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運麵皮微緊,眼珠子左右轉了轉,似乎有何難言之處,謝星闌又道:“人命關天,若是想早日找出謀害竇煜的凶手,最好莫要有任何隱瞞,否則,官府隻能將你們當做疑似凶手懷疑。”
謝星闌話音剛落,外麵便傳來一道笑聲,“大哥有什麼不好說的?難道寧願被懷疑殺了人,也要藏著掖著嗎?”
話音落下,竇文耀似笑非笑地走到了堂前,在他身後跟著竇榕,而竇楠和竇煥姐弟竟然也一起跟了過來。
聽著竇文耀的陰陽怪氣,竇文運麵皮崩的更緊,“我在書房處置生意上的賬目,沒有人證又怎麼了?難道我還會害了煜兒不成?”
竇文耀冷嗤一聲,“還是我來替大哥說好了,大哥當日不是在處置賬目,而是在書房裡跟丫頭紅玉說話,從午膳後到晚膳之前,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大哥當夜用晚膳之時來晚了,大哥,我說的可對?”
竇文運登時瞪大了眸子,“你胡說!”
竇文耀輕嘖一聲,“大哥氣惱什麼,我是為了幫你洗脫嫌疑。”
周氏和伍氏的表情頓時變了,周氏忍不住道:“你還要不要臉,紅玉是兒媳房中的丫頭,你竟然連她也不放過?!”
竇文運當著眾人被揭破醜事,索性撕破臉承認,“不錯,我就是和紅玉在一處,這一下我有證人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臉皮再厚,也經不住兒子兒媳和幾個小輩在場,當下惱羞成怒,拂袖出門,頗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氏麵上也掛不住,暗罵了一句追了出去,竇爍表情陰沉沉的,開口道:“當時晚上我在陪歆兒玩,也在來似錦堂的路上,你們不信小孩子的話,那下午我卻是有人證的,當日下午哄歆兒睡後,我與夫人在一處說話,小廝明理和院中的侍婢嬤嬤都可作證。”
謝星闌吩咐謝詠,“將紅玉和明理尋來。”
竇爍見狀自帶著伍氏離去,一旁竇文耀笑嗬嗬的望著大房出醜,這時又道:“榕兒晚間沒有人證,不過她白日是有的,那天下午,她在她母親身邊侍疾,她母親身邊的人都可以為她作證。”
竇榕神色坦然,這時,外頭又響起腳步聲,卻是葛明洲被叫了過來。
他剛一進門,竇榕和竇楠都朝他看了過去。
葛明洲行了禮,待被謝星闌問起下午在何處後,略顯愕然道:“下午我也在院中溫書,我的小廝吉祥在旁伺候……”
謝星闌又道:“他可曾離開過?”
葛明洲聽得麵色微凝,遲疑一瞬後,“大抵未時初,他去自己房中小睡了半個時辰,就這半個時辰離開過。”
謝星闌凝眸,“也就是說,這中間有半個時辰,你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房中?”
葛明洲頷首,“是。”
謝星闌目光一利,秦纓也上下打量他,葛明洲意識到不對勁,“怎麼了?難不成懷疑我害了竇煜?”
謝星闌道:“問到現在,你是唯一一個早晚都有可能作案之人。”
葛明洲急道:“我真的不曾害人,那天一整日我都沒去過含光閣,這要我如何證明?”
竇文耀在旁道:“賢侄,彆人都有人證,就你沒有,這可說不清了,你和煜兒平日裡算得上交好,可去歲你秋闈落第後,我瞧著你們便沒那般親近了。”
葛明洲急紅了臉,“世伯,秋闈之後我落第了,竇煜卻考中了,他整日要麼在含光閣準備春闈,要麼便是等著夫子授課,我也沒法子與他親厚啊,後來他春闈落第,我還曾專門去安撫過他,我沒理由害他。”
竇文耀一時語塞,乾脆去看謝星闌,謝星闌道:“眼下也隻說你嫌疑最大,並未說你便是凶手,從此刻開始,你回你院中不可擅離,稍後我們會去搜查。”
這便是要將他看管起來了,葛明洲著急不已,一旁竇楠欲言又止,竇榕徑直道:“葛大哥來我們府中一年多,他的品行我們知道,他不會害二哥的。”
謝星闌看向竇榕,“官府衙門講求人證物證,何況人心難測,豈是一句品行就能撇清懷疑的?”
竇榕還要再說,葛明洲先道:“好,既是如此,那我是清白的,我也不怕你們查,這兩日我待在院子裡便可,也任憑你們搜查。”
態度再坦蕩,也無法消解他身上疑點,謝星闌掃視了屋子一圈,又問:“竇五爺在何處?”
馮蕭上前道:“剛才去問,說竇五爺出城修道去了。”
謝星闌自然不滿,竇文耀在旁道:“五弟是最不可能害煜兒的人,他年輕時候父親想給他生意他都不要,他與煜兒也無爭無搶的,怎會害煜兒?”
“家中剛死了侄子,且侄子是為人所害,他還能有心思修道?”
謝星闌說完,惹得竇文耀一歎,“他修道入魔,家裡的俗事早就不管了。”
謝星闌自是要按章程辦事,立刻吩咐翊衛,“出城將人叫回來,他
當夜也無人證,在案子查清楚之前,不得離開京城。”
至此,這幾個十二日晚間人證不足者都重新問了一遍,三房因晚上到似錦堂極早,已經被排除在外,便未再請,謝星闌上下打量葛明洲片刻,莫名覺得有些古怪,按照此前的推理,竟然隻有葛明洲一人兩段時辰都無人證,若隻按此定案,那葛明洲便已經是凶手無疑了。
“將葛明洲帶回去看著,其他人可回去歇著了。”
謝星闌將眾人屏退,轉身看向秦纓,“你覺得如何?”
秦纓道:“似乎太過簡單了。”
謝星闌點頭,他打量著似錦堂的布局,一邊往東廂踱步,一邊思索,待看到東廂桌案上放置的油燈之時,他忽然轉身道:“凶手殺人沒法子作假,但放火呢?”
秦纓心頭一跳,“你是說,凶手放火之時人並未在含光閣?”
謝星闌點頭,“不錯,竇煜焚香的火盆,從正堂搬到了中堂,倘若這並非竇煜自己所為,而是凶手為了布局所用呢?”
他指著桌案上的油燈道:“竇煜房內有七八盞油燈,若將所有燈油倒在地上,再將一枚蠟燭點燃放在火盆旁,那麼蠟燭會被漸漸烤化,待化至燭火能接觸到燈油,便會令屋內起火,他那書房之中多是書本家具,再加上那火盆本就是個火源,因此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秦纓眼瞳一亮,“你說的極有道理,這的確是一種延時之法,凶手在午時殺人後布下此局,到了晚間火勢才起,一來會令人以為是一場意外,而就算被人懷疑,也會先從起火時不在似錦堂的人之中查證,這對凶手而言是雙保險。”
“若真如此,那凶手實在聰明。”
秦纓又看謝星闌,“不過謝欽使比凶手還要聰明。”
秦纓目光明燦,誇的也直白熱烈,謝星闌自從八歲之後,要麼隻被底下人虛情假意恭維,要麼便是被世家貴族們冷眼詬病,還未有被如此誠意讚譽之時。
他唇角不自覺彎了彎,“七八盞燈的燈油、燒炭的火盆,和滿屋子的易燃之物,不止這一種做局之法,若用蠟燭,那凶手便得算好蠟燭融化的時辰,免得起火了自己身邊卻無人,便對自己無利。”
秦纓應是,又將知書叫進來,“你家公子書房裡除了油燈,可有蠟燭?”
知書略一蹙眉,“好似有,但小人一時忘記放在何處了,書房裡都是筆墨紙硯多些,蠟燭似乎放在西廂之中——”
謝星闌聞言又吩咐馮蕭:“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並不算鐵證,去問適才沒來的人當天下午午時到申時之間他們在何處。”
馮蕭應好,謝星闌吩咐知書:“回含光閣看看。”
含光閣東廂前室被燒塌,後麵的藏書閣也岌岌可危,正堂被燒了一半,西廂卻還保存完好,但大火濃煙熾灼,屋內灰燼滿布,大部分家具器物也熏得黢黑無用,知書帶著他們踩著滿地黑灰進屋,一番翻箱倒櫃之後,在一個被熏黑的櫃閣最底下找到了蠟燭。
“這裡這裡,找到了!”
謝星闌傾身去看,隻見櫃閣最底下,一灘融化又凝固的蠟質赫然在目,蠟質雖也落滿了灰燼,但從引線能看出隻有三支。
謝星闌道:“這裡原本有幾支?”
“小人記得,一共就五六支,後來公子取用過不多幾次,三次,應該是三次,就是在春闈之後,公子常徹夜看書,偶爾哪盞油燈不夠了,便會用蠟燭替代。”
謝星闌蹙眉,“凶手自備蠟燭?”
秦纓道:“若我是凶手,我也自備,免得來此地手忙腳亂,或者,凶手根本不知道此地何處有蠟燭。”
謝星闌應是,“你家公子油燈裡
的燈油可是滿的?”
知書忙點頭,“滿的滿的,前一夜小人專門檢查過,就是怕公子燈油不夠。”
七八盞燈的燈油,足可以裝滿一隻小酒壇,隻要易燃之物多,燒起一場大火十分容易,謝星闌道:“若是自備蠟燭,那這條線索並不好查,府內蠟燭應該極多。”
秦纓道:“如此我們需要查證的範圍便更大了,除非一人早晚都有人證,方才可排除在外。”
已問了大房和葛家兄妹以及竇榕,查問其他人也不難,不過片刻,馮蕭帶著人返回,稟告道:“大人,此番去了三房和四房,竇文耀那天下午在錢氏房中,竇楠在屋內繡荷包,竇煥則出府去了玉香樓,三房那邊,眼下隻蔣氏和竇桐在,她們說那天下午她們母女在一處,而三爺竇文彬和竇曄,那日一早便去了生意上,下午日落時分才回來,這些都有三房的下人可作證。”
謝星闌擰眉,“先去查竇煥的行蹤,看看是否去了玉香樓,再多問問府中下人,不能隻有她們自己院中侍從的證供。”
馮蕭應是,這時,一個翊衛從林間小徑上快步而來,“大人,縣主,京畿衙門的周大人和刑部派來的左侍郎大人來竇氏了。”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蹙眉道:“刑部隻有一個侍郎徐傲群,怎會多一人?陛下多年不設左右侍郎了。”
翊衛的表情有些古怪,“這個左侍郎,大人和縣主都認得。”
秦纓有些好奇,但翊衛還未再度開口,她眉頭便皺了起來,遠處林間小道之上走來一行人,打頭的二人一是京兆尹周顯辰,而另一人一襲月白華服,麵容冷峻,竟然是兩日未見的崔慕之。
秦纓難以置信,崔慕之少時入軍中曆練,按照劇情,他應該入神策軍朝著禁軍軍權奮發才對,好端端的怎去刑部?
見刑部左侍郎竟是崔慕之,謝星闌眼底也閃出意外,但下一刻,他不動聲色地朝秦纓看了過來。