單的。普通人壓根不可能掌握好力度,沒人可以在這時候說我肯定能救你出來。
如果上來幫忙的可能就是,賠上一個人。
所以他那會兒說的是,“彆管我,你們走。”
唐子明說,“你跟他們說,彆管我,你們走。大家都不想走,你就使勁罵他們,就這時候,華為民走了過來,他說他幫你。你不同意,你說不能再賠上一個人,可你不能動,他壓根不聽你的話,直接蹲下了。”
“你說這樣華為民非常危險,可能會死的。他說自己本來就受傷了,不如你的貢獻大,你活著帶著隊伍比較好。何況,說不定兩個人都能活呢。”
“你罵了他很久。他還是不肯走,終於,他用匕首壓住了那顆雷。他讓你輕輕拿開腳。你不願意,他這會兒顯然也是緊張的,他跟你說,如果他死了,希望你能照顧他的女兒。你說好。”
“於是,你拿開了腳,雷還是炸了。”
唐子明顯然並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場景,所以他的描述隻能這樣乾巴巴的。
可餘新城記得,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華為民在他拿開腳的那一瞬間,就發現了不對。
地雷爆炸隻是一瞬間,他沒有任何猶豫,用所有的力氣衝了過去,撲在了那顆地雷上,替他擋住了所有的衝擊。
地雷炸碎了他的腹部,血噴了自己一臉。
餘新城眼睜睜的看著前一刻還在笑嘻嘻的華為民,在他麵前痛苦的瞪大了眼睛,失去了生命。
那不是炸了一個詞可描述的,那是他這輩子過不去的良心債。
他記得自己哭的跟淚人似的,抱著華為民的屍體對天發誓,“這輩子,我有一口飯吃,暖陽就有一口飯吃。我拿她當我的親女兒,不會讓她吃一點虧。”
才合上了華為民的眼睛。
所以,他怎麼可能不善待華暖陽?
他其實更不理解的是他的妻子和兒子餘中巍,雖然華為民隻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沒有華為民,他就不在了。那孤兒寡母就是他們,日子該有多難過,他們不是沒有見過華暖陽來時的樣子,為什麼不願意好好對待華暖陽呢?
甚至都到了今天了,一步步錯成了這樣,實在是沒有了任何可以逆轉的可能,竟然想到了去誣陷華為民,來這裡跟他說所謂的恩情都是算計。
簡直可笑!
他的回答是,“你走訪了那麼多人,問了那麼多人,知道了華為民是怎麼救我的,你不感動?卻來說他的壞話?餘中巍,唐子明跟我沒關係,你良心安嗎?”
餘中巍咳了一聲,“爸還沒說完呢。”
唐子明接著說,“爺爺,這隻是表麵。還有另一條線,跟你眼睛看到的完全不同的線。”
他拿出了個文件夾,慢慢說,“我們先看看時間線吧。在華為民犧牲的半年前,他開始頻繁的肝部疼痛,他給家裡寫信的時候就提過這件事。”
他翻到了第一頁,那是一封給華為民堂哥華為軍的信件,這封信已經保存了很多年了,信紙都看著黃舊,上麵寫著,“二哥,我肚子越發的疼痛,我爸爸就是肝病去世的,去世前也是這樣的症狀,我猜想我也是肝病,恐怕時日不多了。”
他又翻到了第二頁,顯然是華為軍給他回了信,讓他去檢查,華為民又回複的,“馬上就要動兵了,我不能檢查,檢查出了我就不能上戰場了。我這身體,要真是肝病,在家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不如扔到戰場上去,殺一個我就不賠,殺兩個我就賺了。要是僥幸不死,也給老婆孩子賺點本錢。”
餘新城看著,並不覺得如何,“那又怎樣?他的想法哪裡錯了。身體不行上戰場不可以嗎?他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命嗎?”
唐子明接著翻到了第三頁,又是給華為軍的回信,“你說的事我考慮過,家裡的確是這樣。我從小就不受寵,若是我死了,他們肯定會逼著春娘改嫁,也不會對暖陽好的。可我沒有辦法,我就這些本事,我能怎麼辦?我努力活下來吧。至於找個人托付的事兒就算了吧,大家活的都不容易,我托付給誰呀,憑什麼讓人家幫我啊。”
唐子明隨後翻到了第四頁,“二哥,我身體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我恐怕真活不下來了。你說你問了我娘的口風,覺得春娘和暖陽日後肯定不好,我心裡也急。你說的那件事,我想過了,我不怕死,用一條命換彆人照顧她倆,我願意。我就是覺得有些對不住人家,目的不純。我會好好想想的。”
這封信顯然讓老爺子的臉色不一樣了,他問,“哪裡來的信?”
唐子明回答,“爺爺,這是從華為民的堂哥華為軍的後代手裡,買來的信件。對方因為這裡涉及到了華為民救你的事情,所以就多了個心眼,一直保留到現在。正好讓真相大白。”
“您所感動的,是華為民作為一個戰友,為了就您不顧一切。他在那樣的環境下,沒有經過任何思索,就用自己的命換了您的命。但現在呢,爺爺,雖然說的確是以命換命,但這是算計。您還是覺得,那麼感動嗎?”
“您不是他最珍貴的戰友,而是他在打量的對象。”
“他絕對不是隨機選定了您,而是一開始的時候,就相中了您了。他知道您思維活絡,知道您能乾,覺得您日後日子錯不了,所以拿定了主意要當您的救命恩人。”
“那我們再推斷一下,那次輸掉的戰鬥是真的輸掉了嗎?還是他覺得身體真不行了,所以才故意找機會和你見麵了。還有你的地雷真的可以殺死人嗎?如果他不飛撲上去,也許隻是一條腿的代價呢。”
“爺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分開夾擊是你的建議吧,華為民可是一直說你們人手不夠,最好不要分開的。隻是你堅持,才勉強同意的。他為什麼非要和你在一起呢?或者說他願意在傷病的情況下配合你再次戰鬥,是不是就已經準備在這場戰鬥中替你犧牲呢。”
“如果你們沒有分開,而是和他一起並肩戰鬥,他會不會製造可能讓你出危險?如果你沒有踩到地雷,他後麵會做什麼?爺爺,您想想看?”
“爺爺,這不是恩人,這是強行把恩情按在了你的頭上。把他的妻子女兒加在你的身上,讓你一輩子為他賣命。”
餘中巍這會兒終於說話了,“對啊,爸,你看你做的多好啊。為了養華暖陽,自己挨餓。為了留她在身邊,你知道我不願意,還所要給她財產,引著我答應娶她!這些年,家裡的大額財產都是華暖陽拿著,我就每年基金分的二百萬過日子。爸,哪家孩子如我這樣啊,人家過個生日都能花二百萬。我呢?我呢!”
“還有,誰家為了媳婦把兒子攆出去啊。圈子裡又不是我一個人找外室,更何況我是被逼的真不喜歡他。人家都怎麼辦的?孩子抱回來,老婆願意養著就養著,不願意養著就離婚。你為什麼就不一樣呢。彆人的孩子要是出色了,人家彆提多高興了,子明這麼優秀,爸你居然不認他!”
“這都是華為民的算計!”
餘中巍一說起來這些年彆提多憋屈了,可他偏偏沒辦法說出來,因為華為民是爸爸的救命恩人啊,他沒法說。
現在,他終於可以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